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万千)借问人间为何来 作者:深山覺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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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碎心红的酒劲,你与他气血属为同脉,他有怎样的感觉,你便同之。如今,你总算感受到了。」见到长空瞬秒变化的强捺神色,天不孤纤长眼睫一动,投以了然的眼光,起身执伞,排闼而出,迎向扑面而来的霜雪。
「为何要如此做?」长空于后跟上脚步,暗自消磨那诡异的疼痛感。他总不解,此人对于他与太阳之子之间,多所指引。
「吾说过,吾喜欢做一名旁观人,因为吾得不到的,只能从别人身上得到。」天不孤言罢,似又坠入了他人不知的回忆,低头轻叹了一声,悠悠道:「佛有云:『世人求 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公子,三界不安,如置火宅,饮下这杯只是一个体验,该面对的,是这场□□已燃,早脱身不得。」
冰凌正雕画着这片天地,若即、若离,像梦一般。人生如梦,不过逢场作戏,此刻的自己,又是人生的哪步棋子?长空听着天不孤话语,只能对着那纷扬苍雪,低声道:「……所以,吾宁愿不曾亏欠他,他的掌握,向来绝情,也是负担。」
天不孤回身看了一眼,缓缓撑开伞,向前走了几步,孤身伫在漫天雪花中,道:「即便是负担,世间万物,必有相融之处,就如现在的吾正被雪海包容。让吾不禁想问公子,在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容得下太阳?」
长空走进雪中,任其浇淋,望向上空的无垠天涯,眼光迷茫:「也许……只有这片天空。」
「天,难以测度,也可以用心去容纳。」身后,天不孤淡言。
决绝摇首,「他照拂的是一片大地,而吾之性命不过只是朝露,怎容纳得起?」对他,那人是不可承受之重。
「但是,太阳也能委身于一滴露珠,不是吗?」
闻言,长空身形蓦地抖颤。
「肉眼所见,总是世间浮华,一个人的心,如果还愿意承受伤痛,那是因为——他还有情。」
长空低垂了眼眸,顿感乖异无常,这字,向来对那人岂不飘渺讽刺?他既是难以接受,却又无解这般为己付出,又是为何?
是为掌握、是为真意?他从来分不清……
「……大夫,恕吾告辞。」许多混乱撞击着心坎,让长空难以消受,那疾疾离去的孤寂身影,在一片白皑中,萧索条条。
天不孤微然一笑,扬袖旋翻,赤红的烟粉自艳红丹蔻的指尖飞洒而出,倏地那苍穹彷若被一袭冰梦肢解,碎入了永夜,掩去方才奔疾而来的脚印,风啸声间,天际竟转成了血红色的绛雪……
不曾流泪,不代表绝情。今日,他喜欢红色的雪。
因为,雪非是没有眼泪,只是人们从看不清它的颜色。
一片片赭雪卷起浪高,落下如雨,长空走着,抬眼望向眼前凄艳景象,想起了桃花、想起了太阳之子,宛若望见那流转在此间的誓约,来自于一条无形的命运绳索,将他们系在一起,用着缺憾,拼凑每一个人亟待填补的心……
世间荒谬,而遗憾常存。自是人间无可说,几番恩怨化雪泥。
流风回雪,风啸漫天。长空不能自解,像了解了什么,又多困惑了什么。在这世间,是否有种情感,可以不讲目的、不计爱恨,也不计型态?只因为,他们需要那份填补?……
悄悄地,一片破损的落竹随风落下,恰落入伫立屋前的红影手中,天不孤看了一眼,随即隔着伞檐,凝望在绛雪中远去的背影,意态深沉:
「一叶而知春秋,公子,吾期待下一次的交易。」
◇◇◆◇◇
入夜的日盲族万籁俱寂,不时几声鸟鸣,透出分外的寂静。
已回转日罗山的万古长空取出了锦盒,仅见两颗晶莹剔透的药丹,将其化于热水,奇异似地,水面瞬间升起许多浮沫,乍起乍灭,似幻般,而后又恢复了平静,与一般汤药无异。
自千竹坞回转的路上,他的心绪就像这泡沫般沉浮,无所适从。他很是茫然,在他生命中,诸多憾恨发生得猝不及防,更发现得太迟。挚友、挚爱……甚至,是他不该如何面对的太阳之子。
他夺他所有,灭他身外一切,最终,因为誓言、因为使命,他不能舍弃他。
因与果,总要如此讽刺。
到底他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到底他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不该发生的一切?
