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窗帘的时候,可以看到阳光与鲜花,而转身的时候,能看到自己生命的意义。
塔矢亮轻轻地拉开了厚重的布帘,小心地留下一层薄薄的纱帘以免阳光太过刺目,床上四仰八叉躺着的是昨天打谱打到趴在棋盘上睡着的某位棋士,死死抱着被子,还不时地咂咂嘴,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偶尔从梦境里传达出一丝讯息。
虽然大多时候,说得都是国内民众几十年前就已经解决了的温饱问题。
塔矢亮无奈地笑了笑,蹑着手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进藤光的床头,低下头去时,还小心翼翼地拢住了自己有些过长的发丝,静静地维持那个动作许久,除了发现进藤棋士在梦里也在认真下棋的事实,也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个有关于进藤光先生对于今天民生问题的看法。
然后便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嘴角,不需要任何虚伪的借口,就能发自内心地微笑。
塔矢亮随意穿上了衬衫与风衣便走出了门去。而直到确认屋内没有了动静,一直维持姿势睡在床上的进藤光才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拢住了双眼看向了半开的布帘而静静垂落着的纱帘,进藤光缓缓坐起身。随意洗漱了下,便穿着睡衣走到了书房。
打开了台灯,进藤光第一眼就看到了前几日自己在路上买回来的一盆小仙人球,心情大好的进藤棋士眯了眯眼,戳了戳小仙人球还不是很坚硬的刺,便拉开了书桌边的抽屉。进藤光扫了一眼抽屉,除了一本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地笔记本,就在没有其他了。
手,放在扉页上的时候,终究还是存在紧张这种情绪的。甚至超过了自己在任何一场棋赛中所能感觉到的害怕与激动。本子的封面已经旧得可以了,有些页角都已经起了皱,进藤光闭了闭眼,打开了第一页。
与预期中的不同,第一页没有写过字,却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纸背还能隐约看到红泥透过纸面的颜色。小心地把纸夹回来本子的里面,进藤光没有打开它,而是翻到了第二页,只不过几个字,却熟悉得让进藤光微微颤了颤眼眸,进藤光伸手抚了抚页面,感觉到那几个字在页面上深深的印刻,微微失了神。
即使曾经一起生活,分离,再次一起生活,但是他们的生活没有特别大的改变,甚至普通得一如当初。进藤光也早已认命,总觉得塔矢亮这像木头块一样的人物,从过去到现在或者将来,该不会有像世俗一样深情告白的时刻。况且,他们也并非世俗意义上的情侣,说与不说,其实都不重要……
本来都决定好了,即使身为对手,也是可以一辈子看着他的。
但是,塔矢亮却再一次超脱了自己的想象……
进藤光眯眯眼,抱着日记本转了一大圈,又狠狠亲了日记本一大口,赶紧向后翻了过去。每一页,话都不多,日期天气和一句话的陈述,找不到半点多余的词缀和形容词,简单地就好像塔矢亮其人。
但是,心却莫名地满溢。
只因,这不多的话,每一天每一页全部都有自己的存在。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他始终存在于自己的视线里,从未消失,而如今他就在自己眼前,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幸运,更值得珍惜地呢?
进藤光阖上了日记本,静静地把它放回了原位,转身出了书房。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了放在茶几边上的通讯录。记得前不久,自己无聊地翻看通讯录的时候,看到过杏子的电话。犹豫了半晌,才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拿着话筒,进藤光突然又为自己一时冲动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温柔的女声想了起来,进藤光愣了愣,半晌找不到话,只好僵硬地问候了一句:“杏子小姐,最近还好吗?”
对面的女声听到进藤光的声音,静默了几秒,才笑着说:“是进藤君啊,我过得很好,你呢,你和塔矢君过得还好吗?”
