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了定神,看向场中情形。赵敏一行人是被阳顶天亲自率人抓获的,有熟知前世种种的成昆在,她即便再聪慧如诸葛,也抵不过早知她动向之人守株待兔。而且论起老谋深算,赵敏和成昆原本就是半斤八两,以有心算无心,她被抓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而眼下这种情况,想要救赵敏,无异于和明教作对。阳顶天以天下大义为借口,将元人和汉人的矛盾作为切入点,作为一个汉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手救赵敏的,而且,她虽然落在了阳顶天手中,也未必那么容易就会死了。
那么,系统如此积极地让他参与到这其中,目的究竟为何,就很值得商榷了。
张无忌一直注意着宋青书的神情变化,见他忽然皱起眉,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奇特表情,不由低声问道:“怎么了?”
宋青书抬眼睨向他,低声道:“无忌,倘若有个机会,能让你在未来有一天遭遇濒死的情况下复生,但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你会去做吗?”
“极大的代价?有多大?”
“或许会付出生命,又或许是……身边之人的性命——”
张无忌讶然,皱眉道:“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能够救命的存在固然好,但一命换一命,又有什么意义?”
“未必是一命换一命,只是个假设而已。”
“假设……”张无忌稍一沉吟,还是摇了摇头,“我依旧觉得没必要。且不说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你我都有医术傍身,受了重伤相互救治便是。而且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能得到的东西,还是未来才有可能用上……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不错,未来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宋青书哑然失笑,自己这是傻了不成?明知道是陷阱还要往下跳——
“宿主是否接受任务?”
又一声询问传来,宋青书微微一笑,道了句“否”。
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种无形的枷锁被打开,某种微妙的感觉萦于心头。他固然可以想方设法救下赵敏,甚至不必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将这令人心动的奖励拿到手。一次任务而已,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然而这次之后,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人心的贪婪永无止境,他可以放任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早晚泥足深陷。而系统正是利用人的这种侥幸心理逐渐壮大,等到醒悟之时,只怕早就身不由主了。
正是因此,宋青书才会干脆利落放弃任务,彻底斩断放任自己的源头。他侧头望向面含关切的张无忌,心想:他重活一世,最大的收获便是与张无忌的种种遭遇。这样算来,系统倒是他们的媒人。可惜他只能恩将仇报,未来什么的,只能握在自己手中。那种被掌控的人生,即便有再大的诱惑,不要也罢!
他拒绝任务后,系统就再无声响了,而那边阳顶天等人对赵敏的审问也告一段落。作为大元郡主,赵敏显然不会如此轻易便丧命,她会是明教和六大派交集的重要原因,也会是反攻元朝的有力武器。赵敏也是个识时务的俊杰,虽然言谈举止骄傲自负,为了活命倒也并没抗拒阳顶天的审问,将能说的东西都说了一些。最初所讲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显然想要藉此蒙混过关,然而成昆上辈子曾亲自参与过她的计划,对于许多细节了若指掌,随口提出两三点,便让郡主冷汗淋淋,再不敢小瞧这些江湖莽汉。
审问完毕后,阳顶天便命人将赵敏等人暂且收押,随后一道接一道命令传了下去:“即刻命令五行旗众收缩防线,将六派人士引诱至殿外广场处。五散人各自分散行动,仔细查看是否有朝廷的漏网之鱼。杨逍,你去东侧接应锐金旗与洪水旗,鹰王,你去西侧,蝠王去北侧,其他人随我前去广场,会一会所谓六大派的精英人士! ”
众人齐声唱喏,分头行动。张宋二人见整个明教有条不紊的运作起来,不禁暗自惊叹。武当虽然也是大派,然而道教崇尚无为而治,门派弟子俱都松散,与此井井有条宛如军队的作风大相径庭。而宋青书更是感受颇深,对比明教前世一盘散沙的状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很震撼?”
