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传令 作者:姬婼(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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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嘈杂的急湍中,姬洛的声音变得忽高忽低,霍定纯正在屏息静听,蓦地听见他叫自己名字,浑身一震。
“霍定纯,你摸一摸自己的脸!”
闻言,霍定纯当真抽出一只手,往脸上褥了一把,果然摸到细密湿润的水珠,不由惊叫:“难道雾是从这里来的?这里是白雾汀渚?楼中楼没有沉入水中?不……这不可能!”
姬洛整衣坐起,在四面摸索了一阵后,笃定地答复他:“沉了。”
霍定纯不信,想取火石自个儿亲眼瞧瞧,可是这里阴氵朝,待过一阵儿后衣服都给濡湿了,别说点燃火石,就是举着火把,也早该熄灭。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忽然想起了那袋没用完的火雷子,但一双手比他的动作更快。
姬洛把火雷子拎走,取了两颗在手头掂了掂,说道:“以人之力,如何能沉岛?纵使一汀洲,也很困难……我想应该是沉楼而非沉陆,汀渚上没有帝师阁那样的高山,矮坡怪石大树还是有的!”
石头里有缝隙,所以才能过水,可依照黑暗的程度,一丝光也不透,是走不了船更过不了人的。
“霍大人!”
水流撞击石头的声音越来越响,落在船尾那个听觉好手的耳朵里,像密集的大鼓鼓点。他身子蜷成一团,朝霍定纯喊了两声,使劲儿抱着头颅:“霍大人,要撞上了!”
“撞不上!”
说话的却是姬洛,他的夜视能力好上许多,纵然混沌不清,却能依稀辨别两个人的影子。乍一瞧霍定纯背对船头而坐,还想拧头回看,一时腾不出手的他,干脆小腿一伸,一个横劈,以靴尾脚踝发力,压着霍定纯的手臂将他压回船舱中:“你们两个都趴好!待会看见阳光的时候,两只手能抓住什么就抓什么!”
说完,姬洛朝前方掷出手头的火雷子,跟着抱头贴身船板,小舟在急流中猛打了个旋,只听“轰隆”两声,碎石崩裂,恍如地动山摇。
霍定纯记着姬洛的话,光线刚从缝隙里铺落,他立刻攀挂在船舷上,一手扣着舱板,一手去抓,果然抓到凸石的一角。但他一个人臂力不够,拉不住整条船,眼看着脚下舟子还在往外缓缓漂流。
此刻,被关在石腹里的雾气从背后的缺口源源不断涌出,全挤在了狭隘的裂口处,日光恰好从穹苍散落,穿雾而入,顷刻间眼前只剩一片模糊。
但多年险恶的江湖经验告诉霍定纯,船绝对不能再往前走。
“我要拉不住了!”霍定纯几乎咬着后槽牙说话,在流水巨大的推力下,再好的武功也显得捉襟见肘。
船尾的侍从几乎和他同时喊话:“霍大人,我这边有石块,但是船尾差一点,手够不着!”
姬洛听声辩位,足尖一动,腾身而起,“嚯嚯”朝着后方的水流中推了两掌。
舟尾横偏,补上了距离,侍从立刻扑上去扣住石块往前一压,霍定纯趁势送力,舟子彻底在横开的缺口前卡住头尾,静止下来。
“我们先上去!”姬洛没有落回船上,而是在凌空时发现上头还有石块,于是先一步抓爬而上,低头朝下方二人招呼。
霍定纯招呼侍从从船尾拿了几件应急的绳索工具,跟着爬了上去。
没一会,三人触到泥土,向上摸到了植物根系,继续上爬,等翻身上了巨石顶头,果然看到近处有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
霍定纯擦了把脸,正准备坐下歇两口气,就瞧见那侍从指着正前方喊了一声“快看”,脸上瞬间露出惊恐的神色。
恰好此时江风徐来,将雾吹散一缕半缕。
只见方才裂隙出口三丈开外,一个巨大的漩涡翻动白浪,时隐时现,只要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连人带船被绞入水中的石窟深渊。
肩头上背着的包袱滑落在地,那侍从小哥却像失了魂一般,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霍定纯皱眉,左右看了两眼,伸腿将包袱结踢开,拿脚尖把里头的水囊高高踢起,随后凌空抓来,拧开喝了一口,转头扔给姬洛。
从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来看,他还算比较镇定。
姬洛接过水囊,就近退后,坐在足有碗口粗的大树根上,脚悬空在外,盯着不远处的漩涡,默默喝水。
今日运气还算好,碰上个大晴天,过了晌午到未时,阳光最为炽热,很快白雾散了一半,周围的景象渐渐浮现眼前——
脚底下是嶙峋的石块,石块上,铺有草皮和软泥,泥上长着一棵参天榕树,独木成林,足有百年。夏季枝干最为葱郁,一汪翠色漫延足有三人展臂相连那么宽,细密的叶片足以将背后的江天阻隔。
由近及远,渐渐地,露出了更多的树和石块,这些石块与土层相连,石上生树,土上长草,慢慢合成一个覆盖范围极大的环形屏障。
那些雾气,就是从相连怪石的空腹里生出来的,里头的水比外面的水冷上许多。
往前一步,是刀削般的断崖,崖下湍急的流水有的从石头的缝隙里撞出,形成落差极小的瀑布,卷起白浪飞沫,落入眼前经久不息的漩涡中;有的则直接从树木庞大的根系里渗出,远远望去,仿佛那些色彩斑斓,红绿相映的植物,都长在浩渺的水面之上。
彩虹架在圆弧的上空,白鹭从凸石上展翅而飞,追着金色的光斑穿绕于花树之间,最后贴着涡流加速,向着薄雾之外的苍穹翀翅,在清风拨开的明光里,飞向江天之外。
霍定纯不自觉愕然张口,扶着树干起身,怔怔地眺望眼前壮阔的奇景:“姬洛,看来你猜对了,中心这片涡流就是楼中楼陷落的地方。太美了,我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但我觉得,若有幸生于泗水,必不愿再赴世间峥嵘。”
那种美,生在废墟的绝望中,却又从绝望里争出新的生机蓬勃,仿佛从生到死,周而复始。
语毕,霍定纯侧目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姬洛已寻着长风而立。方才,被水流沾湿的袖子已经干了,随风上下鼓动,烈烈作响。他脚下踩着的根系探向断崖之外,人立在最前端,两指宽的根茎托着他的靴子,仿佛托着一只随时会被吹走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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