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同人)双城 作者:龙马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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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彦明的眼神转利,“对不起周先生,广运行这次既然跟我们合作,就不再只是你们一家的事,我不可能给你任何承诺。”
他的态度惹毛了我,我连自己也无法理解地暴怒起来,猛地一甩捏在手里的帽子,“陆彦明你给我听着,鲍望春是我兄弟,我不管你们怎么样,总之!”我恶狠狠地说,“不能动他!”
陆彦明顿时愕然。
我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太对,不由自主跟着转过头去,却看见在我背后,那幢阴森森大楼的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穿军服的男人。而此刻,他正轻斜着脑袋,脸上似笑非笑,嘴唇似勾非勾地看着我,眉毛微微一抬复又沉落下去。
一个名字在我脑海里徘徊了很久很久,但就是叫不出来,直到他那从长长的羽睫里迸射出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笔直刺到我的眼睛里,我才惊觉自己好像被梦魇了一样,“鲍望春!”
***
好吧,我承认我很没鬼用,在看见了鲍望春以后,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穿军装更好看的人,然后就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捡我的帽子。
结果反而是他先向我点了点头,“周大少。”
我镇定下来,掸了掸帽子上的土抬眼望他,“鲍处长!”我雄心勃勃,意气风发,脑袋里瞬间转过了七八个他会说什么,我怎么应答的方案。想到自己说到他哑口无言只能含怨带嗔地睇我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眼神好像能够把眼前的人跟事物都点燃起来。
然而,但是,可是……可恶!
那个人冷冷地看我一眼以后,转头去跟陆彦明说话了:“陆先生请转告杜大亨,这些年,他在上海滩也算吃足捞足,值得开销了。现在时局这样纷乱——他最好,不要站错队伍,啊?!”
陆彦明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嘿嘿一笑,“鲍处长这话说得好笑,杜大亨这些年在上海滩吃他自己的,捞他自己的,何来‘值得’开销一说?何况,贵党国的元首,啊,鲍处长该叫校长的吧,也是我们杜大亨的门生,我们又怎么会站错队伍呢?是吧。”
鲍望春笑笑,一点都不动气的样子,“陆先生说得不错,不是陆先生提醒,我都要忘记了。改日是该去各位师兄师弟家拜访一下,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嘛!哦,对了,听说陆先生的舞厅是上海有名的销金窑,哪天我去拜访一下?”
“哎哟,说到舞厅,上海还有几家舞厅比得上鲍处长您开在和平饭店的舞厅啊,说笑了。不要说舞厅了,就是鲍处长您那位千娇百媚的未婚妻,全上海滩又有多少舞女比得上啊,鲍处长真是艳福不浅呢!”
——这话似乎有些过头了。
鲍望春依旧笑得牲畜无害的样子,“我那叫什么艳福不浅?陆先生月前才由住在威海卫路的三夫人添了位公子,哈,这才叫做家山有福,人丁兴旺啊!”
陆彦明脸色顿时大变,“鲍望春!”
鲍望春依旧和蔼可亲地笑着,“陆先生何必动气呢,大家都是聪明人,也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还望陆先生回去劝劝杜大亨,不该插手的事情,就别管了,嗯?”
陆彦明深吸了一口气,拱拱手,“领教了!”然后转身就走。
我微一错愕,只能跟着陆彦明往外走,却听见后面那个清朗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来,“对了赐官,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顿时,浑身冰冷!
陆彦明回望我的眼睛简直已经把我当成了仇敌,我昨天那样辛苦才赢得的青帮的支持,在鲍望春这样轻轻的一句话里面,顿时化为乌有。
他先是挑起了陆彦明的怒火,然后又貌似警告了一番,最后又来一招其实是很拙劣的离间,不过这时候的陆彦明估计应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了。
我叹了口气,突然想起陆彦明刚才跟我说的话,“……这楼里面种出来的花都是有毒的!”
