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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雨漫不经心地吹了声口哨，“护犊可耻。”——“那老二呢？怎么不让他去？”

　　“竹影……不好说。我觉得他不是那种能对同门下手的人。”逐觞若有所思，“我拿不准他的心思——若他一时心软把人放走，对上面不好交代，我也保不住他。”

　　也是，他自己都跟军娘搞到一起了，难保不会由人及己自动代入，然后一个设身处地的心慈手软就把人放走了。老大英明神武！烛雨在心中默默地欢呼，转了转眼珠子。

　　“哎，好吧好吧，反正我在你心里就是那个见得同门相残的铁石心肠辣手摧花的没有兄弟爱的人。”他摊摊手，“交给我吧。”他将任务单塞进衣兜里准备回去研究——“对了，你自己怎么不去？这么懒小心会变胖的！”

　　逐觞沉默半晌，然后直接把烛雨从门口踹了出去。

　　找“叛徒弟子”并没有花烛雨太多时间。洱海的蝴蝶泉下，当那对相偎在一起的恋人看到烛雨时，并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惊讶。

　　“还是比我预料的快啊……”唐门弟子看着烛雨，出奇的平静，“没想到竟然劳烛雨师兄亲自动手。”

　　“废话少说——让开，规矩你懂。”烛雨举起冷冰冰的千机弩，对准那个苗疆女子。

　　唐门弟子二话不说，挡在了女子面前。

　　“恩？”烛雨低了千机，皱了剑眉。“你什么毛病？”

　　“不劳师兄动手了，她……已命不久矣。”唐门弟子护着身后的女子，“若非如此，我是断不会下决心跟她走的——还望师兄宽限数日。”

　　“命不久矣？——是吗？既然如此，那早死一点晚死一点，有什么差别？”烛雨淡淡地说，继而冷笑，“倒是你小子，为了她这么做，值得吗？”

　　唐门弟子没有回答，转开了话题，“师兄可知，五仙教的弟子，一生只有一个凤凰蛊。此蛊以宿主身躯为寄、心脉为食；得此蛊者，如获重生——浴火涅槃，逆天反魂。苗人多将此蛊留给自己，以作为命悬一线时的诈死保命之技。”唐门弟子停下来，反手握住了那女子的手，“而她，却用她的凤凰蛊救了我。”

　　烛雨皱了皱眉头，“我没空听你讲故事——杀了她，跟我回唐家堡去。你是唐门出来的，不用我讲第二遍才是。”

　　“师兄……你不懂……”唐门弟子轻叹，“罢了，多说无益”。

　　多说无益，那就不说。烛雨一贯雷厉风行，显然已经没有耐心继续计较。他举起千机，顺势便是一发逐星箭，生生将那唐门从苗疆女子身边推开，然后一个雷震子将那女子定身，开始读追命——

　　倏地，那个蓝色的身影又回到了女子身前——追命箭已经读完，来不及停手。烛雨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枚追命箭无情地刺入了同门师弟的胸前：千算万算，终是没算到那个不要命的家伙在毒姐面前藏了个飞星遁影。唐门机关，果然奇巧绝决。

　　追命箭的威力不容小觑。那弟子就那样在烛雨面前直挺挺地跪下，剩着最后一口气，却只望着那五毒女子，深情难掩：“我总算……把这条命还给了你……”苗疆女子泪流满面，突然捂着胸口，倒在唐门身边，朱唇微启，一口赤血夺唇而出。

　　“你……”唐门弟子吃惊，“不该……那毒……不会这么快……”

　　“你只知道我给了你凤凰蛊，却不知道我亦早已在你身上种下生死蛊……”毒姐伏在他身上，轻轻地说，“只可惜这具躯壳早已破损不堪，即使用了生死蛊，也无法在最后一刻换你一命……”

　　“何苦……你何苦……”

　　毒姐轻轻摇头，“我一生救人也杀人，这身上的债早已算不清。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看着自己挚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也罢，你若去了，我也无法独活。便如此吧……”

　　“是啊，你若去了，这世间也索然无味了……”唐门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如此……甚好。”他微微侧头看着烛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谢师兄……成全……”

　　手垂下了，眼闭上了，唯有那丝微笑依然挂在嘴边。

　　不多时，那苗族女子也因伤上加伤，毒发身亡。

　　烛雨始终一言不发，收起了千机弩。

　　他不明白，本以为自己也不会想弄明白。只是最后发现——他是真的想不懂。

　　为了一个人，背弃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追求，值得吗？

　　为了一个人，搭上自己一命，值得吗？

　　你能救他一次、救他两次，却最后依然死在一起——值得吗？

　　早已没有答案。

　　他本已欲回唐门复命，但不知为何，又突然转了回去，默默埋葬了那两具尸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唯有那句轻不可闻的“傻瓜……”，随着蝴蝶泉翩跹的彩蝶，化在了风里。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十一】

　　烛雨将那唐门弟子腰牌带回来的那个傍晚，在逆斩堂外看到了很多人。这些人都是逆斩堂的弟子，有他认识的，有脸熟的，也有不认识的。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注视着缓缓走来的烛雨。

　　逆斩堂内灯火通明。烛雨看到，大师兄逐觞在门口等他。他走到逐觞面前，逐觞只冲他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进去。

