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等人听了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屠苏立即转头向陵越:“真的?”
陵越没有回看他,眼神不知飘向屋内的哪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
这件事他上报了警局但没有告诉屠苏,因为身上并没有显著外伤看起来也没留下后遗症,陵越不想让屠苏操心,这时候再提起来也是尽量轻描淡写:“查案的时候遇到古惑仔布的陷阱,虚惊一场而已,没有什么的。”
陵越并不认为自己是有意隐瞒,说完还看着屠苏笑了一笑,尽量显得轻松自然。然而这件事在屠苏眼中未必如陵越所想的一样,尤其陵端还在旁边煽风点火,他的语气简直就像电台里那些大惊小怪的DJ,添油加醋地道:“整个仓库都烧焦了,只是虚惊一场?陵越师兄,我真不知道是说你胆子大好还是神经粗好,想在O记立功也不是这样的搏命法。没有后备支援就一个人杀到敌人的巢穴去,万一功没立成反倒把小命赔上,那可就是蚀本的买卖喽!”
陵端与陵越在警校是前后两期,不过一个学历是大学一个学历才上完中学。陵端自负是警队精英,但多次申请调动到O记都没有获得批准,相反陵越学历平平,却很快就如愿以偿地进入这个王牌部门,这出人意料的发展与差距让陵端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师兄,这件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屠苏问。
陵越知道有陵端在,自己无论如何是水洗不清了,只有硬着头皮道:“师兄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又不是警察,告诉你也于事无补。”
“这不一样。”屠苏像是被刺激到了,竟一反常态地较了真,“你说过,什么都不会瞒我的。”
“屠苏,你这是在教训我?”陵越沉下脸。
屠苏不依不饶:“师兄,你为什么要骗我?”
陵越听见他说“骗”字,也像有导火索被点燃了:“这只不过是你没有问,我也没有提而已。我没有与人打架却装成是踢球受伤,也没有空口说大话转头找人对口供圆谎,更没有去校医院开了消炎药藏在枕头底下,每天吃完饭都找借口回房间吃药。要说骗,这才叫骗,屠苏,你要搞清楚概念!”
屠苏的脸被他说得一阵白一阵红,他这才知道前些日子那些自作聪明的小把戏早就被师兄看穿了,只是完全不清楚是什么时候被师兄发现的。屠苏感觉自己就像马戏团的动物,自以为精明地躲过了一个个障碍,实际根本是演了一出幼稚的马戏。
屠苏道:“原来你早就知道。”
“所以,你说……”陵越眉头深蹙。
屠苏摇了摇头,打断他:“可你这样又何尝不是骗我。”
“屠苏!”陵越没料到他毫无悔意,“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问题!”
“我的问题,”屠苏退了一步,一贯木然的脸上忽然有了异样的表情,但那表情也是极细微不明显的,“师兄,你真觉得是我有问题?”
芙蕖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前拉住两人:“哎哎,好好的,你们不要吵嘛。有什么话好好说,干什么这么冲啊?屠苏,师兄是为你好。你不要这么不领情。”
屠苏一句话也没说,忽然转身拎起自己的背包,朝门外走去。
“诶,屠苏你去哪?”芙蕖想拦他也来不及,再一转眼,只见陵越也跟了出去,“诶,师兄,师兄你也……”
寿星头也不回地离开,剩下一屋子给寿星庆生的人都傻了眼。蛋糕上的蜡烛已经烧至尾声,最后一滴烛泪滑落下来,烛芯的火焰渐渐微弱,最终熄灭。
陵越追着屠苏来到街上,周围往来的车辆呼啸而过,华灯初上的夜晚已经有了都市夜生活的喧嚣。人声和车声盖过了他的声音,在一段距离之外根本听不到彼此说话。陵越于是跟在屠苏身后五米开外的位置,保持着步速跟他一起走,没有硬追上去也没有拦下他,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远远地守护他。
他们走过一个个路口,红灯的时候陵越也是站在屠苏身后,就像小时候的许多次,只是待在他的身边,却并不想要刻意地干预他影响他。
但也许很多影响就是在无意识的潜移默化里发生的。屠苏从来就不善于表达,不论什么情绪都只会闷在心里。
陵越了解他的性格,正因其了解,才不会勉强。两个人相处总是要有一凹一凸一静一动,总是要有人迁就有人退让。陵越一手把屠苏带大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时候关心则乱,一时难以控制。如今走在大街上,夜风徐徐吹过耳畔,他终于也慢慢地冷静下来,抑制住说教的心思,默默反思刚才发生的一切。
