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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瞎子？”

　　解语花喊了一声坐在桌子对角线那边的机器人，对方听到声音偏过头来看他。还是带着那一点点的微笑，开始有点像他了又有点不像。

　　他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它和他

 

　　黑瞎子消失了。

　　解语花出门办完事回来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发现待在屋子里托着下巴看电子文档更新自己资料的机器人。他环视了一圈开门后被自动点开的灯照亮的客厅——里面没有人。他又特地跑去卧室和厨房，发现人依旧不在。

　　他站在空旷的客厅，环视着周围的场景，有一瞬间的慌乱。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夕阳。他似乎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傍晚，他回到家中却找不到那个有时候会哼着自己编的小曲儿，又能玩着一手漂亮的解剖刀的齐教授。

　　他记得自己那一天就站在门口，毫无人烟的屋子。因为门被打开而自动亮起灯光的智能家庭系统贴心地映出了他们最喜欢的壁纸图样，可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装着小提琴的琴盒还靠在墙角，旧式的白大褂还挂在小提琴旁的衣架上，屋子里却已经不会有人冲他笑着说今天这么早回来？

　　教授。

　　他记得那个时候他还在不确定地轻声喊着，解语花只听得见回音在客厅里回荡，却始终没有人会回答他。

　　教授，你还在吗？

　　解语花记得自己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依旧只有自己的声音。解语花颤抖着伸出自己的双手，他不知道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该看什么。穿着单薄衬衫的他茫然地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闭起眼睛，缓慢地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脸。

　　那间算是年岁比较久的屋子迎面也是巨大的落地窗，也能看见对面高耸的建筑楼。昏黄的夕阳从对面大厦镜面的窗子上反射过来，透过那层玻璃窗打在解语花身上。

　　身后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蹲在原地直到双腿都已经麻木。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失去的疼痛。

　　“花儿？”

　　忽然间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解语花猛地从回忆里跳出来，他扭过头去，看到黑瞎子歪着脑袋站在门口。机器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站在客厅中央就像尊雕塑般僵直在那里的他，而它手里只是拎着两个超市的塑料袋。

　　原来它只是去了超市。

　　解语花忍不住闭了闭眼睛骂自己白痴，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接着睁开眼睛看着黑瞎子，并朝着它走了过去。

　　“你出门怎么不说一声？”

　　黑瞎子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再看看解语花看起来并不太好的脸色。它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着，语气里甚至带一点点的委屈。

　　“花儿你并不在家，而且我去的地方并不远，我以为这种事情不用跟你说。”

　　虽然这只是解语花自己心里多想了的缘故，但是机器人仍旧会习惯性地把这件事揽到自己的身上。明白这一点的解语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他柔和了自己可能看上去有些紧张过头的神色，并走上前去接过黑瞎子手里的袋子。

　　“没事，不是你的错。”

　　他喃喃地在黑瞎子面前说了这么一句，站在门口的机器人停顿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然后顺手关上了门。它看了看解语花，觉得他的情绪比之前显得低落不少。它跟在解语花后面进了厨房，背影看上去略微显得有些单薄的人类从超市的袋子里拿出食材和可以在冰箱里长时间保存的物品，一件件地分类。

　　解语花不说话，黑瞎子就更不会主动挑起话题了。平常还算有说有笑的两个，现在倒是沉默了起来。

　　机器人到底还是机器人，它始终不习惯看着人类在它面前做事，它会莫名产生一种紧张感和负罪感。于是黑瞎子还是凑到了解语花旁边，沉默地帮他把最后几件东西从超市的袋子里拿出来。

　　“我来做。”

　　黑瞎子像是还是没有完全熟练地掌握说话的语气和一些细节的部分，尽管它已经很像人类，连说话都开始如解语花所想的那样带上一点点京腔。但是它仍旧不是很擅长在句子的末尾如人类一样加上一些语气尾音，它有时候说话听起来还是那样硬邦邦的。