他阖上了眼,痛苦难抑,却连发出哀嚎的气力也无。
长空端药出了药间,看似与平常无异,然而一擦身的交错而过,却任眼眸道出了心事。
「万古长空,留步。」正巡逻回房的银绝,一眼看出了端倪,实时唤住正往太阳之子厢房而行的人:「今天你去了哪里?」
「吾去了哪里,需要向妳报备吗?」长空动也未动。
「不用向吾报备,但也要向那个人报备吧!」银绝朝千叶传奇的房间方向指去,「这番失神落魄,你也要见他?」
「有些事,即使失魂落魄也需要去面对。」长空不想多言,推开门扉便自行而入。
那语音平静无波,却彷若将过去背负的宿命全压在身,苍白沉重得吓人,银绝微怔,向来伶俐的口舌竟止住了声。
长空将汤药端进了千叶房内,恰见一袭素衣的千叶传奇正闭目打坐调息,窗外几缕水白的光线照映其身,卓卓朗朗,透着琉璃般的莹然光彩,有种恍约之感。
此是酉时,习武之人一到此刻,多半将气脉凝聚在百会穴以休养生息。此刻,千叶额上却生了许多盗汗,明显有异。
长空点起一捻篆香,欺身坐上了床沿,双掌运集道暖流,自他背脊传贴了过去。千叶受了外来内力刺激,微微一震,随他真气意想,气脉终能凝聚,周转一轮后,唇畔流下被逼出的瘀血,方悠悠睁开了眼,发现长空只手正静静暖着自己掌心……
心绪微征,似有异样的感觉在彼此间流转,不知不觉间,他竟也习惯了这份向来的宁静。半晌,他方开口:「再过一天,吾便能完全恢复。你休息去吧!」
「有件事,吾想问清楚。」身后,他道。
「何事?」
「你隐瞒了吾什么?」迟疑、低哑的声音破胸而出,伸手为他擦去了血渍。
神色一动:「那你又知道了什么?」
「吾想知道,那一剑,伤了你多深?」
千叶有些意外这一问,感受身后他那极近的鼻息,不禁敛收情绪:「那是过去之事。」
「你想回避吾,」他不满意这回答。「你的伤,是与吾有关?」
千叶沉默片刻,事实沉甸得答不出话,闭目以对。
此患动荡成疾,几番阴错阳差,夙因自种,他无所怨起。
「如果有伤,你不该隐瞒,更不该冒险去回龙三巅。」见千叶不想言,长空仅当他默认,却也莫名不满这人总是以身犯险的行为。
「你对吾的决定有不满?」听着他的声息拂在耳畔,千叶低声问着,彷佛又感到浮旋的游刃在晃动。
长空摇了首,只道:「这太过危险。」
「所以,你认为吾不该去?」千叶从话里听出了意思:「你可曾想过,如果吾没有为日盲族出一口气,族内众人又会如何想?」
「我不会如何想,」长空看着千叶,神色却掩不住迷惘:「但吾会执行你给的任务,因为你是太阳之子。」
「只是这样?那你告诉吾,银绝会如何想?其它族民又会如何想?」千叶淡问,有些抑不住那复又翻腾的气血,彷佛这伤因他而起,也因他而动荡。他难以明白,为何肩上的责任不同,只有无法相互了解的立场?
「这是唯一杀罗喉的机会。」千叶不想多所反驳,只按理道:「是吾之生命已受到威胁,被植入扣心血,让日盲族不得不被收列为天都势力。这一战,罗喉若亡便罢,如果他事后追究,吾依然毫无退路,必将受罪。既然伸是一刀,缩是一刀,你以为吾会选择什么?」
「你可以不选择,」越听这番话,长空仅越想起过去不堪的一切,立时起身,喉头紧涩地迸出话来:「银绝说得没错。你可知道,众人便是因为你每一次的抉择,也要受到多少担怕?设计苏苓、设局死神……直到现在,哪一次我们曾完全知情?当初太学主的话,你以为吾不曾怀疑吗?」
「你不愿相信吾?」千叶陡然抬眼,眸光竟有一丝的愕然。
长空缓缓摇首,却背向了千叶,回避那目光,喑哑道着:「……吾只是永远无法了解你的作法。」
像是一阵混沌的河流冲刷着心坎。而他却总不知自己总在害怕什么?这人的选择,向来如同一口双面刃,一无所有的他已是前例,他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个例子?太阳之子已为了他们间付出了代价,他不愿继续茫然,任对方一同陪落下去,甚至是日盲族,他不愿……
「你——」千叶怔然望着长空,那每一句话听入耳里,只有满腔的不解和相斥,彷佛与他的思考是两个世界般,永远得不到相容……顿时,匍匐的情绪波动冲破胸间,眉峰一蹙,心口又剧烈的抽搐起来,动荡得彻底,一声闷哼,伤血溅地!