陵越知道,问题的根源其实根本就不在屠苏,他要怪的也不是屠苏。自从欧阳出现以来,他与屠苏之间就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隔阂,只要欧阳这个大患不除,恐怕今后两人的龃龉只会越来越多。
必须想个办法解决这个心腹大患,陵越在心中下了决心。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走了多久,陵越发现屠苏的路线已经从一开始的漫无目的换成了朝固定的方向前行。他认出这是朝着家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就像小时候两人吵架后和好那样,加快了脚步赶上屠苏,想要揽住他的肩膀再笑着揉揉他脑袋,轻声地说一句“好了没事了”。
正在他的手抬起刚要落下,还没有碰到屠苏的肩膀时,前方一道刺眼的光束忽然当面直射而来。陵越本能地闭上眼,手在半空中打了个弯,挡在双眼之前。等到眼睛慢慢适应了强光,他才终于从指缝中看清迎面而来的车灯背后,那张坐在驾驶座上向自己微笑的脸孔。
无比熟悉的五官,就像每天对着镜子看到的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永远不会有那样的表情。陵越知道,会那样笑着注视自己的,只有阿霆。
第25章 第 25 章
(二十五)
阿霆两手搁在方向盘上,见陵越反应缓慢,又摁了摁喇叭。
于是屠苏也看到了他,回过头来皱眉打量了一下车里人的模样,再转过头去看了看陵越。
他是知道师兄一直跟在身后的,先前的不快经过这一个多小时的冷战也已经缓和得差不多了。但眼前这人的从天而降,不知为什么又像在屠苏心里立起一道墙,硬生生隔开了他与陵越的距离。
屠苏与阿霆自从上次在学校偶遇后这是第二次见面,过去的事情隔得太久,屠苏已经不大记得。他眯了眯眼睛,仔细打量车里的男人和陵越,发现他们的眼神分明在说两个人不仅认得,还关系匪浅。
“师兄……”屠苏看着陵越开口道。
陵越快走几步上前,像是迫不及待打发什么似的在屠苏肩上按了一把:“你先回去,师兄有些事要处理。晚了的话就锁好门先睡,不要等我。”
屠苏满脸愕然没有来得及接话,陵越就大步越过了他,坐上了那架大灯晃眼的轿车副驾驶的位置。
阿霆的嘴角在陵越关上车门的刹那毫不掩饰地一笑,脚下用力轰了轰油门,车子便风驰电掣地擦过屠苏,向前呼啸而去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为什么来找我?”陵越的余光盯在后视镜上,直到在上面再看不见伫立在原地的屠苏,才转过来看阿霆。
“为什么?当然是给你庆祝生日啊。”
陵越听了皱一皱眉,前些日子两人口角的那些话都还有余音萦绕,他所认识的阿霆分明不是这样健忘又好说话的人。
阿霆却以为他是在奇怪自己怎么打听到这日子,解释道:“你们拳馆没有一个不晓得大师兄你的生日的,随便找两个问问就能打听到。这次我没有用什么违反法纪的手段,阿Sir你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陵越闷声道。
阿霆在一个红灯前刹车,转过头来笑一笑:“上次是我口臭,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现在同你say sorry,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陵越的眼神在他脸上停留了数秒,像看个陌生人那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有种跳车下去的冲动。虽然相处的经历不多,但他知道阿霆的脸上很少会有这种嬉皮笑脸的表情,而比这更少见的,是那刻意放低的身段背后潜藏的讨好自己的用心——就像,就像自己是个多重要的人似的。
这一瞬陵越真的想告诉他,不要再找来,你是贼我是兵沾上我对你没有好处。然而他没有,他的手甚至没有离开膝盖去摸门把。
陵越的背仍旧牢牢靠在柔软的皮质椅背上,他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屠苏。
然后陵越深呼吸了一下,把头向后靠去:“上次的事就这么算了。”
“呐,算了,你自己讲的不许反悔。”交通灯转绿,阿霆重新启动汽车,语气比刚才轻快了不少,“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真实的生日其实是哪天的?”
