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作者:姬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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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洛定睛一瞧,可不正是卫洗。
完成高念遗愿的卫洗离开乐浪郡后,只身南下往京口,非要找斩红缨负荆请罪,可大战在即,后者却全无心思,亦无时间考虑,只得随他在屁股后头跟着。
姬洛答应会抽空来劝,却也想听听斩红缨的想法,后者开口,想得实在通透:“杀人是既定事实,纵使我身为宗主,却也没法子代替死去的兄弟原谅,不过在我看来,死并非是最好的法子,冤冤相报何时了,人若有心向善,活着能做很多事情。”
譬如手刃仇敌,譬如戴罪立功。
古往今来,江湖中的恩怨从来止于杀伐,皆以武功见对错,像这般相互成全的,倒是鲜少有过。
姬洛不由地对这姑娘刮目相看。
“斩姐姐!”
身后一声唤,绮里妗和谢叙在师昂跟前找不着人,随口一打听,便跟了过来,这会子听他二人对谈,字句有礼,忍不住插了句嘴。而后,谢叙卖乖,献宝一样把那枚明庶风令捧给姬洛看,拍拍胸脯夸道:“姬哥哥,我们从‘横生财’手里赢回来的,全靠绮里姑娘!”
绮里妗脸上飞起红晕,略有羞赧:“哪里的话,小女子不过略尽绵力。再说,我厉害,可能厉害过你姬大哥?”她抬起头来时,与姬洛两人相视一笑,既是人精,也就不必多费口舌解释。
这话倒也不算抬举,自她返回江南,桑楚吟的人将她看得死死的,当然,她也无形中自成威慑,反倒也将对手钳制,终归达到了姬洛期望的制衡。
当日在昆仑上,谢叙先晕一步,并未见到绮里妗舍命救姜夏的情景,也不知此间的种种恩怨纠葛,只当是她谦逊的托词,随后拍着手笑:“绮里小姐可过谦了,断那钱六爷银钱周转的法子,胜我绰绰有余,不过在我心中,姬大哥自是排第一的!”
姬洛瞋了一眼:“牛皮吹太大,迟早被你捧杀。”
“那也得真才实学才能捧不是?臭脚我就捧不来!”谢叙立即接话,嘴巴抹了蜜似的,将姬洛堵了个正着。后者抬出威仪,立即板了脸要训,他便往绮里妗身后缩了缩,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拍着脑袋故作恍然:“哎呀,姬哥哥,差点儿忘了,桑姿没同你一道?”
姬洛看了他一眼,为他这借口看破不说破:“极乐丹的事解决后,他便先一步回了洞庭,李老神医捎来信,多半是要随医庐的人先往荆夔蜀中几处地方去,听说那边之前战况惨烈,又是大热的天,怕熬出疫病。”
说着,他顿了顿,言语中多了几分打趣:“你是替人问,还是为自个儿问?”一瞧谢叙噎话,姬洛便是门清儿,扯着嗓子喊:“咱们这赵大舵主什么时候到?”
“打荆州出发已有两日,现今也该到江淮。”答话的却是绮里妗,没人比她更清楚桑楚吟的动向。
姬洛又问:“屈大哥可同他一道?”
说曹CAO曹CAO到,他话音刚落,背后就起罡风阵阵,一把重剑飞至几人身前,那蓄着青胡茬的昂藏大汉立在剑柄上叉腰大笑:“姬兄弟,你可别当了那劳什子楼主,就不跟老子喝酒了!”屈不换丝毫不在意自个儿飞身闯军营引来的骚动,只摆手对着围拢的北府军士挥手:“小意思,小意思!”
桑楚吟一扇子将人从剑柄上扫了下去,赶紧跟谢琰赔了个不是,帮着安抚兵丁。姬洛趁势窃笑,朝那醉鬼摆手:“不当楼主也不跟你喝,在鹿台偷十七姑的酒灌盥盆陶壶里,还想拉人跟你顶包的事儿,我可记着呢!”
“嘁,有剑无酒,算恁个走江湖?”屈不换不屑地哼了一声,走上前去,众目睽睽之下捏了一把姬洛的脸,“不过有酒有剑没兄弟,也不算个走江湖!好好好!没少个眼睛多个鼻子,还是老子认识的那个!”
“我就是来见你一面,而今如愿,走了,不送!”
语落,屈不换把宽背重剑往肩上一抗,头也不回向辕门外走去,姬洛有心去追,什么辈□□份,全不重要,只如往昔一般唤了一声:“屈大哥!”
“不周风令老子已交给了姓赵的,大战结束之前,莫要再来寻,我屈不换这辈子,不欠任何人情义!”此话一出,众人都明白,秦军若败,他身为匈奴后裔,必然要出手救左贤王刘卫辰,生养之恩大于天,不论生死,都注定“一意孤行”。
谢琰等人目送他离去,桑楚吟迎风招手:“醉鬼,把你的筚篥借我,此战毕,定要来找我还!”屈不换一手捂腰间,摘下向后抛去,笑着应了一声“好”。
屈不换走后,桑楚吟吹着筚篥,在辕门下静坐了许久,姬洛数次想开口,却又几度欲言又止,终是转身向别处。
这时,火头营里一条丰腴的影子,提着两把菜刀跃出来,将人堵了个正着。姬洛抬眸,冲其微笑,对面的人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才一声长叹:“是我眼拙,那时只以为是惠仁先生私交,却未曾想贵人近在眼前。”
少年还是少年,可她却已是半老徐娘。
“别来无恙。”姬洛负手立在原处,忽地有些落寞。那曾经憨直的厨娘,如今已嫁作人妇,除了爱笑,却再是与过去不同,但他好似能透过光影,瞧见她在泗水之畔,耍菜刀,炸鱼鲊的娇憨模样。
修玉闻言,局促难安,双手在围裙上反复搓擦,别说猪油,就是茧子也给剐下一层:“楼主,别来无恙。”
短短四字寒暄,在两人心中意义非凡。
这是姬洛恢复记忆后,见到的第一个故人,与旁人不同,心境自是非常微妙。过去在楼中,除了世代家臣的姜氏之外,便只有曲言君与小九与之亲善,偏偏这些人都已故去,而仅有几面之缘的人却留了下来,一时心头翻澜,有千言万语,却是只字难说。
修玉也察觉到他的心绪,一度觉得,姬洛并不是在瞧她,而是借她回望那个曾并肩而行的人——作为维系楼中上下的纽带,曾经的曲言君几乎可以说与楼主形影不离。
这些人,这些如今在军营中,三五步便可遇上一位的“熟人”,他们将姬洛团团围住,这情景看似和乐融洽,可实际上入目更显悲凉和凄惶,想来欢乐从楼中楼这座高山崩止的瞬间开始,便被彻底剥夺,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觉得目不忍视,那置身其中的人,该是多么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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