耳边忽然传来成昆的声音,宋青书这才发现成昆不知何时竟来到他身边,目光却没看向他,而是望着上首的阳顶天。他口唇微动,却没发出声响,显然是用的传音之术。
见状宋青书点头,干脆也传音道:“阳教主果非常人,能够亲眼得见,小子十分钦佩。”
成昆“嗯”了一声,“他能够让明教中人如此心心念念钦佩不已,自有其本事。”他与阳顶天是情侣,这番话说起来却毫无丝毫腼腆或是自豪的情绪,全然一副就事论事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完还不忘斜睨了一旁同样满脸惊叹的张无忌一眼,“与他相比,天差地别。”
宋青书知道他指的是前世张无忌那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的态度,虽然知道成昆所言不错,却仍觉得心中不大舒服:“有些人天生不适合做领袖,却仍被人追在身后求着当教主,也是一种本事了。”
成昆闻言一声嗤笑:“求?你也太高看他了!宋青书,无论是你还是他,你们两个在我看来,都只是可有可无罢了。若是照我的想法,什么民族大义、正邪之争都是狗屁,这天下在此,只凭我师兄未尝没有逐鹿之能。只不过他非得要正邪齐心,安内方能攘外,我才会去找你们。要说利用固然可以,但看到他如今所作所为,你心里当真没有触动?”说着顿了顿,不等他回答,下巴微扬,点向张无忌的方向,“就算你没有,那个小子看起来却已经开窍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真的是完结倒计时了。咳,每次写到结尾都卡文,卡的要死要活的。今晚动了好几次先停一停的念头,总算后来艰难的卡过了这个阶段ORZ。一旦停更,我怕我真的又卡死在结尾ORZ
☆、第一百零二章:吾法言行修
张无忌被阳顶天震撼到了。
他第一次感受到所谓“领袖的魅力”,从阳顶天开始审问赵敏起,到有条不紊给明教中人分配职责,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如行云流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这是张无忌从没接触过的存在,望着阳顶天带着其他人出门之时,他心中忽然便冒出一个隐约的念头:男儿生来当如是!
这个念头来的如此突然,让他不由得微微失神。张无忌从小到大,接触的男子多是些我行我素、肆意妄为的存在:他的义父为了报仇,不惜搅乱江湖,后又为参详屠龙刀,放弃回归中土,他的人生悲壮惨痛,厚重苍茫,却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太师父张三丰性格率性,身为一代宗师却常常不修边幅,人称“邋遢道人”,虽有一片拳拳之心,待弟子如亲子,却也因道家“无为而治”的理念,并不与人十分亲近;父亲张翠山温和稳重,固然是一派言念君子的作风,然而爱憎分明,我行我素,不免常常伤了身边之人的心。
其余诸如胡青牛、常遇春等人,也是各有各的性格,固然令人拜服,却难以钦佩。他们都是真英雄,真豪杰,却没有哪一个能给张无忌带来如斯震撼。他因为父母强势,加上自小到大被人爱护成长,性子难免有些温吞,然而自从遇上宋青书,渐渐地却也发现了自身的不足。曾经在他的心中,除了对宋青书的执念外,对于其他事情只是得过且过,这种性格实在称不上好。他不甘于只做一个唯唯诺诺的普通人,但是要成为什么样的存在,却始终有些懵懂。
而阳顶天的出现,却在无形中给他指出了另外一条路:男儿立身于世,不求功名,但求顶天立地,无愧于人。率性而为固然好,但是有所担当,敢于立业,才不枉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他心中有所想法,面上虽然不显,双目中连连闪过的异彩却瞒不了人。宋青书在成昆的提醒下注意到了青年的异样,不由暗自吃惊。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不适合多问,眼见明教中人俱都离开,他们也不好一直留在此处,便随之走出了大殿。
他二人身份特殊,自然不能光明正大跟在明教中人身后,若是被其他门派的人瞧见,少不得便要安上一个“通敌”的罪名。是以他二人只是远远缀在后面,好在明教地形复杂,周围诸多山石遮蔽,倒也不虞被人发现。
阳顶天的算计并无遗漏,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山下已隐隐能听见人声鼎沸。等到第一个人的身影从下方跃上来的时候,天光正好,不过片刻之间,广场上就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阳顶天率人站在西首,以逸待劳,而六派弟子上来的俱都聚集于东首,人数不少,却有意识的分成六堆,隐然对明教作包围之势。宋青书一眼就看到殷梨亭持剑站在峨眉派附近,自成一团,与其余五派颇为格格不入,目光自一开始就定在杨逍身上,露出仇恨的神色。
“阳顶天!”这时已经有人看见被明教众人拱卫在正中的阳顶天,不禁惊呼出声。这一声将六派中大半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就连一直虎视眈眈盯着杨逍的殷梨亭都晃了下神。已经失踪十年的阳顶天竟忽然出现,果然之前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一时间六派之中乱成一片,有低声询问讨论的,也有高声质问的。甚至还有人心中暗自打着小算盘,琢磨是要继续留下来浑水摸鱼,还是等等趁乱离开……种种情状不一而足。
对此阳顶天显然早有预料,待绝大多数人都挤入广场后,便气沉丹田朗声道:“各位不请自来我明教,本座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不知各位不远千里来此,有何见教?”
