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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解语花执意要求的，按照几十年前那样的墓葬方式。一坯黄土一块石碑，就像是齐教授很久以后跟他玩笑一般提过的那样。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活得够久了，认识我的人除了你都死光了吧。等我也死了，你就给我刻个碑。写上睁眼瞎三个大字，那大概就是我这辈子最好也最精确不过的写照了。」

　　解语花记得齐教授的语气就像是开着玩笑，他很难得地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看着它慢慢燃尽。

　　齐教授年轻的时候抽烟抽得很凶，可是年纪大了反而不抽了。他说烟抽多了不好，折寿，少活几年虽然没什么关系，不过还有人惦记着我这条命，自然还是要好好留着的。

　　那个时候的齐教授瞅着他笑着说出这句话，好像就是说给他听一样。解语花不记得自己那时候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个老人愣了愣然后把剩下的小半截烟按熄在了几乎崭新的烟灰缸里。然后带着淡淡烟味的皱巴巴的手摸上他的脑袋说着好，都听你的。

　　他站在那个老人的墓碑前缓缓地蹲了下来，解语花抬起一只手，指尖贴在粗糙的石碑表面上，慢慢地划过上面刻着的名字。雨滴打在背上，浸湿了衣衫。解语花恍惚间觉得冷，他又缩了缩，抱紧了自己，试图让自己感受到一点温度。

　　灰蒙蒙的天空还在飘着瓢泼的大雨，解语花就这么蹲在雨中，沾湿了的头发贴在额头与后颈上。他仍旧看着那块冰冷的石碑，仿佛想将时光倒流，变成许久以前温和而平常的日子。他甚至想回到半个世纪前，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黑衣墨镜男人叼着烟站在街角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皮靴结实的鞋底磕在墙根上，一下又一下地打着拍子。

　　这些从雨天带来的思念与寂寞快让他觉得无法呼吸，解语花低头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他并没有回头看，在不远处的大路上，有个就像他记忆中年轻墨镜黑色长风衣的家伙撑着一把足够遮盖两个人的大伞，它深深地看了蹲在石碑前的人。然后侧过了身体，从山坡的大路上走了下去。

　　带起的衣摆划出伞的遮盖，被雨点沾湿了一个角。

　　是几点才想起回家的解语花自己也搞不清楚了，直到灰蒙蒙的天气忽然变得稍微晴朗一些，他才注意到自己已经透湿的衣裤和湿淋淋贴在身上的头发。他伸手拨了拨略微有些挡住视线的额发，从长期蹲下的姿势中站了起来，他又一次伸手碰了碰石碑。

　　“想要重复一个你，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他喃喃地反问着，却得不到任何一个答复。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来时还要漫长，解语花心不在焉的托着下巴还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看着绿油油的雨后郊外的清新逐渐变成愈发高耸起来的城市，车上的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浑身透湿的解语花自然是被人隔离开来的，但他不是很在意。他只是单纯地发着呆，直到清脆的电子女声播报即将抵达的站点。

　　跟随着人群走出列车的解语花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玻璃天穹外的天。太阳已经落尽，城市里多彩的霓虹灯纷纷亮了起来，车站内亮白的光线让他有点不适应。解语花麻木地走出出站口，却正正地瞅见一把雨伞倾斜在他眼前。

　　“下次还是让我来接你吧。”

　　黑瞎子举着那把倾斜的雨伞看着他，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检修

 

　　太阳很大，黑瞎子独自走在城市里的街道上的时候，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高挂在天空中孤零零的太阳。隔着一层墨色的显示屏镜片，它模糊地想着，自己看到的世界大概是跟解语花不一样的。

　　他能看到的是城市，街道，人类和混杂在其中几乎与人无异的智能机器人。而它能看到的大概就是一些图像分析，它的脑子太智能，条条框框地都给它列举地一清二楚，它想再多地思考一些事情，就像一个人，一个人类那样。

　　黑瞎子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解语花，它小心翼翼地留下了需要告诉解语花的一张字条。然后默默关闭了自己耳际的通讯器——它单方面地切断了自己与解语花联系的方式，就像是能够关机的手机一样。它要单独出门办件事情，不能让解语花知道，起码它不能让解语花知道。

