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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龙……志龙呢？」像是捉着救命稻草似的紧抓着何天佑不放，关明霞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宝贝儿子。那个噩梦太真实，道上时不时出现这种事，她担心有一天真的会应验。

　　随着何天佑的目光移到自己床旁，李志龙趴在病床边睡得极熟，身上看得见的皮肤又青又紫的全是瘀伤，看不见的地方则让纱布裹了起来。吃了不少苦头导致整个人看上去消瘦、脆弱，关明霞眼眶顿时一红，有哪个做母亲的受得了儿子被人欺负成这样。

　　「志龙守在这里一整夜，太累了支持不住，我叫醒他……」

　　「别叫！让他睡。」神情逐渐恢复平静，关明霞轻柔的抚着李志龙的头发，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守在她病床前，他还是心疼妈妈的，她欣慰的笑了起来，眼眶中的泪水凝结、滑落。

　　「你也受伤了，去休息吧！」看见何天佑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关明霞同样心疼的拍了拍他的脸颊。这几个小鬼灾劫不断，希望祖师爷保佑，让他们平平安安长大。

　　「我不要紧，阿姨你睡，我在这里守着。」刻意的压低音量，何天佑深怕吵醒李志龙，小心翼翼的哄着。

　　疲累的躺在病床上，噩梦的景像在她闭上眼时立即袭来，关明霞惊恐不已的再次坐起。这一定是警兆，就跟她前不久经常梦见Geta一样，这个噩梦一定有其意义。

　　「阿姨，」

　　「妈？」

　　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李志龙不禁松了口气，终于等到关明霞清醒了，他从没见过她这么虚弱的模样。记忆中的关明霞，永远那么年轻、漂亮，美艳到带点盛气凌人的气势；可是现在的关明霞，脸色蜡黄、消瘦虚弱，李志龙心疼的抚了抚她的卷发。

　　「志龙，妈妈有话要讲……」望着同样也伤痕累累的李志龙，关明霞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语气坚定。

　　「阿姨，我先离开。」

　　「不用，和尚你留下。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自然的走到李志龙身边，何天佑同样认真的聆听。他的母亲死得早，几乎就是关明霞一手将他养大，他早在心目中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孝顺了。

　　「最近常梦到拎Geta，我想他是来接我了……」

　　「妈……你不要乱讲话，你会好起来的！」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开场，关明霞平静的一席话，让李志龙整个人慌了起来。在他的心里，他的父母就是天。他从来没想过Geta会死，他母亲会病倒，李志龙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眼眶瞬间泛红。

　　在这一刻，他不是什么庙口角头老大，他只是个希望妈妈赶快恢复健康的十八岁男孩。他还没撒够娇、他还没对她使够性子，他还没被她疼够、宠够，她不能扔下他不管。

　　「和尚，我知道你也还小，可是阿姨真的没人能拜托了。志龙比较小孩子性，你以后一定要多照顾他。不对的就要教、要提醒，不能再惯着他了……」

　　「阿姨，你不要这样，你会没事的。」

　　「是阿姨我没把志龙教好，害你忍让这么多年，阿姨很抱歉……」

　　「妈——/阿姨——」

　　愈说愈像在交代后事，关明霞眼泪唰唰的直流，更别说她那个其实不怎么坚强的儿子。李志龙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何天佑强忍着眼泪，紧紧的搂着人、支撑他的重量。

　　「志龙，妈妈要你发誓，退出江湖再也不混黑道。」严肃的捉住李志龙的手，关明霞认真的盯着那名哭得眼眶通红的男孩。

　　一直到现在，她才明瞭到她儿子根本不适合在这个世界打滚。李志龙太单纯，不像那些老江湖们奸险。Geta不在了、她不在了，还有谁能帮他？何天佑再怎么聪明，也才十八岁，她不能让这几个小孩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江湖上的风浪吞噬。

　　「妈，你在说什么？庙口是阿爸留下来的……」

　　「志龙！庙口是Geta争回来的，迟早有一天会有别人从你手中或是你儿子手中抢走……拎Geta从来没要你死守着庙口，你不适合……」

　　「妈——」

　　「志龙！是不是不听妈妈的话？答应我，不准再混黑道！我不想看见你被人分尸还是灌水泥啊——」

　　一想到那个恶梦，关明霞又哭又叫的激动起来。她就是不要她的宝贝儿子出事，她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要她的命也可以，她就是不准李志龙再混黑道。