进藤光没有立刻回答杏子的问题,他想来很多种回答,最终只说了三个字:“他很好。”
杏子倒也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笑了笑,“其实进藤君不用在意的,因为本来强行介入你们的就是我。我曾经也以为,像明子夫人那样陪伴塔矢君一生,他终会爱上我的,但是我大概是错了吧,因为行洋老师在明子夫人之前,从未把心交托给除了围棋之外的人,而塔矢君不一样。所以,我输的理所当然,为了不至于太惨,我就先结束游戏了。”
“是这样子……”进藤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微微有些响动的玄关。
“也不仅仅因为这样,或许,也因为我希望塔矢君可以幸福的缘故吧,你和他都是好人,应该得到好的结果,你不用介怀我,因为,我也会有更值得我去付出的未来。他出去这么久也该回来了吧,再见了,进藤君。”电话那头挂得果断,只留下进藤光愣愣看着面前微微带着笑意的男子。
墨色的发丝,冰绿色的眼眸,还有温暖的勾起的唇角,还有那人手上提着的还冒着热气的早餐。进藤光只是看着那个人,那个人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把早餐放在了桌上,“怎么起来了呢,打谱想出结果了吗?”
“没有。”进藤光甩出一个否定的答案,“但是,我发现一件事。”
那人笑着回过身,“什么?”
“以后,早饭归我,刷碗归你!”眯了眯眼,进藤光笑得灿烂,塔矢亮也没有回话,只是笑着看向了窗外——
阳光正好。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光影
不管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彼此还年轻的时候,还是在那很长很长的几十年岁月间,彼此都似乎从未了解。彼此之间的回忆除了日常生活的平凡琐碎,似乎再没有其他。而到了如今,阴阳相隔之后,塔矢行洋却忽然发现,纵然没有朝夕相处,可回忆却随着无尽的回忆,越来越多。
抚着书架最上方一排的书册,那上边的书,作者都只有一个——塔矢明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原本日日恬静自持的女子,悄然地回复了些许年少时的任性,自从自己退出棋坛之后,每每与明子到了陌生地方,总会被女子用一种难以拒绝的眼神看着,而后在一个个不同的地方,留下大多是肃立的影像。但是,明子却从不会抱怨自己的呆板,只是仿佛十七八岁少女一般,在暗室里带着老花镜,一张一张选着满意的照片。所谓的选照片,却也只不过是把照片分分类而已,特别满意的,留着印刷成书做个纪念。除却那些,却也通通洗出来,暗自藏在一个个标注了地点、日期、风景与心情的信封中。
从来没有问过明子,这些拍糊了或是拍偏了的照片为什么不拿去扔掉。不过,自己总是习惯了沉默的,所以也就总是忘记了询问,两个人在一起,也总是安安静静的,她乐滋滋地一遍遍翻着相册,随时还拿着笔写写画画。自己看着棋谱,偶尔也会单纯看着明子一个人起劲。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那么多年以来,都是明子一个人默默看着我,在围棋世界里不能自拔。而且每次我不在打谱,只是这么单纯地陪着她的时候,她似乎总会特别的高兴,偶尔还会拿出相机偷拍几张,却从未让我看到过。
在中国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国有很多的名川古迹值得游览,我们走过西藏,游过桂林,看过四川,也到过温柔如水的江南,最后在北京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到她离开人世。她把沿途拍摄的照片整理了好久,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洗一次照片,那家相片馆的老板都认识了明子。每次和明子一起去取照片,总是看到老板笑嘻嘻地拿出分类好的照片递给明子。偶尔明子也会做了点心送去给老板品尝,一起说说笑笑消磨掉一整天的时光。
明子喜欢拍照,但是自己却很少会拍照。大多数时间,她只是拍我,我有一次问她:“这么美好的风景,总是带上我这么一个老人,这可是中国话里说的暴殄天物吧。”没想到她听到我这么说却笑了,“不,这应该是中国话里说得锦上添花吧。风景纵然美丽,但是,只因为是你和我一起在这里,才很好啊。”明子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已经不年轻了的面颊因为笑意,带起了一条条的皱纹,不知道为什么恍恍惚惚地便觉得熟悉,便拿过她手中的相机,拜托行人给我们拍了一张合照。
这是除了婚纱照和家庭合照之外我们俩第三张合照。