「太阳之子!」长空猛然一惊,连忙回身扶住了千叶,「怎么了?」
千叶浑身剧烈的喘息,倚着床柱坐下,急行体内真气,却抑不住颤抖,仓促间,长空疾点千叶几处习功要穴,而后轻轻将他额头揽进了怀中,欲抚平他身子震厄:「现在如何?」
摇首,此刻千叶竟是无话可说,溢出的鲜血在他衣襟上,无法挣脱。
长空着急,望见案上汤药,一手半扶千叶,揭了药过来,舀起一匙,要喂着他,却料千叶又是一口腥甜溢出,到了唇边的汤药根本入不了口。长空惶然间,将汤药含了进去,直直以口喂下!蓦然之举,千叶失焦的眼眸因惊悸而瞠大,却任那拥住的温存更深一分,恍惚之刻,只感对方的心跳彷佛比自己更快速,相贴的两瓣凉薄,一阵、一阵的自冰凉中划过了温热,渡入了那药中的苦涩和他专属的清新气息,却还隐隐伴着生涩和恐慌。
他知道,长空在颤抖,却是抑不住那压迫的心锁……他僵着手肘,抵住他的胸膛,抽搐的疼痛却让他浑似无力——
长空、长空——他在他的怀中剧烈喘息,这名字是他赐予他的,为何总唤不出声?
感应到怀中人的抵抗,长空却没有止歇,任着舌尖渡入药中的清苦,却渐渐吸入他的闇莲气息,如麻醉、如鸩毒……
一切是茫然,却又是挣不开的枷锁,此刻他亲密地拥着他,却永远只是苦涩的感受充溢胸口,想起那场狂雨下的侵犯与后悔、想起那场狂雨下的爱欲与情孽。他分明想抗拒着他,而今却不得不拥紧着他,讽刺、痛苦的讽刺——
初探轻试,彷佛似股电流窜过,像那倾身交缠的发丝,麻痒着知觉,他的舌尖轻触着他,混着彼此的气息和血腥……有些霸道、有些忧悒,终究在长空略显僵硬的专注动作里,千叶渐渐地缓和住气息,任身子半软了下来,细细地将传来的药汁吞咽下去,在他的喂吻中半是震颤地望着他。
他知他的勉强、他知他的忧悒,彷若那股深切来自于他的那双眸,遮没了月光,掺着绝望和温暖,任呼息交融;没有搧惑的舌齿搅动,却足以在彼此沉寂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不止一次,他对自己问着,为什么这么想握住这人?得不到答案。
也许为他、为日盲族、为孤身来到世间的自己,却只想起在施针之前,医邪曾问,可有遗憾?
他仅一句话:万古刀剑难留名,黑夜何曾见长空?
但是,自那一刻后,他方知遗憾似乎永远无法填补。遇上这人,是死局……想掌握他,却不要他卑微。为他伤、为他自毁完美,没有犹豫。
他记得,书上曾云,人心善变,爱恨无常,许多感觉,他却从来恍然不解。为何总在□□的伤害后,犹然怀着那不愿放手的执念?
许 多无法用话语道尽的,也只能在那举止里轻触,虽不是亲吻,也不是缠绵,却像一道烙痕,太多藏覆的情绪,也要被这无声的亲密接触所遮断。彷佛从来遥远的距离,只有在这一刻显得亲近。他们心中,藏有相对的游刃,不管有心、无心,有形、无形,所受的心损,都在彼此之间,给予和占有,向来是全部、全部,那怕随时 会再鲜血淋漓,也要成双、成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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