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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木下栖 作者: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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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布衣生活

  青宁子豁然一笑, 摸起胡须来又道:「虫畏鸟, 狐畏狗, 人畏死, 天下间无所畏者, 但不多矣.」
  「昨夜黑狗, 可又是你所带来?」接连又是一问.
  「唉呵, 汝不道还好, 一说就教我念挂起我的小黑来. 它虽别无所长, 单单可敬的却是忠心. 如今教汝取了性命, 也能让我这个老人徒伤悲.」青宁子忆起旧故, 竟真也悲从中来, 散碎的走走, 绕著圈子又想要平复下心.
  「原来如此.」寒鹭念一句, 当下已刻定杀心. 想来十不离八九, 此人必当是个祸根, 现在不除, 更待何时? 於是当下提剑而立两手并持, 只待他往前一走, 就自背後给一刀, 从此满了此剑杀孽, 也当为绯七解一点厄.
  寒光一闪, 乍眼就要满园淋漓血. 此时风声一紧, 突然一个红影速速掠过, 咬痕凹陷, 当下寒鹭就失了剑呆立当场.!
  「取水? 哼, 取水.」绯七咬著边绳悬著剑, 与同寒鹭久久对视, 未几才又化回人形, 捉了寒鹭半袖, 护在身後又向青宁子指骂道:「你这灾星怎生有闲前来? 我这谷中可不欢迎你这种不速之客! 动刀弄枪, 我谷中岂容这等乱事!」
  这话本是对著外人用的, 怎知反是寒鹭教他的凶形恶相给吓倒了, 当下和盘托出:「绯七, 我只是疑他会於你不利……」
  「寒鹭……」绯七慌忙转脸, 只见背後人低头垂立, 一脸颓丧. 心中即大叫不妙, 後又连连败退, 一副恶劲无处可泄, 亦只好迁怒他人:「青宁子! 你看你又生出什麽事儿? 还不快给本大仙滚蛋?!」
  「唉呀呀, 大仙, 老道实在是冤啊! 想我当日不惜千金为汝立寺, 还亲手塑了泥身好保你现世褔荫. 如今大仙不但反面不认人, 还连声骂连声喝, 唉呀, 老道著实是冤.」眼下青宁子一改前!, 对答竟带著点顽相. 虽是奇异, 可想来他们神仙行径, 又岂是常人可解? 寒鹭观著形势但静下心, 待著只听青宁子又有何话可说. 「唉啊, 赔了狗儿又费金, 一无所得, 老道著实是冤, 冤到头了……」
  「狗?」绯七眉头一疑, 当下皱成细块. 一问之下, 才娓娓道出缘由. 他但往寒鹭看去, 见著那闪琐姿态, 心里亦早已有了个大概.「就说你是灾星, 也无怪你招人误会, 什麽不好带, 偏生带著你的狗?」
  青宁子一听, 好不委屈.「怎单是狗儿? 见大仙此处妖气冲冲, 贫道也不禁忧心, 带的物事还多著呢.」
  青宁子说後但以双手触喉作呕吐状, 一时哗啦哗啦, 碰出瓷瓦清声, 又见酒具四溢, 碰碰碰, 再加以纸符数迭, 朱笔墨盒, 壁虎尾, 蝙蝠翼……未几喷喷一声, 张嘴一咳又跳出一个童子来. 童子碰碰坐倒泥地之上, 黄沙四起, 他揉了眼摸过顶上小辫, 却又大声的嚷道:「哎呀! 到底是何人扰我长宁清梦?」
  「长宁, 休得无礼, 还不快见过五顶山狐谷大仙?」青宁子尘拂一拍, 打在长宁童子头上, 彷佛又回复了往日庄严威不露之势.