他积威甚久,甫一开口六大派竟无一人接话,过了片刻,竟是灭绝师太率先开口:“魔头,我等此次前来,自是为了除魔卫道!魔教这些年里所作恶事早已引起公愤,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闻言其他人顿时附和起来,只是声音仍旧稀稀拉拉不成气候。这也难怪,这一世的明教在阳顶天和成昆一明一暗的治理下,原本就与前世不同,固然谢逊走了老路,杨逍与峨眉也依旧结了不少梁子……诸如此类大小冲突不断,然而阳顶天早在很久前就已经整治过教中气氛,滥杀无辜、暴戾恣睢之辈几乎消失,是以这一世明教虽然行事亦正亦邪,非要说是“魔教”,未免有些牵强了。
果然阳顶天一声轻哼:“师太这番话未免太过武断,我明教弟子固然行事肆意,却自认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师太这句‘邪魔外道’又从何说起?”
“阳教主这话太不负责,谢逊杀我正道数十条人命,竟还不算滥杀无辜?”灭绝师太一声冷笑,“我大师兄死于贵教光明左使杨逍手中,谢逊残杀武林同道,盗取崆峒七杀拳谱……种种恶行人所难容!阳教主这是想要赖账不成?”
阳顶天淡淡道:“孤鸿子身为前辈,与少年人约战,本就是以长欺幼,过后输于人手本该愿赌服输,他自己看不开此事撒手归西,如何能够算到我教头上?他二人赌约一事师太当初曾亲眼瞧见,双方并无违约,你却如此斤斤计较,未免有失大家身份。”他说着顿了顿,方才续道,“而谢逊所犯之事,也是其来有自,当年自诩正道人士的韩庆生收其为徒,过后却害其满门,而后逃之夭夭,谢逊报仇心切,方才办下错事。本座不会包庇于他,然而他已经失踪十年,师太想要审问,至少要等找到他后,当着武林同道的面再做方才妥当。”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虽然于谢逊一事不能立时给出交代,却也并无过错。六派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有赞同的,也有愤慨的。灭绝师太听见身后窃窃私语,不由怒极:“一派胡言!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狡辩之词罢了!”
灭绝师太生来嫉恶如仇,明教杀她兄长在前,害她徒儿在后,梁子早就结的深了。她又是眼里揉不下一粒沙的性子,认定了明教是魔教,那些好的改变就统统都看不在眼里,一心只想除魔卫道,在场六派之中,反倒是她除魔之心最为坚定。可惜阳顶天并不给她机会,微微一笑道:“师太,私人恩怨,一家之言并不足以采信,倒是此次各位前来我光明顶,只怕是真正中了圈套才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议论。宋青书躲在山石后面,望着各派掌门、长老被阳顶天带动的摇摆不定、左右顾虑的神色,对比前世所见,不由暗暗摇头:难怪前世后期正道式微,单这“士气”二字就差了不知凡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