　　交任务。归还腰牌。

　　逐觞还被长老留着交代事情，烛雨便一个人先走。他面无表情地从逆斩堂出来，发现门口的人群还未散去，黑压压的一片，气氛很低沉。也是，大概是因为唐门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这种弟子叛变的事情了，大家都来看热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烛雨模模糊糊地想着，结果发现，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就是处决了一个叛徒吗？有什么好看的？烛雨觉得莫名其妙。他甚至在人群中看到了逐觞的徒弟清潋，映着晚霞、背着光，她整个人看起来也朦胧不清。烛雨看不见她的脸。

　　“嘭——”

　　竹林的鸟被惊得纷纷飞起。

　　烛雨将千机匣往地上一扔，整个人呈“大”字状躺倒在草地上，闭幕养神。不就便听到有人跟了过来。是逐觞。

　　“完事儿啦？”烛雨撑开一只眼，看见大师兄在自己身边坐下。

　　“嗯。”逐觞点点头，“任务没问题吧？”

　　任务没问题吧。

　　烛雨记得，他们每次出任务回来，大师兄总会这么问。但是他从来不会当着众人的面问。在逆斩堂的长老跟众弟子面前，逐觞总是自信满满，沉着而冷静，对自己的师弟和徒弟都绝对信任。

　　但其实，他还是不放心的吧？烛雨知道，逐觞担心的从来不是任务，而是出任务的人。

　　果然还是闷骚。烛雨想着，懒懒地应了一声，拿下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回来了？——怎么解决？”竹影突然不知打哪儿跳下来，问道。

　　“咦，老二你怎么也知道了？”烛雨睁眼瞄了瞄他。

　　“这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竹影道。

　　烛雨想想，也是。去执行刺杀任务，结果猎杀不成、反而被猎物拐跑，两人一起出逃——这么大件事，估计整个唐家堡都知道了——怪不得刚才看热闹的人那么多。他看着竹影在他对面也坐下来。

　　“这种事的处理方法大家都知道，只是不知道谁出面处理而已。”竹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逐觞，“怎么没让我去，倒把他拉回来了？”他指了指原本应该在闭关的烛雨。

　　“他怕你下不了手呗。”烛雨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盘腿坐好。

　　竹影面无表情想了想，然后没提出异议；半晌又问逐觞，“怎么你自己不去？”

　　逐觞也想了半晌，最后笑道，“我怕我也被那五毒勾了魂。”

　　“切~”烛雨咬着竹叶不屑道，“你就扯吧你——你什么女人没见过。这中原的花街柳巷，咱们兄弟中数你逛的最多了。至于那么不开眼吗？”

　　“中原是中原——不都说苗疆女子妖娆妩媚吗？”逐觞继续笑。

　　“不觉得。”烛雨翻了个白眼，“反正我不喜欢。”

　　逐觞将话题转走，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些。他开始奚落烛雨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只知道木桩和人头。烛雨不服，又没话反驳，只好缠着逐觞下次休假带他去开开眼。

　　“扑——”

　　正说着，竺霜突然从天而降，整个人趴到大师兄背上，伸手掐着他的脖子——

　　“你骂清潋啦？你骂清潋啦？你骂清潋啦？你骂清潋啦？你骂清潋啦？”她没头没脑不依不挠地缠着逐觞。“大哥你坏你坏你坏！”

　　“咳——咳咳——”逐觞一脸摸不着脑袋，把这只小树熊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我的小姑奶奶，我今天还没见到我徒弟呢，我骂她干嘛？”

　　“我倒是刚才在逆斩堂门口有看到她。”烛雨记起来，毕竟大师兄的徒弟是他在逆斩堂里为数不多的记得起脸的女弟子。

　　竺霜窝进竹影怀里坐着，气鼓鼓地瞪着逐觞说，“不是你是谁？她是你徒弟弟。我刚刚在顶上的石桥边，看到她一个人在哭！”

　　“哭？哭什么？”逐觞更懵了。自家徒弟他还是清楚的，即使平时训练再苦再累，也没见她抱怨过。哭？怪事！“我去看看。”说着大轻功一甩便朝山顶飞去。

　　唐家堡的山，高耸入云、崎岖难行，只有唐门弟子的独门轻功才能在此畅通无阻。

　　逐觞落在山间石桥边上，果然看到清潋一个人坐在桥上抹泪，却不知为何。

　　“徒弟……”

　　“师——师父？”清潋回过神，胡乱抹了抹脸，想站起来。逐觞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一起坐下。

　　“怎么了？能告诉我吗？”逐觞捧着她的脸，轻轻为她擦去泪痕。

　　“他——他跟我是一期被选进逆斩堂的……”清潋说着，泪又留了下来。

　　他？逐觞一愣，那个被烛雨处决了的唐门弟子？

　　“烛雨师叔带着他的腰牌回来，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那人已经回不来了。”清潋问道。

　　逐觞沉默着，点了点头。也罢，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

　　逆斩堂内，他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就是这种同门相残的惨剧。他妄想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人；但最后，残酷的现实还是会把所有人的天真撕碎。

　　“他触犯了门规，已经被烛雨就地处决了。”逐觞道。“拿他的腰牌，只是为了回来复命。”唐门弟子，腰牌不轻易示人；若连腰牌都被夺，估计也就凶多吉少了。

　　清潋又哭了。这次是趴在师父怀里，嚎啕大哭。

　　“我——我们——这批人——从选入逆斩堂开始，就——就一起训练、一起生活——从最初五十个，到——到今天只剩我们几个——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他怎么就——”清潋一边说着，一边啜泣。逐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等她平静。看着自己的敌人、自己的同门在眼前倒下，这是唐门弟子的必修课，谁也逃不掉。逆斩堂是残酷的，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