　　解语花伸到半空中的手一顿，他侧头看了一眼黑瞎子低着头收拾东西的样子，收回了手。

　　“好。”

　　他警告自己这不过是他的一次胡思乱想，其实跟这台机器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但他潜意识里恐怕还是在害怕，害怕又一次的离开，害怕又一次回家之后看到的只能是空荡荡的屋子，害怕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解语花看着黑瞎子熟练地开始准备晚餐，他一声不吭地离开厨房重新回到了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他的个人平板电脑，解语花把它从桌子上拿起来点亮了屏幕。他在电脑里娴熟地翻出了一个私人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些图像文件。他并没有把那些照片通过室内智能家庭系统投影在空中，他抬头看了一眼厨房里黑瞎子的背影。

　　机器人现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背心，就和许多年前的那个人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不怕冷，不过解语花在心里却忍不住笑了笑——那个人是懒得穿那么多免得行动不方便，而这个机器人，却只是因为它几乎感觉不到冷。

　　它感觉不到温度，可它感觉得到他的心情吗？

　　谁知道呢？解语花微微眯起眼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图像文件上的人叼着一根烟托着下巴不知道在看文件还是在看什么，解语花也已经记不清了，那些记忆在他的脑子有的很模糊有的有很清晰，互相交错，他有时候甚至都无法分辨。

　　教授，瞎子。

　　他记得自己一些时候会叫他教授，但是一些不算特别清晰的记忆中又会叫他瞎子。解语花记得那人的齐姓本名，也记得他曾经有个诨号叫“黑瞎子”或者是“黑眼镜”。那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总是把墨镜带着，直到他年纪大到白发苍苍，直到他最后什么都看不见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

　　不过还好，解语花看着平板电脑上的照片想着，现在有个完全不会瞎的“黑瞎子”陪在他身边。那是个机器人，虽然不及真正的他，但是能够在他离开之后陪在他身边的也就只有这个机器人了。

　　它不会不满，不会跟他吵架，不会突然离他而去——除非他自己下达了相关的指令，不然私自出走的智能机器人大概会让HIM公司信誉扫地。

　　这是解语花自己造出来的一个假象，他甚至在想干脆让自己不要把他和它分得那么清楚得了。反正都是一样的脸孔，一样的外表，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把这个机器人黑瞎子的个性修正地和他一模一样。

　　就像是自己编造出来的美妙的白日梦。

　　他抬起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把屏幕熄掉的平板电脑放在手边。仰起脸把后脑勺搁在沙发上，解语花轻声唤了一声瞎子。

　　嗯？厨房里传出来黑瞎子应答的声音，那一声带着询问味道的单字把解语花拽回了很久以前的记忆，他甚至忽略了厨房里机器人的动作和它接下来的一声你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的问句。

　　瞧，闭上眼睛，听着声音。他们简直分毫不差，那个声音与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地令人怀念。

　　解语花勾了勾自己的嘴角，他把掩着自己眼睛的手臂放下来，转过身子，趴跪在沙发上，下巴搁在沙发背顶端。他看着侧过头来瞧他是不是有什么吩咐的机器人在没得到答复之后疑惑地转过身继续干活的样子。

　　老实巴交的机器人会把围裙老老实实地穿在身上，背后收紧的带子直接勾出这家伙良好身材的腰身。解语花趴在那里看着黑瞎子的眼神有些痴迷。

　　以前年轻的齐教授也会得意洋洋地在厨房向他炫耀自己的厨艺，他模糊地记得自己也是这样趴在沙发背上看着那家伙边哼着曲儿边翻倒着大铁锅。那个人做饭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有着双学位和学术上有着不小造诣的文化人，他看起来更像是个路边摊子里的厨子，脏兮兮的，但是手艺一流。

　　“瞎子，”他又叫了一声，“哼个你拿手的曲子来听听吧。”