　　它这样想着，这个念头就像是突然从它脑子里蹦出来一样。它记得自己昨天还在考虑今天等到解语花回家之后它需要做些什么食物，哪些会让解语花觉得开心又或是能够露出一种满足的表情。黑瞎子看着解语花露出那样的表情会觉得快乐，那是一种它无法描述的感觉，它会觉得这一天让它去做的事情都不会感到疲劳，尽管它不会，但那仍旧是一种感受，它说不上来。而一次模拟人类睡眠的休眠过后，它突然就觉得自己这天应该出门，应该瞒着解语花，出门去见一个人，一个它在出厂开机产生意识之后都未曾见过的人。

　　这是为什么呢？黑瞎子其实感到非常地疑惑，但是这件事情就像是排在了它所有该做的事情里的最优先级，尽管感到不解，它仍旧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成之后出了家门。

　　街上的人并不多，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在自己的岗位又或者是在自己的家中通过远程系统来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在街上游荡的人便很少了，大部分反倒是机器人，它们有的抱着大大的牛皮纸袋，里面或许装着主人吩咐它去购买的早餐面包，有的正急速往某个方向跑着，手上拎着一只女士的手提包，大概是哪个女主人遗漏在家的东西。

　　黑瞎子就像一名普通的人类一样看起来饶有趣味地看着它们——也就是自己的同类们——忙碌，尽管仍旧有机器人驻足下来会盯着它看，而它却已经习惯，它已经学会忽视这些不知道究竟含不含感情在里面的属于机器人的打量。

　　戴着墨镜与人类无异的机器人穿过并不忙碌的街道，顶着烈日慢悠悠地走向了城市的另一边，来到了原本不该是它应去的机场。

　　咔哒。

　　解语花如往常一般旋开自家的大门，踏进门的那刻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听到黑瞎子一直以来都会说的温和的问候。他推开大门看见的仍旧是自行亮起的顶灯，干净的屋子，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布置。他走进屋子，落地窗映出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拐到厨房门口，厨房内没有机器人也没有灯光——黑瞎子通常都会在这里准备解语花一个人的晚餐。

　　刚刚回到家的人脚步渐渐变得急切起来，他又接着走到黑瞎子自己的那间例行休眠的客房，仍旧是整洁的床铺，空旷的桌子——机器人通常不会用到那张木质的看起来非常优雅的书桌。哪里都没有机器人的影子，而他却无法发现任何机器人在这里在这间屋子和他朝夕相处了将近一年的任何痕迹。

　　解语花一瞬间觉得惶恐起来，但是他觉得这样并不应该，毕竟黑瞎子不是头一次独自出门并在他之后回来，他不应该这样惊慌。他应该习惯，可是解语花总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找过了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之后，解语花走回了客厅，抬眼忽然发现了角落里餐桌上似乎摆着什么东西。他疾步走了过去，发现了一个密封地很好的食盒和一张字条。

　　「我出门了，这是我走之前煮好的晚餐，你拿去热一下就能吃了。希望到时候不会变味。」

　　黑瞎子写出来的汉字总是让解语花看起来觉得特别地别扭，无比标准的宋体字，就像是打印出来的字体。解语花忍不住笑，他莫名觉得黑瞎子这样的特性让他无比适合去做绑架犯，因为无论怎么样，他留下的信息永远都不会带上自己个人的痕迹。想到这里，解语花又忽然顿了一下，个人的痕迹，其实黑瞎子也谈不上是个人类啊。

　　理智告诉解语花应该放下这些担心，把黑瞎子准备好的食物吃掉然后和平常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情，因为黑瞎子是他的机器人，它总是会回家的。它不会老，不会死，只要没有零件损坏，一切都不会有问题。解语花在心底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次告诉自己。

　　可他心里总是藏着不安，那些细碎的想法有时候会突然地冒出来，让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机器人忙碌的背影给自己做确认。那些不安促使他无法真的放下心来，促使他甚至在某些时候不能让黑瞎子离开他的视线。