　　看见关明霞激动到呛咳起来，李志龙心急的立即下跪发誓，只要能让他妈妈好起来，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志龙……你要乖啊，妈妈不能永远顾着你了……」哭得泪花乱转，关明霞很开心李志龙到头来还是那个听话，孝顺的小孩，轻轻的抚着他脸颊，面带微笑的闭上眼睛。

　　「妈——阿姨——」

 

　　从关明霞陷入昏迷、病危到辞世，才短短不过三天。这三天里，李志龙仿佛死过一回。等周以文他们接到关明霞病逝了的通知赶到医院时，何天佑紧紧拥着李志龙坐在病房外的长廊上，病房里护士在做最后的处理。

　　「和尚——」急急忙忙的冲到何天佑身旁，周以文忍不住的眼眶泛红，他第一次看见何天佑哭成那样。

　　一向感性心软的周婉玲当场泣不成声，黄万伯想开口安慰却说不出话。

　　紧紧的拥着李志龙，何天佑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他完全停止不了眼泪。胸腔里好疼、好疼，如果说杀死Geta大仔是罪恶感侵蚀，那关明霞的辞世是切切实实失去亲人的伤痛，他真的把对方当母亲一样看待。而她到死之前，还提醒着他要照顾自己，要跟李志龙互相扶持，那满腔的悲痛如果不哭出来，他会活活的伤心至死。

　　「志龙……」擦了擦眼泪，周以文想扶起倒在何天佑怀里的李志龙，心想他是哭累了才昏睡过去的。没想到才刚接触到人，就让他火烫的高温吓了好大一跳。

　　「和尚！你放手，你放开手！志龙在发烧——」想将人拉开，周以文发觉何天佑愈抱愈紧，那种深怕失去的恐惧让何天佑本能的加重手劲。

　　「和尚！你清醒一点，志龙大仔在发烧。医生来了……你快放开啊！」一听见李志龙病倒了，黄万伯也加入抢人的行列。何天佑大概神智不清，旁人愈是想将李志龙拉开，他愈是将人抱得死紧。

　　「和尚……你们还愣什么？直接把人打晕比较快啦！」全都病得一塌糊涂，忙着料理事情的江祥，爆发似的怒吼一句。

 

　　挨了一记镇定剂，睡了一觉之后，何天佑的身体、神智逐渐恢复。痛哭过一场之后，他的心情平复许多。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李志龙，看见他躺在隔邻的病床后，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溜到他身旁守着。

　　「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李志龙嗓音有些干哑的叫唤。他好像在关明霞的病房里又哭又闹了一场，天真的以为这样她就会醒来，直到体力不支才晕死过去。他知道何天佑一定会照顾他，所以放任自己沉入黑暗里。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小心翼翼的喂了点水，何天佑轻抚着李志龙的脸颊。意气风发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虚弱无助，何天佑心疼的拥了拥对方。他一定信守对关明霞的承诺，一辈子照顾好李志龙。

　　「阿母不要我了……」眼眶不争气的盈满泪滴，李志龙揪紧何天佑的衣袖。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何天佑一人了。

　　「没有！没有这回事。阿姨不会不要你，嘘……你不要胡思乱想。」鼻子又是一酸，何天佑努力的不让自己哭泣，勉强的挤出点笑意安慰着对方。

　　「天佑，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接连失去父亲、母亲，李志龙再坚强也承受不了打击，整个人陷入一种会被抛弃的恐慌中，嗓音掩饰不了担心、害怕，死死的揪紧何天佑的衣袖。

　　「不会、不会！我一辈子都要你。我何天佑对祖师爷发誓，我一定不会抛下你不管。如有违背誓言，就让我断手断脚、不得好死！」

 

　　生理心理的双重打击，李志龙这次病得不轻，烧了又退、退了又烧的留在医院中休养。处理关明霞丧礼的事情全落到何天佑头上，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安静的、妥善的交代所有事情，不让任何人去打扰李志龙。