于是转身,“昨天你跑太快了,茶钱是我付的,现在这样……”我摊摊手比比我跟他,“你介不介意跟我平摊?”酒窝貌似尴尬地一现一现,“你知道啦,我是商人嘛!”
真高兴看见他的脸色变了!
***
“周先生,你跟鲍望春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坐上车以后,陆彦明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我。
我苦笑一下,“我要是跟你说,我跟他其实是昨天才认识的,你信不信?”
陆彦明思索了半晌,“信。”
“哦?”我挑挑眉毛。
“他在故意地离间我们。”陆彦明说,然后微微一笑,“我就算发火也不至于这样没有脑子。”
我转头看看这个瘦个儿,他回望一眼,接着很安慰意味地拍拍我的肩膀,“放心,我不会瞎猜疑你的,杜大亨的事业还需要周老弟帮衬呢!”
但我却暗暗摇了摇头,算了吧!他话虽如此好听,实际上他已经根本不再相信我了。若是信我,他不会不问我为什么前面那么激动还说不要伤害鲍望春的这种蠢话。老江湖如他,怎么可能不把什么事情都弄到了如指掌呢?除非就是他已经懒得听我的“假话”了。回到杜大亨那里只怕他第一时间就会报告说我其实根鲍望春是一伙的,劝杜大亨跟我的合作要斟酌斟酌,再斟酌一下。
不过这也无所谓啊,我还巴不得不跟老杜合作呢。只是——
如果陆彦明这样汇报给杜大亨知道,杜大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目前日本人对上海的攻势日益激烈,谁也不知道明天打开门的时候日本人是不是已经进城了。就连上海租界内,都由驻扎的军队架起了各国的防御工事,草木皆兵。停在港口的船,能够开走的已经差不多都走了,上海这个热热闹闹的港口城市逐渐在沦落为一个孤岛,而这时候,不是我自夸,能够有能力帮杜大亨运一些东西的,除了我他找不到更好的合作伙伴。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放弃跟我的合作吗?
答案是,肯定不会。
既然我这里不能动,那么以青帮一向的惯例,总也得有点事情做出来警告警告我才符合他们大佬的美学观念。
那也就是说——
小鲍!你不应该挑衅陆彦明的!你挑衅的虽然只是陆彦明一个人,但是你说出来的话,却等于在挑衅整个青帮。
坐在车里的我的身体突然震了震,不过正好车子此刻开过一段石板路,坑坑洼洼的,所以即便是坐在我身边的陆彦明也没有察觉到我的紧张。
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因为昏昏暗暗的光线里,我恍惚看见陆彦明冷冷扫过我的眼神还有让我突然冷起来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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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会所,一大撂的工作已经在等着我。看见我走进来,等着的人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我进去,我把帽子扔给福仔,脸上挂着怡人的笑容,连酒窝都像特别有精神似地招呼着每个人。
——但其实我心里面简直有把恶火在燃烧!
那么闷热的天气,那么沉郁的氛围,那么多无聊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那么多该我的不该我的事……让我连一个想安静下来好好想想事情的空间也没有。
在广州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有玉卿姨走出来说一句:“没什么事情大得让赐官休息的时间也不得的。”但是在上海,谁来说这一句呢?没有人!
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想休息什么的,只是,只是能不能让我真的安静一下子,就一下子也好!可不可以呢?
微笑,点头,招呼,复而问候,拱手,寒暄……没完没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能挤出我的时间去跟你说一声,小鲍,你现在很危险!
这该死的广州会馆放着好好的岭南建筑的彩绘特色不管,非要学着上海的浮华在墙面上都贴出金色的壁纸来冒充凡尔赛宫,晃得我的眼睛都痛,干涩得快要受不了。
“各位,我家少爷还有些紧要的事情。”福仔看看这样下去不行,连忙走过来替我挡驾,这才让我安全地走进办公室。
我抬头,不意外地看见生叔手里拿着一大叠的东西站在办公桌前等着我,“赐官,你可回来啦。”
一股很长很忧郁的气息在我的肺腑里缠绕,我尽量短地叹出来,朝着这位辅助了我家三代的元老点点头,示意福仔关上门。
坐到办公桌前,首先从桌上拿过来的是火柴盒,然后伸手向生叔,“烟!”
