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花 作者:千年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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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暴病而殂,完全是一派胡言!难道你不觉得蹊跷么,就在父皇下令召见皇叔的
那一夜——”
“哐当”一声脆响!
在这风雨交加的深夜,这一声脆响,比天际的闷雷声更令人心惊。
我紧紧盯着被自己打碎在地的茶壶,嘴唇不可遏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深藏于心、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眼前。
青的面,紫的唇,迷惘却凄厉的目光,雪地上幽深的长长的足印,三更鼓在远远
的地方一下一下敲击着,浑厚的回音在这壁垒森严的深宫幽殿萦回不息……
赵光义死了,那个夜晚最隐晦的秘密,如千均重荷欲将我压垮,而今却只有我,
也只能由我独自承载这一切。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能为我担负哪怕是最细微的碎
屑。德昭,更不能。
头痛欲裂。我抱紧头蜷缩了身子,发出一声模糊而痛苦的呻吟。
“太傅!”
他惊叫起来,手忙脚乱地将我抱至榻上,“你身体不适么?我这就去传太医!”
我按着冷汗涔涔的额角,另一手紧紧捉着他的腕:“不用了……只是旧疾复发…
…稍适歇息便好……我想安静地歇一会……”
他满面担忧,却又不忍拂我之意,只得抓紧了我的手,坐在榻边,深深拧起了眉
:“太傅的身体每况愈下,非得好好医治调理不可……待到我明日登基,第一要
事便是急召天下名医会诊,定要让你及早康复……”
我在将昏未昏的迷瞢间,听得“明日登基”四字,一片空白的脑子,不知为何却
生出莫明的恐惧与不安。直欲从昏茫中清醒,告诫他:谨防生变!
终究敌不过病魇,神志剥离了躯壳,渐渐模糊。
十五
我似乎作了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我独自登临危楼,雾卷烟开,满空寒白。放眼望去,但见山抹微云,天粘
衰草,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灯火已黄昏。
楼高空断魂,我欲下楼,却惊觉遍寻不到出口。
刹时间天摇地动,楼一节一节不断地升高,直刺云霄。我惶恐焦灼,想大声呼救
,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际骤然号角长鸣,磬钟声声。
擂鼓劈雷般的繁响,使我自昏睡中惊醒。侧耳聆听,隐约可闻的钟乐从东南方向
传来,我忙问:“什么时刻?”
“回主上,是卯时三刻。”秋水口中边应着,边将块浸透的热巾敷在我额上。
我一把拨开,揽衣遽起,匆忙穿戴。
秋水惊道:“主上,你要去哪?”
“皇宫。”丢下一句最简洁的回答,我正衣束带,驱车直奔皇宫。
九十九响钟声之后,新皇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可我却凭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对乐音的敏感,听出这庄严肃穆的钟声中,暗藏的
杀机。
德昭……我从未如此惊惶急切地祈求上苍佑他平安,不知何时起,他已成为我心
中莫大的安慰与温暖,无可替代。历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拥有与失去,生离与死别
,我自认为堪破世情,神思悠明如水,却终究还是放不下、挣不开一个“情”字
。
可我同时也清醒地发觉,我对德昭的情,既非爱情,又非友情,与我想象中亦师
亦父的亲情也相去甚远。我无法解释其中的深意,只隐隐直觉,这是我与人情、
与人世、与人心之间的最后一线牵绊。
我绝不愿再失去它。
青石板铺成的平整道路上,车轮飞快地碾过,发出隆隆巨响。我心中的不安随着
这震荡之声愈发强烈,不断地催策着马车,沿着金水河向东南而去。穿过迤俪错
落的街道楼宇,冲过内城西北角宽宏巨丽的天波门,直向皇宫正殿飞奔而去。
踏上汉白玉砌成的上殿石陛,我从未像今日这般焦灼地感觉到:那一层层步步而
上的素白天阶是那么长,那么高,仿佛一条永无尽头的天梯,直耸云霄。
而这条天梯的顶端,便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所艳羡的、敬畏的、或昭然或隐晦地
热望着的,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
没有人能摆脱对它的渴望与追求,有人为各种各样的愿望与理想而追逐它,却往
往在历尽磨难如愿以偿之后,忘记了最初追逐它的原因。
大唐王朝覆灭了,五代争相笋立;十国覆灭了,宋王朝取而代之……而后一代一
代,周而复始。
夏、商、周、秦、汉……自古如此。不断轮回的存、兴、衰、亡,直至万世、万
万世,直至众生归于尘土的那一日为止。
如此说来,我苦苦艰守着的南唐算什么呢,赵匡胤半生戎马打下的一壁天下算什
么呢,赵光义苦心积虑篡夺到手的赵氏江山又算什么呢,不过镜花水月的一场春
梦罢了!