　　选好了出殡的日子，事情一件一件有条不紊的进行，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老天仿佛说好似的凄风苦雨。

　　「怎么办？志龙大仔还在医院……」又面临了无人「捧斗」的窘境，黄万伯无奈的叹了口气。

　　前一次是因为怕李志龙有生命危险，所以关明霞千交代、万交代不让他出现；这一回，所有人明明知道他就躺在医院，却没人敢去接他回来，深怕再一个刺激，连李志龙也撑不下去。

　　咬了咬下唇，周以文衡量着该不该再为他的兄弟尽孝一次，何天佑却牵着李志龙回来了。后者脸色苍白但精神不错，安静的任由何天佑替他换装，披麻戴孝……

 

第三十章

 

　　大雨倾盆似的倒着，周以文他们那些送葬队伍全都浑身湿透。何天佑一直紧跟在李志龙身旁，不管身上的衣裤正滴着水，小心翼翼的替对方撑着伞，遮风蔽雨。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气闷，周以文盯着李志龙微微发颤的背影，知道他在哭、知道他不舒服，可他就是不出声。周以文很想冲上前去揍他个两拳，看能不能把他打醒。都这种时候了，他为什么要硬撑？哭出来有什么关系？这样憋着、忍着，李志龙自己苦，他看着难受。

　　不大记得出殡的整个过程，周以文只记得风声、雨声还有哭声，李志龙咬牙勉强撑完下葬，可是中途体温一度飙高，吓得他们几个兄弟又哄又劝的要他先回去休息。

　　可是这名前太子爷拗起来的脾气，谁也拉不住。最后支持不住时，是何天佑把他背了回来。周以文亦步亦趋的紧跟在他们身旁替他撑伞，可是过大的风雨，还是让他们所有人淋得湿透。

　　「快！快把志龙送回医院。」一回到剥皮寮，江祥立即命令。虽然还有大把的事要处理，可是李志龙原本就病得不轻，再加上淋到雨，他担心病情会更加严重。

　　怎么说都是看着长大的晚辈，看见李志龙从被宠着、哄着的太子爷变成一名孤儿，说不心疼是骗人的。

　　「志龙……」替李志龙擦干头发，换了身衣服，何天佑也赞同江祥的说法。剥皮寮里一堆事在忙，李志龙的精神状态又恍恍惚惚，他担心没办法照顾好对方。

　　安静的跟在何天佑身后，现在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李志龙一定乖乖的应着。除了他真的完全没有头绪外，还有一种潜藏的恐惧，很怕何天佑不理他。

　　负责驾车的刘楚山，习惯性的瞄了瞄照后镜。他看着李志龙长大，从庙口的太子爷变成角头老大。可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长进多少，还是那个一遇到挫折就慌了手脚的死小鬼，不过这一回他却怎么也无法讨厌对方。

　　刘楚山了解他们母子俩的感情有多深厚，就连他都为关明霞的病逝感到伤心不已，更何况是那个依赖成性的李志龙。

　　「和尚……」

　　「嗯？」

　　伸手抚了抚李志龙的额头，确定他烧退了不少，终于松了口气，何天佑伸手将人揽了过来紧紧拥着。他真的觉得李志龙做得很好了，能一直坚强的支撑到最后，没有给Geta大仔、明霞阿姨丢脸。

　　「我不要回医院，我不舒服……」

　　又听见那种特有的腔调，刘楚山也算跟李志龙认识多年，当他用这种腔调说话时，就是这名前太子爷时运低，在医院又碰到不干净的东西了。不等何天佑指示，刘楚山很快的转动方向盘，朝佛具店驶去。

　　「志龙，来了啊？」难得的停下手边工作，何天佑的父亲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等在门边，温和又慈祥的将李志龙带进屋里，行进间不停的拍着李志龙背脊安慰。

　　「何爸……」抿了抿薄唇，李志龙一脸委屈哽咽的叫唤一声。

　　「想哭就哭出来，在这里不用忍。」略叹了口气，何爸再三的安慰着。

　　李志龙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将这一阵子的委屈、伤心一股脑的全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