  寒鹭正是古怪, 忽闻脚下童声一响, 心里晃然一明:「长宁童子见过狐大仙,!可大仙见得著我麽? 找得著我麽?」
  孩童的声音四起, 转目旦见长宁躲在这, 又闪在那, 显显是在与人游戏. 世间的规矩都显然管他不上, 打也不是, 骂也不是, 无计可施. 青宁子追个他南东西北, 一脸热汗, 偏生抓不住, 又让长宁溜到寒鹭脚下.!「唉? 昨日我家小子求我寻的, 莫非就是你?」
  童子稚气的依著长腿朝上看去, 果然见著个平头好脸的俊少爷, 冷冷的自脸上饰上一层霜, 又硬了脸面正要对他笑来. 长宁童子机灵地又看向对方腰间, 见著佩剑纹路, 心里已知不坏, 转而喜极大嚷道:「呵呵, 得来全不费功夫, 寒鹭, 总算是教我寻著了!」
  「长宁童子, 别闹了, 要得失了大仙贵客, 你又哪里担当得起!」青宁子一声怒吼, 抓住他大红领子就要把人给抽回来.
  不料那童子反是抓住寒鹭裤脚不放, 连声就向青宁道人唾骂:「哼哈哈, 你这混小子! 算来我辈份也较你长, 不喊一声爹爹也罢, 怎生现在就要连打连骂? 你这个不孝儿!」
  寒鹭看著他们说话有趣, 戒心早已减了大半, 忽然又听著此番言话, 正觉煞是怪异. 果然又有绯七为他解惑而来:「你这青宁子, 什麽不好炼的? 竟把自己老子也炼就出来?!」
  「大仙息怒. 在下单取爹爹元丹炼仙, 没生想到会炼出这个祸事, 真个是悔不当初!」两手连连收著, 青宁子抬头一应, 当下又呢喃道:「都怪人畏死, 人畏死, 现在元神不灭, 反为子孙添祸……」
  「你这不孝儿! 不孝儿!」长宁童子看著势息不对, 力敌不成, 唯有智取. 当下慌忙抓起尘沙一抹, 拚了老命自往他儿子脸面处撒去! 这一著果然得机, 只听青宁子说声呜呼, 长宁旦当逍遥如烟了.
  「寒鹭, 但待我追著这小儿, 回头再议汝之大事.」下一刻, 只见青宁子呼云追去, 巧巧堕入云烟不见.
  想来那青宁子与绯七看来甚是娴熟, 见他手慌脚乱亦必不是绯七对手, 应该, 亦别无害处. 寒鹭看向一地狼藉, 方教他父子二人悦了俗心, 前事涩苦但觉不再. 彷佛间正是无可逃去, 前路渺渺, 中途却又教善人添了一笔, 从此云开月明, 得以逃出生天. 寒鹭踢踢脚旁碎石, 从此自可安心.
  他正要往前走去, 背後却是低沈一声:「寒鹭, 你本欲与青宁子议些什麽?」
  12: 少人行
  风声动, 水呜响, 一声促过滑游云. 青袖翩然半叹, 更道奈何奈若何. 一个长影照塘, 叹过一口霞气, 便挽了尘拂挥愁事:「唉, 只怕今日错过, 他俩自更生错事. 强留尘缘, 到底有害无益.」
  「哼哈哈, 从来无人强你, 不肖子你何用无端生牵挂? 老天爷既画了三世谱, 那便自有分数, 又何用你这俗人来管?」一个童子鼓起两腮, 生著闷气蹲在长影脚旁, 两只小手只管用劲解那仙索, 望得舒解自可再寻乐事. 他抬头看看青宁子一脸苦相, 笑语又道:「不孝儿, 烦著哉? 今儿只管放了你老子, 自可得计.」
  此时风触胡, 青宁子忙施手一挽, 不觉放一下松劲, 教这长宁童子寻得先机, 离绳正想要当脱壳空禅. 不料足慢却被道人踏著了衣沿, 呜呼哀哉, 也只能哭笑不得.「气煞我也, 你这长宁童子! 吞服在肚, 只教为道尽发轻薄言语; 吐溅在地, 却又尽惹天下祸厄. 今回事儿, 也有几分是教汝坏了, 不然哪会如此这般?」
