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华紫山居然没有表示任何反对。过了两个时辰,他端着参汤进屋,有点怔忡地看着一动不动的陈家洛:“他是凌大侠的朋友?”
“不是。”凌未风冷冷地看着他,“不认识的人你就能这样折磨?凭衣冠取人,恃强凌弱,草菅人命,这是你们红枪会的行事作风?”
华紫山一下子大为光火,要不是韩志邦接了一把,参汤的碗就被他扣在地上。
“他一句实话也没有,我能不怀疑吗?我们可没有凌大侠的火眼金睛!”
“日久见人心!”凌未风还是冷冷的,端过参汤来往陈家洛口里一勺一勺灌着,“就是审问也没有你这么笨的。现在知道错怪了人,他要是有个好歹,你们将来心里不会有愧吗?”
“怎么知道是错怪他?要是他故意引狼群过来——”
“老二!”这一次是韩志邦忍不住发怒,“为了救我,他连命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你见过这么当奸细的吗?”
凌未风只是静静地把陈家洛的身体推起来,摆成盘膝的坐姿,双手抵在他后背上。
“嗯,二当家这是连我也疑心了。我在这里打扰一晚,明天天亮带这孩子一起离开。”
韩志邦一愣:“他、他走得了吗?”
“我只能助他调息。要是回天山请我师父出手,救过来的可能还大些。”
凌未风闭紧了嘴唇不再说话,只是凝神运功。屋子里静悄悄的,偶尔听见外边传来的狼嗥声。
※ ※ ※
不晓得过了多久,陈家洛再次睁开眼来。令他惊异的是,满身灼烧撕裂般的疼痛都消失了大半,虽然还是很虚弱,但已经能慢慢地撑起半个身体来。
刚走进门的一个秀丽的少女就“呀”的一声叫:“你可算醒了!我去叫凌叔叔!”
陈家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转身跑出门,过了一会儿,领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男人的身材并不高,比起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女,也就超出了半个头。令人难以不吃惊的是,他脸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疤,一道在左颊,从颧骨划到嘴角,另一道穿过眉心,与之交叉,虽然幸运地避开了眼睛,但已经打破了原本应该称得上英俊的面容。
男人毫不见外地坐到床边,抱住陈家洛的肩头,让他靠得更舒适一点:“好些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男人的声音,陈家洛恍然大悟:“你、你是——”想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抓住了记忆中的某个词,“碧灵丹?”
男人会意地笑起来:“不错,我在草原上遇见你的。我们在韩会主的马场待了一夜,然后回来天山。”
“还说碧灵丹呢!”少女也笑嘻嘻地望着他,“你这些日子,简直是把碧灵丹当饭吃一样!要不然,只怕现在也不能醒。”
“韩会主,天山……”陈家洛竭力想弄清这些词背后的意思,又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你是?”
“凌未风,这是宝珠,我们是天山派的。韩会主就是马场的韩志邦。”男人简短地解释了一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让我想想。”陈家洛喃喃地说,忽然之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凌大侠救命之恩——”
“别说。”凌未风打断了他,“我帮助你,不是为了让你感恩的。”
陈家洛轻轻笑了一下:“那——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凌未风只是把他的身体放平,盖上被子:“好好养伤。”
作者有话要说:
☆、【章二】极目嵯峨,一丈天山雪(下)
陈家洛又足足躺了十天,才能够下地行动。少女宝珠一边扶着他,一边惊讶得大呼小叫。
“哎,走慢点!你这样不疼啊?”
陈家洛一笑,伸手拂了下宝珠的头顶。宝珠立刻气呼呼地跳开叉起了腰。
“你怎么回事,动手动脚的!要我教训你是不是?”
说着一掌就打了过来,虽然没用多大力,但动作迅捷无比。陈家洛见闪不开,就举手一格。宝珠发现自己正把腕底穴道送到他指尖去,吓得收了掌,向后跳了一步,但马上又笑了起来。
“你武功不错啊!来比试比试!”
这一回宝珠出招加了三分小心,但仍是不慢,举手投足间已经颇有法度。陈家洛一边拆着招,一边露出个微笑。
“刚才那一招,从肘下穿掌,然后再低三分就好。”
宝珠依言再使了一遍,忽然恼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来指点我的武功!”猛地一掌劈出,就用上了内力。陈家洛手掌横掠,在她手肘上一扫,宝珠的手臂顿时一阵酸麻,软软地垂了下去。她甚是不甘心,故意“哎哟”叫了一声,深深地弯下腰,见陈家洛过来扶时,另一只手从肘下穿出,猛地打在他小腹上。
陈家洛倒退几步,紧紧咬住了嘴唇不作声。宝珠突然明白过来,上前扶他:“呀,我忘了!你没事吧?”
“没——”陈家洛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一缕细细的血线从嘴角滑了下来。宝珠急得差点哭出来,用手绢帮他擦着:“你、你可不许有事!要不然凌叔叔非骂死我不可!”
“真没事。”陈家洛喘了口气,向宝珠微微一笑,“幸好我退得快。就是把舌头咬了一下。”见宝珠还待信不信的,吐出舌尖来给她看了一眼。
宝珠“呼”的一声,拍着胸脯说:“你这个人就是运气好!被打成那样,大半夜的扔到草原上,恰好就碰见凌叔叔。”
“凌大侠——是你师父?”
