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作者: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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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外的转过头:“送的什么东西?”
“东西寻常,不过送东西来的人却......”
“嗯?”
我们住下来之后,沈爷曾经派人来探望过一次,自己却没有来,孙郎中倒跟来了,还替我诊了一回脉,确认我恢复的不错。后来冯嫂子也来送过两次吃食,一次是特别鲜活的虾子,还有一次是些北地干货什么的。我们在这里也只和沈府有这么点人情来往。
“福嫂子来送的,说是他们府里管事的那位梅夫人让来的。”
“梅夫人是?”
“我问了,应该是沈爷他母亲的表妹,在沈爷母亲早亡之后,这位表姨又当了他的乳娘,差不多算是她抚养长大的,所以沈府里没有其他长辈,沈爷的原配夫人也去世了,她就是当家主母呢。”
原来这位梅夫人是这个来历。
“福嫂子呢?”
“我说了奶奶不在,她不肯留饭,已经先回去了,说明天梅夫人邀咱们一起过府去说话呢。”
我脚下有点犹豫。
平儿说:“去吗?”
我定定神,抬步上了台阶:“能不去吗?没什么理由推辞,推了这次也有下次。我猜着......多半是这梅夫人不放心,不知道他们家船上曾经载了什么样的人,存心想打探打探。去见一次,消了她的疑,也就好了。”我进了门,把披肩解下来,平儿接了过去:“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不过人家遇事多想一想也不是错。”
洗了脸换了衣裳,摆上饭来,文秀也回来了,四个人在厅上用了午饭,我上午坐车也觉得有点疲倦,睡了一会儿午觉,迷迷糊糊的似乎又回了荣宁府大观园,那些姑娘们像娇花弱柳,美不胜收,笑声清脆,裙带当风。正觉得逾越,忽然间平地一声雷响,眼前的一切霎时间全化成漆黑虚空,那些人都不知道去向,我慌乱的想喊叫寻找,忽然一只脚踏空栽下深渊,大叫一声从床上醒了过来。
平儿就在多宝格后的踏上做针线,闻声急忙过来:“奶奶可是叫雷惊醒了?”
我恍惚的坐了起来,窗子开了半扇。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闪电照的屋里刹时一亮,接着又是一声雷响过。
“怎么下雨了?”
“奶奶可是糊涂了,前两天还是你和我说的呢,梅雨就要到了,晒衣服晒被子的。这可不是就到了吗?”
对啊,梅雨到了。
第59章
次日,我们备了回礼去沈府拜望那位梅夫人,虽然雨下了一夜,还好清早起来就已经转小,看着屋檐下面雨丝绵绵如雾,倒让人一洗暮春的燥热,觉得心里清净的多了。
我与平儿带着小兰和马嫂子一同出门,文秀和巧姐留在家里,赶车的不是别人,却是马嫂子当家的。车进了沈府的侧门,经过一和夹道,我从车帘缝里看着远远的另一边的院墙和屋脊,那里正是我住过数日的地方。其实也没有隔多久,可是现在看起来跟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一样。
天空阴沉沉的,细雨一直没有认定。据这边的人说,这雨怕是要下足一个月才会停呢,这一个月里,是别想有晴天了。
车不能进二门,我们下了车,福嫂子和丫环婆子们迎了出来,笑着说:“今天早起看天不放晴,还以为夫人今儿不来了,”我和她熟,也知道这个人爱说笑的:“我想着你们的府上烧的鱼好,又有人请,那是一定要来叨扰的。”
丫环撑起了伞遮在我们头顶,迈步朝里走的时候我留心看,福嫂子看起来又精神又伶俐,后面的丫环也一个个比上次见时不同,显得肃然恭敬的多了,说话神情都与往日不一样,而且其中一两个生的好的,尤其显得恭敬。我心里先有个底,这位梅夫人看来是很有权威的,理家治下有一手。经过穿堂,到了后面一进院子,我看着门前匾上有字,写着是“暗香斋”,院子极大,花池子里还有梅树,虽然现在树上净是叶子并没有花。看起来这暗香两个字也是从梅花上面来的,不是有句写梅花的诗叶叫暗香浮动月黄昏么?
等到进了屋,与那位梅夫人打一个照面,我心里倒没什么可紧张的了。左右我和沈爷没什么瓜葛,这位梅夫人只要明白这一点,料想就应该能够释情,不会有什么麻烦事。这梅夫人穿 着青莲色的长衣,领襟袖摆上都绣着缠枝兰花,玉白的裙子,头上戴着只点翠五股累丝斜凤钗,脸上没施脂粉,款款起身相迎,看打扮让我想起贾府那位寡妇大嫂李纨,但看眼神可是万万不象。
我裣衽见礼,她急忙伸手来抚,笑说当不得,让了座上了茶,我不着痕迹的打量她,皮肉还好,但是怎么着也一定是四十开外的人了,瞅着比贾府里的王夫人却不可同日而语,王夫人再体面也不过是个摆设,使起威风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这一位看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一句话来。
粉面含春威不露……呃,这岂不是红楼书上形容凤姐的话吗?