生叔看了我一眼,递上来一包香烟。我粗鲁地扯开包装纸,抽了一支出来叼在嘴里,随即擦了一根火柴。眼神下意识扫过香烟壳,“美人牌香烟”?香烟壳上这位所谓的美人,桃腮杏眼,雨润红姿姣,好吧,算得上娇美。但是,她的双唇不够丰润,唇角不够玲珑,就连皮肤都看起来可以刮下几斤粉来,而真正的美人,我喟叹,真正的美人如花一样,都是有毒的!
“哇!”火烧到了我的手指头,慌忙甩手扔掉,样子有些狼狈,我一怒之下连同火柴香烟一起扔到门上去。
“赐官,怎么了,做什么这样心神不定?”生叔皱着眉头问我。
我怎么回答?我心神不定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要杀我的仇人眼看就要被另一帮不怀好意的人杀掉?
咬着牙叹气,我还要露出一个笑容给生叔,“不说了,生叔刚才是不是有急事要找我?”
“噢,是这样子的。”生叔从一叠信函中取出一份邀请函,“遐庵(1)先生下午打了电话过来催问晚上的宴会赐官你到底去不去?”
我一愣,“交通总长叶恭绰叶遐庵?”身体自动地弹跳起来,“什么晚宴,我怎么不知道?”
生叔拍拍脑袋,“新来的马仔不会做事,光留意往来信函了,这份邀请函反而直到今天下午才递上来!”
拿着邀请函,顾不得洗把脸,我当即就往外走,“炒掉他!”
再度坐到车上,看了看邀请函上的地址——和平饭店?为什么,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拿起邀请函放在鼻端轻嗅,不要躲了,我认出你来了,你是那缠绵悱恻的碧螺春的香气,清远馥郁。把背往座椅上靠,我慢慢的,慢慢的,笑了起来……
注(1):叶恭绰字玉甫,又字誉虎,号遐庵,广东番禺人,是民国时期交通界著名人士,历任路政司长、邮政总局局长、交通总长等职。他在任时,为解决铁路职工子弟入学问题,与董事詹天佑等12人在天津河北五马路创办天津扶轮中学。叶不仅是风云一时的政界人物,更是艺林中的典范俊才。20世纪20年代初,中国瑰宝毛公鼎寄押在天津俄国道胜银行时,有美国商人出价5万美金购买此鼎。消息传到叶恭绰的耳朵里,叶心急如焚。为了不使国宝外流,他当即联合其他爱国人士,紧急筹集3万银元将毛公鼎从道胜银行赎出,将其保存起来,从而保住了这一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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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庆幸,到达和平饭店的时候,七点刚过。这对于一个晚宴来说,并不算很过分的迟到,我再度踏入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心境,有点像初出茅庐的小子。
交通总长的宴会,当然不同于下面舞厅的糜烂奢华,在彬彬有礼的门童引领下,我乘着电梯上到了八楼,推开宴会大厅的大门,正好听见叶先生慷慨激昂的陈词——
“……今之华夏危在旦夕,玉甫虽不才,也愿将老朽之躯与诸君同筑血肉长城,但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大叔,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好好做你这个交通总长,给我们这些毛头小子的马头上个辔头就行了。同筑血肉长城这种事情,你的血也不是特别多,肉也不是特别厚,效果只怕也有限……我完全不负责任地胡思乱想,眼睛却在四下找寻着我希望看见的人。幸亏我跟鲍望春两个人的身量都高,就算黑压压一群社会名流拥挤在那里,我还是很快就找到了站在某个不起眼角落的他。
角落不起眼,但是他,很显眼。在一众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里面,他是唯一一个穿着军装的家伙,眼神冷傲,姿态睥睨。不再是昨天那个被我牵着手茫茫在上海街头找“跌打馆”的小孩了,有些遗憾,但是烧得那样灼热的心到底应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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