陵越的背脊一僵,阿霆能打听到他的生日,当然会知道这并不是他真正的生日。
阿霆像是料到自己的话会引起这反应,没有像上次一样反应过度,只是浑不在意地笑笑,一手拍了拍方向盘:“Sorry,说好不谈这些的。搞不搞清楚有什么所谓,都二十几年了,过去是怎样有什么重要的,今后怎么过才重要,你说对不对?”
“不。”
“嗯?”阿霆踩在油门上的脚微微放轻力道,车速缓下来。
陵越顿一顿,神情郑重地看着他:“是事实总要搞清楚,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
“你是说……”
“我同意验DNA,这是最好的办法。”
阿霆隔了几秒,之前嬉笑的神色全都不见了,把车停到路边,看着陵越:“你说真的?”
陵越也与他对视,点点头,以比自己想象中自然和流畅的语调说:“要是我们真的有血缘关系,这也是否认不了的事实。我越是回避,就越是在意,你也一样。不如早点搞清楚,以后究竟是要桥归桥路归路还是……”
他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然后跳过下面半句继续说道:“总之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霆喜出望外,明明是陵越过生日,他却像是收到礼物的人,立即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翻日历,连陵越省略掉的半句话都没有留意,边翻边问:“你哪一天方便?”
陵越看着窗外:“下个礼拜吧,最近手头上事忙,下个礼拜我应该可以休息。”
一个礼拜的时间,应该够紫胤Sir部署一切,找到合适的实验室,准备好鉴定报告,再安排相关人员做得自然逼真,妥妥当当。
一切都在按照他们既定的计划进行,唯独有一点是陵越意料之外的——他没想到阿霆会这么迫不及待地钻进他们的局里,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顺利,这么水到渠成,甚至连一点犹豫和后悔的机会都没留给他自己。
虽然卧底到阿霆身边这件事,最先提出来的人是陵越自己。
当日陵越从阿霆的住所出来,没顾上回家或去医院,登上了计程车就直奔警局向紫胤求证屠苏的身世。
“你猜的没有错。”紫胤完全没有隐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会有这一天,叫陵越关上门并拆了手机电池防止窃听,接着两人隔一张办公桌面对面坐下,他开始从头讲起,“我以为你会早些怀疑,没想到一直等到今天。屠苏……不,他的真名应该叫做韩云溪,他的确就是韩天云的儿子。当年韩天云的车子坠崖,我的车是追得最近的。如果不是我跟得那么紧,也不会出这单意外,他们夫妇也不会这样就送命……”
“即使香港没有死刑,韩天云犯的罪也够关他一辈子了。”陵越说道。紫胤毕竟是他上司,他的对错不是陵越该出口评判的,他的意思是韩天云会有这样的下场是罪有应得,即便酿出人命令人惋惜,但也不必过于悔恨。
然而紫胤却叹了口气:“可他的妻子是无辜的。也许有人会说做贼王的妻子清白不到哪里去,但她就算有错,也不至于要赔上性命,更何况他们的孩子当时才6岁,小孩子就更无辜了。”
“Sir,当时是你把孩子偷偷抱走的?”
紫胤点头,视线越过陵越的头顶,看向不知名的虚空中的一点,随着思绪一起飘远:“后来我的上司发现了这件事,终于被我说服帮我隐瞒。我做卧底这么多年,经历过看见过的太多,这个孩子不论落在哪一方手里将来都会成为火种,分分钟都会燎原。韩天云的影响力太大,就算我们铲除得了他本人,但他下面盘根错节的势力却除之不尽。比如那个欧阳,十年前他还年轻不成气候,翻不起什么大浪,如今他蛰伏十年重出江湖,难保不会又是一个韩天云。把韩云溪放到他手里,这孩子的一世就算是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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