不过这沈府的背景极深,事情又复杂的很,要在这府里当家理事,自然不是善茬。
我和她来回说了些话,她问起从前的事来,我只是说原来家是住在京里,不过自己身体不好,所以到南边来寻个清净地方将养身体,因为在河上沉了船,所以受江爷之邀上了沈府的船,麻烦了沈节与江爷一路。
我说话谨慎,她言笑亲热,又夸平儿人才好,看起来就是个懂事能干的好帮手。接着再问我有个兄弟怎么没有一起来,我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说因为巧姐在家里,他也留在家里照看着了,就没有一起来。
“又不是外人,该把小姑娘和舅爷一起来串个门说说话才是。”梅夫人一笑说:“我一个半老婆子了,见见后生晚辈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我也微笑:“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眼看着今天的雨怕是止不住,我那个丫头身子也弱,怕她着凉。”
这位夫人别的我还没见识到,不过社交应该很不赖,没一会儿我们的关系就直线上升到互称“凤哥儿”“梅姨”的地步了,当然,这是表面上。其实呢……
中午梅夫人要留饭,辞不了,就在沈府陪她用饭了,菜面也不是大鱼大肉,江南风味清雅宜人,沈府有一味茶蒸鱼是极好的,我以前夸过,果然今天席面上也有那道菜,我品着那茶叶该是正经的雨前龙井,鱼一定也有讲头,不过我却不怎么在行了,尝起来只觉得肉嫩滑爽,茶香满口,半点鱼腥味儿也吃不出来。
我是齐心里不想多说话的,多说多错,不说最好。反正饭桌上的话无非是:“来来来,尝尝这个,”又或是:“这个尝起来真是不错,不知道是怎么做法?倘不麻烦回去我们也照样学来弄弄。”
汤也不错,极鲜,这下汤的可是比上品还上品的极品火腿,那滋味儿又浓又美,料理这火腿的也铁定是厨艺高手,一点不糟蹋东西。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回京住了两天拜会了几家亲友,听了不少的新鲜故事。门第不低,嗯,有一家子,……说起来和凤哥儿你夫家还是本家,也姓贾。”
京城姓贾的公候豪门……
“嗯,”我舀了一勺汤,抬眼看着她。
“据说家里一位含玉而诞的宝贝公子,中了举人之后却走失啦,这消息现在整个京城没有不知道的了……”
第60章
宝玉出走?梅夫人突然抛出来的这句话,象根刺一样的猛的扎在我身上,我这时候觉得自己的镇定功夫也算一流,虽然心中愕然吃惊,但是勺子还端的很稳,一晃也没晃,将汤递到嘴这轻轻啜饮。
只是那汤的咸淡冷热,却是全然尝不出来了。
梅夫人含笑看着我:“你说这事儿稀奇不稀奇?”
我点头说:“这也没什么,据说圣祖在位时,有一位以苔痕行犹重一诗闻名京师的十六岁少年才子,不也是中举之后跑了个没影儿么?后来过了三年,他自己又回来了。”
“说的也是啊,有点才气的少年公子们就是爱自命不凡,好弄些古灵精怪的事。”梅夫人一笑:“你说是不是?”
“梅姨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饭后漱口,梅夫人极力邀我去后面园子走一走,散散心消消食:“这房子当时改建的时候,那时候湉儿还小,我姐姐还在世,因为南方黄梅雨季时间很长,说要是梅雨季节想逛园子,淋着雨踏着湿泥可不能够尽兴,就是衣服不怕湿,人却淋不起啊。所以当时修了一条长长的游廊,还挖了一个小湖,雨天时候从湖上经过,雨水滴在檐上,又都落回湖里,夏天的时候,湖上全是绿色的荷叶,那才叫好听。”
好听吗?你现在就是给我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我听起来也和磨面弹棉花一个调了。
湉儿?这名字的主人是……其实既然从梅夫人嘴里说出来,这个人是谁根本不用去猜。
说起来也认识不是一天两天,可是我现在才知道沈爷叫什么名字……只是现在却不是关心那些不打紧的小事的时候。
宝玉离家出走?怎么会这样?黛玉呢?她出了什么事吗?
我和梅夫人沿着那铺着红木板的回廊慢慢向前走雨地里开着安静而清丽的花,身姿细袅的丫环们拿着绘水墨的各式紫竹骨纸伞跟随在身后,她们穿着各式颜色的掐边收腰蝶蝶领长背心,看来沈府的统一着装,粉红,黛绿,缃黄,樱草,深秋香,翡翠,月白,艾绿,藕荷,松花,比外面的一院繁花还要动人婀娜……一行人迤逦而来,轻盈的脚步声和裙摆拖曳在长回廊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也远比檐上湖里的雨声动听。
如果不是心中有事,我一定会觉得此时情景远离尘嚣,美如图画。
“这回廊刚修好,我姐姐就过世了,虽然是为她修的,可是她却一次也没有来过,倒是我来的多,一到下雨就来,晴天倒没兴致。”
“是的,这里堪称宜晴宜雨,不过雨天显得更宁静。”
“凤哥儿喜欢这儿吗?”
“很美,谁能不喜欢呢。不过我在这儿暂住的那些天,都没到园子里来过,对这里一点也不知道。”
梅夫人回头看我,语气极温和的说:“这有什么关系,以后常来常往的,有的是机会来这里游赏。”
我一直忍住没有再问起贾府的消息。其实我想我的来历梅夫人一清二楚,她提起宝玉出走也绝对是有意。但是我却不知道她用意何在。
我和她……应该是没有利益冲突的。
她是个再实际不过的人,就象……以前的凤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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