“也不能算是。我的武功,晦明大师教一半,凌叔叔教一半,所以凌叔叔说,正经我该是他师妹。只不过我没拜师,从小又被凌叔叔抚养长大,我……不习惯叫他哥哥。”
“这么说,晦明大师是——”
“凌叔叔的师父,天山派的开创人。”宝珠嘻嘻笑起来,“你武功挺好,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那你知不知道天山南高峰的白发魔女?”
看陈家洛木然摇头,宝珠十分得意,正要再往下说时,忽然眼睛一亮:“凌叔叔!”
凌未风走近前来,顺手摸了摸宝珠的额发,才转向陈家洛:“身子怎么样?”
“凌大侠有事?”陈家洛目光闪了闪,会意地跟在凌未风身后,只留下宝珠在当地纳闷。走了很远,凌未风才低声开口:“宝珠没伤着你吧?”
“你都看见了?”
“嗯。身手很好,就是没有内力。”凌未风停住脚步,上下打量着陈家洛,“你这个年纪,可不像出手那么老辣的。”
陈家洛没有说话。
“你要是不想说武功师承,我也不问。但是你的功夫……有点奇怪。”
陈家洛沉默了一阵:“我可以走。”
“没人让你走!”凌未风皱起眉头,“我说过要赶你走吗?你一个人下得了天山?”
陈家洛一笑:“我认识路。我在天山上住过。”
“嗯?”凌未风看出他不是开玩笑的表情,忍不住摇了摇头,“你真是很奇怪。——跟我来,我师父想见见你。”
两个人一先一后走进禅房时,只看到一个老和尚孤零零地坐在蒲团上,神情安静地闭着双目。陈家洛看了一眼凌未风,就跟在他身后拜倒。
“晚辈陈家洛叩见大师。”
“陈公子不要多礼了。”老和尚睁开眼来呵呵笑着,“我们师徒都是粗人,叫陈公子这一比,更没法看了。”
凌未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引见:“这就是我师父晦明禅师。这是——”突然转向陈家洛一笑,“要不是你自报家门,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嗯?”陈家洛也笑起来,“是我疏忽了。凌大侠救我性命——”
“救你的是我师父。”
晦明禅师摆着手:“说什么救不救的。陈公子侠义心肠,令人敬佩。”
“大师——”
“好啦,客套话就说到这里也够了。”晦明禅师向凌未风瞥了一眼,“未风,让我跟陈公子好好聊聊。”
凌未风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出去。陈家洛想了想,盘膝坐在蒲团上:“大师想问我什么?”
“呵呵,那也要看你肯说什么了。”晦明禅师垂下目光,仿佛入定,“陈公子似乎有很多隐情,不便为外人道。”
“其实……是我说了也没人肯信。”陈家洛沉吟片刻,“晚辈是已死之人。”
晦明禅师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一个月前未风抱着你上山,说你遭人毒打,一身血都几乎流尽了。你分明是阳世中人啊?”
陈家洛缓缓摇着头:“这事……我也说不清。我上一世活了四十八岁,病重不治,我……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却不明白为什么还能转世还魂。”
“看来轮回之说,并非虚诳。你虽然转世,还留了上一世的记忆,也说得通。”
“可是……”陈家洛犹豫着,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我并非重新投胎成婴儿,却是一睁眼就变成了自己十六岁时的模样。当年我恰好从甘肃往天山来,这一次依旧是身在甘肃。这——”
“这倒真是闻所未闻!”晦明禅师抬起眼来,仔细打量着陈家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说不定是你上一世有什么心愿未了,故尔上苍再给你一次机会……嗯,听未风说,你是江南书香门第的公子,怎么会往天山来?”
陈家洛笑了起来:“晚辈少年时仰慕徐霞客事迹,发誓要走遍天下名山大川,但家严一直逼我应试,我只好趁中举之后偷偷跑出家门,游历四方。后来遇到一位武林高人收为螟蛉,带我到天山拜师学艺,正是十六岁那年的事。”
“哦?那么公子的师父是?”
“‘天池怪侠’袁士霄。”
晦明禅师摇了摇头:“请恕老衲孤陋寡闻。”
“并不是大师孤陋寡闻,只不过晚辈的师父,此时应该尚未出世。”
晦明禅师的目光倏地一跳:“你是说——”
“晚辈生于清雍正十一年癸丑,是距今六十三年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章三】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上)
“雍正?”
陈家洛点了点头:“就是当今满清皇帝爱新觉罗·玄烨的第四子胤禛,年号雍正。雍正十三年胤禛驾崩,也是他的皇四子弘历继位,改年号为乾隆。我命终那年,已经是乾隆四十五年。”
晦明禅师沉静了一阵,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想不到满洲人占据华夏江山,竟至百年!”
“只怕还不止百年。”陈家洛想了想,“晚辈当初有位朋友,声言是死后借尸还魂,上一世生于二百多年之后。照她所说,满清自入关建元,到最后一代皇帝逊位,历经二百七十六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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