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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转过身去瞪了黄万伯一眼，何天佑自然明白李志龙所谓的洗澡，是这位太子爷想去『泡澡』，他才不管现在几点，也不管自己的身体适不适合，当然也不会理会医生准不准他出院这点小事。

 

「喂！和尚，你在开玩笑吧？医生说志龙大仔也留院观察耶！你想把他偷渡出去？」同样也跟着李志龙很多年的黄万伯，也明白何天佑两个眼神代表的意思，他们总不可能走路过去吧？这时候当然要有车等在医院外接应嘛！

 

「那你自己跟志龙解释。」挪了点位置，何天佑坏心眼的将问题扔到李志龙身上，这名让黏答答的衣裤弄得很不爽的太子爷，正用杀死人的目光瞪着黄万伯，那个本来就没什么胆识的俗仔，哪还敢开口？

 

「好啦好啦！……蚊子，走啦！还吃？」

 

「啊？现在要干嘛？」

 

「厚……同学，你没事演什么内心戏啊？我们讲了半天，你有没有在听啊？」

 

扯起完全不在状况内的周以文，黄万伯不情不愿的放下热腾腾的消夜，也只有他们家志龙大仔会发神经的半夜跑去泡澡，人家澡堂老闆也是要睡觉的嘛！

 

「志龙……。」转回身去，仍旧很担心李志龙的身体状况，虽然气色恢复许多，何天佑还是很犹豫，门外有江祥派来守卫的手下，他们应该不会让李志龙离开，……该说李志龙根本就不应该偷熘出医院。

 

「嗯？」从小就养成了想干就干、随心所欲的个性，李志龙老早就等在窗户旁，吓得何天佑抄起一件外套，连忙替他披上。

 

「志龙大仔……，你不会想从二楼翻出去吧？」站在门边的黄万伯跟周以文，同样被吓的冲了回来，这傢伙记不记得自己还在生病啊？

 

「不会死啦！从顶楼摔下来都没死了！安啦！」典型的伤好了就忘了痛的个性，李志龙随意的摆了摆手，他非常讨厌医院，之前是不得已只能半死不活的躺着，现在清醒了，没理由还要被关在这裡。

 

「干！听你在练肖话！」

 

「干！好胆再还口！」

 

「好了！你们两个！……阿伯，你跟蚊子把车骑到楼下，我带志龙下去！」

 

适时的拿出『大哥』的气势，何天佑制止李志龙跟黄万伯无聊的对骂，简单的直派着任务。

 

「骑……骑车？我没驾照。」愕然的瞪大眼睛，周以文指着自己，一直以来他都是搭何天佑或者黄万伯的机车，别说没驾照了，就算考上了，他也不认为他母亲会买机车给他。

 

「怕什么？拎北也没有。」

 

 

 

听见机车声接近，何天佑率先翻出窗外，沿着排水管往下滑了一步，跟着抬头等待，就看见李志龙跨了出来，动作似乎有些不稳，但还是有惊无险的顺利踩定。

 

「志龙，慢慢来，小心。」一手环着李志龙的腰际，一手捉牢水管，何天佑一步一步的带着对方往下爬。

 

只是从二楼爬到一楼的短暂过程，对何天佑而言，彷彿天长地久般永无止境，他能嗅着对方身上飘散的药水味，他能瞧见对方的颈子、髮尾，李志龙的肤色又更白了一些，身形更消瘦了点，还有那个好看的侧脸……，何天佑发现自己只要静静的望着，就能感到平静。

 

没有交谈，只有安静的、默契的一步一步往下爬，何天佑用着自己的身体护住李志龙，小心翼翼的带领着，而后者难得的顺从。可惜这份『顺从』，对何天佑而言却像是酷刑，以往的李志龙一定会嚣张的嚷嚷，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会乖乖配合？如果没有危险，何天佑自然全都由着他，但是没有百分之百有把握，何天佑则会拿出强势的一面，李志龙才会不情不愿又一路嘀嘀咕咕跟着他的口令动作。