  「嘻嘻, 你这小子不会办事, 却反来怪我? 到底缘由天定, 天教你使不得计, 也与人无由.」童子强辩一通, 忽有感悟, 顿时不便拍额而叫.「呀, 这样想来, 反都是你的不是了. 天教你莫分, 你却硬要管, 如今不得, 也正是应中天意. 唉呀! 我这痴儿, 怎会生得你如此痴笨?」
  长宁子閒言, 顿时凝袖於空, 半响, 还是贴服依身而下.「唉, 长宁童子, 汝虽得先父精元妙丹, 可到底阅历尚浅, 难有先父修为 ……」待涨起的红劲消退, 道人又摸起了白脸胡须, 彷彷有所思道.「此事难为. 大仙尝有恩於我, 如今见其危陷, 掩脸不顾, 到底非君子所为.」
  长宁不屑吐过一口浊液, 踹踹泥又踏地道:「我还道你为难什麽. 苟若是怕妖剑害人, 旦当抢去毁之, 如此一来, 岂不轻松?」
  「唉唉唉, 你就知道轻松, 哪里晓得个中厉害?」连叹三声, 一气接下一气, 但觉满腔愁怀轻泄, 摆袖却沾染哀思. 青宁子滑步池塘, 看那月影低溅水漾漾, 不觉又道:「这事机密还好, 只怕待大仙知悉, 也便是迟了.」
  「哦哦? 这话怎说?」小儿但知好奇. 长宁童子含指弹声而出, 两双圆目汪汪, 看著道人只等他续说下去.
  「此事本来易办, 只待寒鹭生了厌心, 念及尘世之好, 则剑自可出, 哪里会惊动大仙? 只是如今…..」青宁子眉目一斜, 晓是一派高深模样.
  「如今……」触耳只觉老调重弹, 童子静心转目, 但待道人还有何新花样.
  「若是大仙动心, 轻轻拉过, 以为道凡尘之力, 只怕是不易了, 不易了……」绕了一个大圈子, 字字弯成圆月圆, 一色鳞片闪动, 那鹅黄新衬在夜色之下, 混混冥冥, 竟又缓引入暗中渠, 唯叹可惜……
  可怜.
  可哀.
  可忆.
  淡水对影, 这边厢正逢月色夜下, 凤花低倾蕊相照, 两两相对无言, 冥冥中但念一句——
  「寒鹭, 你本欲与青宁子议些什麽?」
  沉沉呢喃, 一腔热血在肠. 但觉那满身红毛耸起, 怒发冲天, 正是忍忍不可言之时. 寒鹭什麽事也暪他, 几时能答出话来? 想来也是无语, 绯七愤懑的回头, 甩身就要远走.
  「绯七!」本来寒鹭低头敛袖, 己是不欲回答之状, 可此时见著绯七远走, 却又不禁喊出声来. 声声发, 划破长空寂寥, 鸣响旦过半耳, 震慑人心几许. 寒鹭止住了话, 看向那绯色异瞳, 孽火地狱, 他界现在眼前. 退步轻衫半飘, 风过远走, 此时此刻, 反是寒鹭恨不得舍脱形躯而去.
  恨, 但恨不得. 绯七敛了眉目, 利齿沾唇, 腥血星星. 且亦凝住脚步, 但待寒鹭吐出话来. 一刻, 二刻, 等到还是无有. 气方下, 又更生, 伸来的一爪半握, 绯七拖了寒鹭就走. 一时天沉风怒作, 偏向这儿又削向那. 长草割过衣沿边, 添上那泥黄颜色一片, 又溅起水珠点点.
  一层云气通天盖了, 月色黯然, 天地遂入怀袖之中. 小女儿般禁不得折磨, 晃一晃, 竟又溅出几行浅泪, 斜斜往山侧偏盪, 终於沾湿衣袖亦不经觉. 这雨似极了针头的一刺, 且感触来, 彷然却已离开.