　　真是多想了。

　　解语花拉开餐桌边的椅子，颓然地坐下来，他抬起双手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放下手中的纸条，轻飘飘的便条落在桌子上，边缘微微翘起一个角。他打开食盒，里面装着被煮得晶莹的白米饭和他平常最喜欢吃的配菜。黑瞎子总是这么用心，解语花看着那盒吃的想，那台机器人永远对他都是这么上心，它那么认真，就好像□□裸地把真心放在你面前，尽管它可能都没有一颗真实的心脏。

　　他盯着那些食物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从厨房里拿出一双筷子来，坐回原来的位置，慢慢地吃起其实已经冷掉的饭菜。解语花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他深呼吸了一下，把那些饭菜咽下去。

　　其实也挺好吃的，黑瞎子的手艺一直都是这么好。就算这些已经冷掉了。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着那些东西，灯光打在他微微弓起的背上，影子被拉到他的身前，看起来无比地寂寞。

　　黑瞎子茫然地看着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它侧着头环视着这个地方，耳边有着一直未曾停歇的电子合成的女音在播报航班。它扫描了每一个从它身边经过的人类的脸，可是它似乎并没有找到它要找的那个人。

　　它在想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冲动让它离开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来找一个陌生的人。黑瞎子低着头回忆着自己究竟是如何产生了这样一种念头，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它的肩。

　　“初次见面，Q7356。”

　　听到编号的时候黑瞎子一愣，它顿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眼前是个陌生的男人，起码它觉得挺陌生的。眼前的人有着一副东方的面孔，却跟一般的东方人又有些区别。大概是个混血，黑瞎子在心里琢磨着。而且他还知道自己的初始编号，这一年，它被叫了很多次瞎子，它几乎都快要忘记那个应该印在它的电子脑里的那个属于它的一个编号。

　　编号代表着它其实与HIM公司的其它二代智能机器人毫无区别，代表着它仅仅只是个机器人，也只能是个普通的机器人。

　　“……你好。”

　　黑瞎子习惯性地想伸出手跟对方握手——就像人类一样。可手伸出了半截，对方却没有回应的意思，它猛然意识到，对方仅仅只是把它当做机器而已，对方拥有人类的优越感，起码在它面前是的。它收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尴尬地低了低头，对方则是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它。

　　“果然很像人类，看起来解先生并没有听从我的告诫。”

　　对面的男人一提到解语花，黑瞎子就忽然像是清醒了几分似的，它缓缓地抬起头来，开始打量自己眼前的人。对方穿着得体的白衬衫和黑西装，胸口别着名牌，上面标着一个花体的英文“Lee”。机器人联网搜索了一番，很轻易地查到了眼前这位就是当初将它送去解语花家并且告知他二代智能机器人的使用方法的技术员。

　　可是他当初对解语花告诫了什么呢？不要把它训练地或者该是设定地更像人类吗？是不是从某种意义上，如果当初解语花听从了他的告诫，那么就不会有它，有现在的“黑瞎子”的诞生？

　　黑瞎子觉得自己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它现在更想弄明白自己来到这个地方是为了什么，而眼前的人找它又有什么事。它想回家，它知道解语花会不安，如果它不在的话。它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它并没有任何怨言于此。它甚至知道自己仅仅只是作为一个齐教授的替代品，但那又不妨碍它对解语花好，那也不妨碍它是真的关心它的主人，关心那个不希望再度失去的人类。

　　“您有什么事情吗？”

　　它隐隐地感觉到它会来到这里的这个念头是被突然植入进它的脑子的，尽管很难分辨，就像是从它内心深处涌出的念头，那也仍旧是被植入的，不是它的想法，不是“我”所想到的念头。

　　黑瞎子谨慎地一只脚后撤了半步，Lee并没有注意到它的这个动作，他仍旧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黑瞎子，就像是在打量一个全新的产品，像是他没有见过的，但也并没有藏着多少善意在里面。

　　“哦是这样，距离你出厂已有一年的时间了，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段时间的检修。并且由于HIM公司并未在华设置分公司，因此你必须跟我们回到美国总公司进行例行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