 

现在，李志龙的『安静』，是因为他不想再跟自己多说一句？终归还是杀父仇人啊！何天佑望着李志龙的背影苦笑。在祖师庙裡，李志龙的力挺只不过是一种假象，他不是原谅了何天佑，他只是太恨文谦而已，他为什么不能既恨文谦，又不原谅何天佑？在李志龙的世界裡，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做？一想通这点，何天佑心中更是苦涩，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任何人，是他亲手打破了李志龙对他的信任。

 

「干……。」低声的骂了一句，李志龙终于开口的第一句话，听在何天佑耳裡莫名的恐惧。也许李志龙清醒后吵着要洗澡，那时可能还不是那么『清醒』，现在他想起了一切，想起自己身后的是杀父仇人、出卖庙口的叛徒。

 

「志龙……。」已经打定主意，即使李志龙再杀他一次，何天佑还是不会抵抗。

 

「等一下，……我脚麻……。」捉着水管的手微微发颤，李志龙很不想示弱，偏偏他是真的不舒服，在病房那裡中气十足的跟黄万伯吵架，充其量不过就是他在逞强，他只是不想在黄万伯、周以文面前露出这么窝囊的模样。

 

「你……刚刚不说话，不是在生气？」环抱着腰际的手臂略为使劲，何天佑儘量的承受李志龙的重量，只差几步了，他可以支撑到平地。

 

「拎北干嘛要生气？」半回身的睨着何天佑，李志龙常常弄不懂对方在想什么，何天佑明明很聪明，偏偏会做出一些很笨的事情，幸亏他命好跟了自己这种心地善良的大哥，换成别人早打断他腿骨了。

 

「你是因为不舒服，所以才不说话？」

 

「干！笑屁啊？」

 

「没事……。」

 

「还笑？干！信不信拎北也把你扔下楼啊？看你有多勇，还在笑？干！」

 

「把我扔下楼，你就没小弟了。」

 

「拎北会用三秒胶把你一片一片的拼回来，怎样？拎北心地够善良吧？」

 

 

 

「厚……就那么一点路，你们也能爬半天，很逊耶！」在底下等了老半天，黄万伯不耐烦的催促着，不同于他的大大剌剌，周以文在他们俩平安落地时，终于恢复正常呼吸。

 

「阿伯，你对拎北很不满厚？你现在立刻上去，从二楼爬下来，拎北我、等、你！」

 

「哎唷～～志龙大仔，不要这样啦！我们不是要去泡澡吗？走啦走啦～～。」

 

「志龙……，上来！我载你。」

 

和澡堂老闆打过招呼，亮开了所有灯，熟门熟路的走进浴室裡。这不是周以文第一次到公共澡堂泡澡，第一次来时既紧张又新奇，他知道李志龙非常喜欢泡澡，似乎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他跟何天佑就让Geta大仔带着来这裡见识，渐渐的就养成习惯了。不过李志龙还是比Geta大仔麻烦，他讨厌被打扰、被别人注目，因为五官、肤色的关係，李志龙只要一进入澡堂，很难不引起注意，为免他又莫名其妙的惹事，所以何天佑巧妙的安排，时间愈拖愈晚，这样澡堂裡的閒杂人等自然变少，不过他这位志龙大仔更本事，变本加厉的养成了三更半夜跑来泡澡的习惯，这点，大概也出乎何天佑预料。

 

「为什么喜欢来这裡泡澡啊？志龙家裡的设备也不错啊！」一边脱着衣服，周以文好奇的询问，下意识的瞄了瞄其馀人，他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像何天佑他们能大大方方的走来走去，虽然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兄弟嘛！坦诚相对很自然，但周以文就是觉得有点点不自在。

 

「你觉得两个角头老大谈判，在哪裡最适合？」将衣裤收进柜子裡，何天佑小心翼翼的除下手腕上的佛珠、脖子上的护身符，同时还得提醒李志龙取下他的金鍊子。

 