　　刚刚炒完一盘菜的机器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它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不过那并不影响它答应解语花的要求。它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以前从解语花个人电脑里扫描来的他的喜好曲目，差一点张口就来了一段标准的黄梅戏。

　　解语花一听黑瞎子那明显不算是自己声音的起调就乐了，他拍拍沙发背示意黑瞎子闭嘴，别唱这个。还举着锅铲，穿着围裙的黑瞎子嘴角向下耷拉了一下，解语花又趴在沙发背上想了想，他望着厨房里回头看他的黑瞎子说道：

　　“你的嗓子怎么可能适合唱戏，你就找点你自己喜欢的歌唱吧。”

　　黑瞎子茫然地想着自己怎么会有喜欢的东西呢，它的一切都是照着解语花的喜好来的。它隐约知道自己被打造成这样的一副外观是为了什么，它也见到过那些存于解语花私人文档里的那些照片的扫描件。黑瞎子明白自己如果能够更像照片里那个人一些，解语花就能更高兴一点。

　　它不愿意也不应该让解语花露出一副非常紧张而又难过的表情。就像——它在自己的电子脑和数据库里找寻着形容词和可能应该对应的画面——就像是今天它从超市回来看见解语花回头时那一瞬间的表情一样。

　　可是它并不知道那个存于解语花电脑里照片上的那个“黑瞎子”喜欢哼着什么样的歌曲，它也不知道自己哼什么样的曲子能最像那个“黑瞎子”，能让解语花变得更加高兴一点。

　　黑瞎子觉得自己很为难，但它必须完成解语花给它下达的指令。

　　它想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工具放在洗碗池里冲刷干净，然后放回原处。

　　“I feel you fading away……”

　　“I feel you fading away……”

　　解语花不知道黑瞎子从哪里听到的这首歌，好像非常老了，又好像很熟悉。他听着黑瞎子反复哼着那一句歌词，原本还兴致盎然的脸忽然埋进了自己的胳膊里，许久都没有再抬起来看靠在厨房台边上看着他哼着这首歌的黑瞎子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休眠

 

　　哼出那首歌之前，黑瞎子并没想到会让解语花那么难过，它只是找了一首很老的英文歌。它敢发誓它没有任何的指向意，它不过就是照着解语花的要求哼歌罢了。

　　可当它发现解语花再也没有抬头望它一眼的时候，机器人慌乱地放下手边一切的东西，它快步走到解语花身前。黑瞎子在解语花靠着的沙发背前蹲了下来，它恒温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上解语花的头发。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花儿？”

　　它用着解语花记忆里最想念的那个人的声音轻柔地说着，埋着头的解语花愈加觉得难过起来。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摇头，只是低声念着没事，他对黑瞎子反复地说着，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内心的那些零零碎碎感性的想法是无法用理性来抑制的。他想着为什么机器人会唱出那样的歌词，理智告诉他这不过是个巧合，情感又怀疑着黑瞎子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待在他身边的意义。

　　毕竟这是个高度智能的机器人啊。解语花无法控制地想着，它会思考，会找出最佳的方案，会听从他的命令而做到最好，那它学会感情又是什么难事儿呢？

　　几个月以前Lee在返回公司前对他的警告还犹在耳边，可是他从来不曾理会过，解语花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他害怕最后出现他无法掌控的状况。

　　闭着眼睛埋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好的解决与面对办法，但解语花现在也只能对黑瞎子对他关心的呼唤充耳不闻。他默默攥紧了自己的双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隐隐传来的一丝疼痛抑制着他忍不住想要呼唤已经离去的那个他的本名。

　　解语花能清晰地感觉的黑瞎子的手掌贴在他脑袋上温和的触感，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肩胛骨上——一种把他的脑袋圈在自己怀里的姿势。黑瞎子恒温并且显得温暖的拟真皮肤覆盖的脸颊贴合着他的。机器人试图想给他一些自己能够给予的安慰，死板却又让人忍不住哭笑不得的机器人固执地待在他旁边，给他那一点点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