  寒鹭一行迎风而上, 在下风处满脸苍苍, 自上风处远送针痕. 想不透到底绯七旦作何想, 此身只感轻薄透凉, 眼下只需寻一块方石, 待一下急猝, 那个失足处找著了, 自可摔过满怀. 可绯七的偏又是抓得极紧的, 只怕这麽摔著了, 还能留下半骸在爪.
  脸面迎风紧皱, 眯了眼但看向前, 一头怒发冲天起, 绯七盯紧在前亦不哼声, 也不知是在打何种主意. 一山翻过一山, 岭外又是幽谷, 激盪一声响雷直下, 轰轰但作闪光馀音. 扑扑烈风骤过, 吹得人七倒八歪, 发髻散乱, 一抺青丝横脸而划, 寒鹭顿在这风急声动中生了哀思.
  眼下, 绯七是气急了是吧?
  他敛唇抬目一瞄, 只觉那身影似近还远, 中道隔了急风碎柳, 看来竟是欲将远行而去. 张嘴一放, 叫唤即随风声而去:「我与青宁子不过欲商离谷之事, 不过这样……不过这样而已……」
  这话放在风中乱吹, 单一个「离」字久久不去.
  红遂益深, 绯七绷紧了脸面, 突然一下急止, 遏然停在山脊小道当头. 四足分站两头, 一边朝谷, 一边背云, 绯七狠狠然瞄过他一眼, 两爪握紧背身就离了寒鹭两步. 一刻, 又走远了一点, 横著细雨其中, 烟霞半现, 骤眼迷离.
  「绯七……」呼呼声啸, 刹那一个「弃」字涌上, 孑然一身, 冥冥间就成了沧海一粟, 无可依靠.
  「别过来, 既是要与那个灾星走, 那就离去好了.」绯七定步忍住了一气, 沉声只道.「你既然执意如此, 本大仙亦不强留. 此处正是我谷边界, 往西走去, 自可从返人间.」
  绯七不过来, 寒鹭不过去, 山脊分水各自流去, 此河不触彼河, 但在生时死後, 才同归天上海里.
  所有都是最後了.
  不过是一个念头. 寒鹭促身贴风上前, 箭步一飞, 眼看就要在掌握之中, 忽然猛风一刮冲身而下, 四周滑过一轮风景, 定睛顾及, 此身竟随著阵风重重下坠! 重痛一削, 硬石触背, 尔後虚云托背, 整个落在空中, 眼前一切景物旦当远去, 只剩绯七一个正冲冲而来.
  尖爪竭力伸延, 隐约只刮到了肩. 咬出的血滑脸而过, 绯七一下焦急, 更是促力往前爬去. 想来他大仙脾气, 亦不过如是. 本来离别的事就是寒鹭不说, 凭他神通这纸包火又哪里会暪得住呢? 可终归是兽蛮心性, 正等著寒鹭开口, 那积待的耐心却消磨不往, 反是自己先气不过来.
  其实他哪里又需要寒鹭开口. 只要能待著, 不就很好?
  捉回来, 到底见著就不能放, 从此以往, 就是跑了亦要抓回来. 这执念一开, 四周云野又哪里会是对手? 只见一瓣一瓣散在指爪之间, 那四蹄凶踏, 转息刮过袖裾风声, 一爪, 紧了.
  速速而下, 突然一下凝滞, 经刻止住, 忽尔又急遽留转——
  碰隆!
  方圆内水珠激起, 施震砸得长草外歪, 两个身躯碰在一起, 中间夹有轻云残丝, 哄热又与残珠腾成雾气. 缓缓, 转动眼珠儿, 黑润乍现白边留, 映上那红瞳夜色却是漆黑如故.
  红须发掩了白脸面, 不问情由, 也不说一声你我可好. 贴唇两蝶交飞, 双双振起炽热激漩, 两手交抱而上, 背後抵爪而下, 指尖甲面触肉, 硬腻但觉缠绵. 狡猾的纠起说话, 言语自再无可泄之处. 默默的交换, 默默的纠结, 贴脸触肤亦不过如是, 细雨再浇亦流不开温度升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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