但他和别人总归是不一样的,他比别人多了一些儿女情长, 绝不肯屈死牢中,留我和娘两个人孤零零在世上受人欺辱。
从牢里回来的那天, 他喝了不少酒。
我知道自那之后, 他常常会在夜里喝酒, 甚至会哭。
在我灰暗的童年记忆里,总是记得那缭绕的酒气,还有夜半时常传来的哭声。
但他从不在我面前哭。
我娘也总是一副憔悴的样子, 但她对着我的时候,总是笑盈盈的。
我爹是执掌半个户部的官员。
故而他出狱之后很快被叛军派去主管钱粮。
我坐在摇篮椅里,有些发愁地握了握白生生的小手手。
我已成道,即为唯一,故而虽然只有三岁,我也仍旧能发挥出全盛时期的实力,但我没法当着人用出来,就像假如突然有个奶娃娃告诉我,他有移山填海之能,我照样会当他是疯子。
我绝不肯被亲爹亲娘当成疯子看待。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分外想念一个人。
方应看。
之所以想起他,绝不是因为喜欢他,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最不喜欢的人就是他,但他偏偏又是最能让人有安全感的那一个。
这是智力上的差距。
老天爷已经给了我许多,所以不肯给我再多,我有时候能把很多东西看得很透,但绝不代表我就有那个搅动风云的智力,实力倒是有的,但历史告诉我们,光有实力去搅风搅雨,没那个智力,到最后充其量是个搅屎棍。
比如吕布。
我绝不肯做吕布,故而我需要个诸葛亮。
二十岁的方应看太阴狠,三十岁的方应看正筹谋天下顺带筹谋我的命,四十岁的方应看初定风云但刚做皇帝很新鲜可能不想来搞事,我决定选择五十岁的方应看。
但在去找五十岁的方应看之前,我忽而很想去看看二十岁的方应看。
于是我坐在摇篮椅上,脚丫一蹬,破碎了虚空。
我已经能够真正逆转时空,但能逆转的唯有我亲身经历过的时空,我隐隐知道这法子不能常用,会有后遗症,比如失忆或者精神分裂。何况我已是三千世界里唯一的我,想见什么人,只需让那个时间段的自己醒转过来,不必要去花费精力玩那么大。
我一蹬脚过来的时候,正躺在浴桶里泡澡。
浴桶里满是各色花瓣,周遭的摆设虽然陌生,但我立刻就反应过来。
神通侯府。
我这个时候和方应看绝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要在神通侯府洗澡,看架势还有过夜的准备,但想不起来就不必要想太多,我舒舒服服地洗完澡,摸索着去了神通侯府方应看的房间里。
方应看正在上药。
他应该是被人打了,打得非常惨。
我站在窗户前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的。
我已经有很久没能再好好地看他一眼。
即便是这样鼻青脸肿,一丝美色也瞧不出来的状态,我也看得很是认真。
越是看,越是生气。
怎么会有人舍得对那样一张俊脸下如此的狠手?
虽然年轻时候的方应看确实很令人讨厌。
以我的实力,早已到了不需任何外在功法也能隐匿得毫无声息,不被任何人发觉的地步了,但我看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敲了敲窗。
方应看下意识地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等看到来人是我,又颓然地仍旧匕首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神通侯府的窗户太高,我双手扒在窗户边缘,只能露出半个脑袋,我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问他,“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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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但只有一瞬,他似乎想笑一笑,但嘴角的伤让他的笑容显得很是扭曲,他索性就不笑了,语气温柔地说道:“疼,但姑娘给的疼,再疼也要受着。”
原来是我打的。
怪不得那两个青眼能打得如此匀称漂亮。
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已经记不起来是为什么打的他。
我来只是为了看年轻漂亮的方应看一眼,并不是想看一个猪头脸,我摸了摸鼻子,说道:“那你先好好上药,我、我走……”
话还没说完,方应看却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姑娘来找我,可是有事情想要我去做?”
他说话的声音太温柔。
假如他的眼睛里没有惊恐的话。
这个惊恐的眼神和我早已模糊的记忆相重叠的那一刻,我想起了为什么打的他。
我听了戚少商的话去宰奸相蔡京,意外撞见方应看在和蔡京密谋,我当年一直觉得方应看虽然坏,但不到太坏的程度,当即觉得打脸,在宰掉蔡京之后,狠狠地打了方应看一顿。
我记得有一百多拳吧。
也难怪这个时候的方应看对我态度如此温软。
也就是这个温软的态度,让我一下子心都软了。
我想了想,问他道:“假如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请你帮我出谋划策,你现在跟我去,还赶得上回来睡觉,你跟不跟我去?”
我足可带着人破碎虚空到任何一个我去过的时空里,等人再回来的时候,此间世界仍旧在原本的时间段内,当然赶得上回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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