明子虽然后来什么也没说,但是显然对于此,是非常高兴的。但是她也没有再提起和我合照什么的事情。整理完一本一本的相册,她都装帧起来,封面总是那不变的照片,不过只要她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毕竟我们都已经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这些书也不会拿出去给别人看,好像有一本,被明子送给了相片馆的老板,明子提过,却也没有说得很分明。不过,也随她吧,看着明子渐渐变回早先那开朗多笑的性子,总觉得有些微妙的情绪在心中酝酿。
却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明子去世之后,是在北京火化的。我时常想起,在她去世前的那晚,她还笑着说,“怎么办呐,想到明天要去取我们去苏州的照片就很高兴呢。”我当时只是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良久之后,她闭着眼,说到生死,还笑了:“在北京的这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最开心快乐的时间,如果我死了之后,就把我葬在中国吧。而且中国菜也很合我的口味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却真的、永久地离我而去了。
纵然依旧有条不紊地操办着她的后事,并且通知了在日本的小亮夫妇。小亮来得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北京,应该是连夜的飞机赶过来的。陪他来的却不止不止杏子,还有进藤光。
对于这我并没有感到任何惊异的地方,唯一使我感到惊异的是,杏子看着小亮的目光,就好像许多年前,无数次包围着我自己的目光一样。不同的不过是明子容纳着围棋与我,而杏子却容纳着小亮的完整。
守夜的时间过得太快,纵然明子时常说起我严肃得可怕,从来想象不到我会流泪。但在把她送进火葬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湿了眼角。
等到我想起明子去世前那晚说的照片的时候,已经过了好些天,这些恍恍惚惚的日子里,我突然发现围棋几乎没有被我想起过。而我也终于知道,那个夜晚在棋室里小亮问我的问题的答案。
老板见到我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我说起什么,就直接把包好的照片交给了我。看我疑惑,她便笑了,“您不知道吧,因为明子的每张照片的主角都是您啊。”
主角,原来是这样子。
我笑着与店主道别,却没有告诉她明子离开的消息。大概明子也不希望因为自己让别人难过吧。明子的葬礼结束之后,小亮他们都回了日本,纵然伤心难过,可是生活的责任也由不得他们推脱。我把这袋子里的照片整理好了之后,也回了一趟日本。目的却是为了找一找明子在我生命中留下的痕迹。
除了婚照,家庭合照似乎只剩下那张照片了。
我在棋室里坐了很久,终于还是起了身。正巧碰上来例行打扫的杏子。想了很久,才决定和杏子说一说,可是一对上她的眼神,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次是我与她——作为塔矢杏子的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我又回到了北京,一个人的日子,比过往艰难,却也比想象容易。人到了这样的年纪,有许多事情便看得开了很多,对于围棋,我依旧执着,但是它的的确确不能代替许多东西。
我开始着手装帧最后一本相册,学着像明子那样标注些什么。白天总是过得飞快,夜晚,我总是莫名地开始梦见很多年前的事情。比如,我们曾经年轻的岁月。还有,那差点错忘的初遇。
一直以为我们的第一次会面是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之下,现在突然想起来,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努力回想当时她穿的衣衫和样子,但是却只记得烈日下她灿烂的笑容,和真挚的眼神。她似乎正在做一份促销的兼职,顶着烈日在外面推销饮品。我那天出门似乎有些早,正巧她在努力招揽第一个客人。本来是无意停留的,但是如果能帮上别人的话,也是好的。我停下车拿出钱包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零钱,而她也找不开,本来想多买一些,她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最后,似乎是车上的零钱罐头帮上了大忙,我用了一大把的硬币,换了一瓶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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