如今对我而言,这浮世一切尊位权势、荣华富贵,与德昭的安危相比简直就是微
不足道的蜉蝣草芥,不值一哂。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坚定地看清心中真实所愿,抛弃多年来根深蒂固的优柔寡断
,决绝地,义无返顾地,在这条深长的石阶之上,迈向我最终的选择。
庄严的磬钟之声停止了。
广阔的深宫大殿,忽然万籁俱寂,恍若无人。
在石陛的最高处,一个负手看天的人影悠悠俯视向我,唇角绽出淡薄的笑意:“
重光,你来迟了!”
他带着这般冷酷的快意的微笑,轻声道:“武功郡王赵德昭通敌叛国、阴谋篡逆
,欲致朕于死地,行迹败露之后,已于偏殿畏罪自刎了。”
我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踏上玄墀。被内侍抬出的德昭就倒伏在那里素净的石地上
,殷红的鲜血将一大片汉白玉染作赤焰丹霞。手中的三尺青锋犹然泛着凛凛寒光
。
忽地,忆起那一夜,我焚香奏琴,他危坐聆听;忆起他面上异乎寻常的冷静,带
着点窥破世间幻灭无常的灵透意味;忆起那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尽
全力,不敢奢求上苍庇佑,但求于心无悔……”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德昭,你我皆非受上天眷顾之人,苦心孤诣,功亏一篑…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悔么?
罢了罢了,既然浮生短暂如云,我若能像你那般无悔且率性地活一回,也不枉此
生了罢!
在朝堂文武百官的肃静注目下,我缓缓跪下,伸手阖上他略显青稚的面上,不瞑
的双目。
我的心,已连任何悲鸣或叹息之声,也发不出来了。
我立起,转身,直视那个最狠最绝也最成功之人,极平静地道:“赵光义,告诉
我,你在亲手杀死兄长与侄子之时,有没有哪怕是一丝的犹豫与后悔?”
声音虽平静,却无比清晰与响亮,足以令殿前的文武百官,与阶上的宫人禁卫听
得一清二楚。
几乎所有在场之人,面色大变,惊慌失措。
赵光义迸射出震惊的目光,脸色霎时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我心中明晰得很,他的始料未及,来源于他自认为对我的极度了解。他以为我会
顾虑到小周后、顾虑到全族上下三百多口性命、顾虑到他铁碗统治下的江南,绝
不敢将此事张扬,咬断牙和着血也要往肚里咽。
可惜他错了。
如今在他面前的我,已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李重光了。
纵使我身单力薄,而他高高在上,我也要以我唯一能用的方式,为他埋下不知何
时便会悄悄发芽的复仇种子。——终此一生,他都要活在猜忌、戒备,与不安之
中了!
望着他目光中愈来愈浓烈的杀气,我禁不住仰天大笑。
凄厉却畅快的笑声,在这森森宫墙之中、巍巍高殿之上回荡,惊雷一般炸响,振
聋发聩。
赵光义目中腾起的杀气将我凌迟一十八遍也不为过,可他却不能当众杀我。他也
顾虑到会落人以做贼心虚、杀人灭口的口实——他若想不动声色地杀我,有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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