「不知道？不是在酒家吗？」理所当然的回答，周以文跟着走进澡堂，记得前一回Geta大仔、Masa大仔跟灰狼不就是在酒家碰面。

 

「在这裡啦！厚……你真的很天兵耶！在这裡谈判才不能藏武器嘛！」在后头推了周以文一把，黄万伯一付『孺子不可教』的模样直摇头。

 

「原来洗澡也有这么多明堂啊？」

 

「那是当然的！你看，只有和尚能帮志龙大仔擦背，那是一种信任嘛！」

 

「只有和尚能？志龙……你信任你跟白猴？」

 

「干！怎么可能不信任？……不过志龙大仔嫌我们手艺差。」

 

 

 

就跟以往一样，挑捡他们习惯的位置坐下，何天佑熟练的试着水温，准备着毛巾、肥皂，目光却始终无法离开李志龙的背上。原本白细的肤色，上头佈满了或青或紫的瘀伤，可以想像李志龙当时摔下楼时有多惨烈，那些破裂的微血管触目惊心。将毛布捲在手上，何天佑却迟迟无法碰触李志龙，他不是第一次替他擦背了，在医院时，也是他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澡、按摩，可是现在的情景却很不同，也许是水银灯的关係，才让李志龙背上的瘀伤那么醒目，彷彿有柄利锥正狠狠剐着何天佑的心脏，他发誓要一辈子保护的人，因为他，伤痕累累。

 

「嗯？」冲着热水，李志龙眯着眼睛，任由髮稍上的泡沫胡乱流下，等了半天发觉何天佑没动静，略侧着头疑问。

 

「……痛吗？」轻轻抚上李志龙背上青紫色的瘀伤，何天佑低声的询问，压抑的嗓音听得出他在开口前有多挣扎。

 

停了半晌没有回答，李志龙拧起俊眉、抿着薄唇，怎么可能不痛？摔下楼那一刹，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砸到车顶时，他还有清楚意识，只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动弹，那已经不是『痛』能形容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李志龙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支离破碎了。

 

半转过身，深遂的目光直勾勾的望着何天佑，李志龙不懂他现在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替他感到难过？还是同情他？他不喜欢何天佑脸上有这种表情，何天佑就该一脸凶神恶煞的跟在他身后，又或者开心微笑的听他刷吉他，不过他最喜欢的是对方自信满满、运筹维握的样子，自己懒得动脑的事情，全都可以交给何天佑，那个傢伙会笑笑的处理妥当。

 

目光微微的向下移，李志龙瞧见了何天佑腹部的伤口，艋舺的医师就是这点了不起，不管是刀伤、枪伤都能治疗的十分妥当，不过还是看得出他当初剌的有多深、有多狠，李志龙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是事后黄万伯告诉他，他狠狠的捅了何天佑十一刀，十一刀……，他竟然下得了手？李志龙事后回想起来都会不经易的微微发颤、感到害怕。

 

「……痛吗？」不敢多看一眼何天佑身上的伤，李志龙背转身去低声问着。他真的没想过要杀何天佑，只是那一瞬间，看见他拿着枪对着周以文，李志龙只想保住自己的兄弟，所以他动手了，在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之前，他已经杀了何天佑十一刀了。难怪他阿爸、骂他太冲动、莽撞，何天佑从来不让他真的去收拾别人，因为他下手一定没分没寸，李志龙心底苦笑数声，他做事确实不太用脑子啊……。

 

李志龙的『关心』，彷彿在何天佑心上狠狠的剌上最后一击。从杀死Geta大仔那一刻开始，何天佑下意识的等待着被审判、被责难，各种複杂的情绪重重压在心口，快让何天佑喘不过气来，直到被杀、重生，这无形的压力始终萦绕在他身上，最后因为李志龙轻声的一句话勐烈爆发。扔下手中的毛巾，想也不想的紧拥着那具苍白、消瘦的身躯，何天何将头埋在对方颈窝，闷闷的说着一声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