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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到他的目光，叶白宁狠狠擦了擦眼角：“楚指挥临终前还一直在交代浩气盟的事，因为伤在心肺，说话很费力，却还是坚持写字，一直到最后……”

　　他的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成句子，楚楼风闻言，颤声问道：“那大哥他，有没有吩咐我什么？”

　　“没有，”叶白宁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扶住楚楼风的肩膀，一字一顿，“楚指挥只是说，‘哥哥以后不在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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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五七.死别

 

　　

　　五七.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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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指挥只是说，‘哥哥以后不在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叶白宁扶着他的肩膀，似乎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然而楚楼风只怔怔地看着，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天地间一片阒静。

　　就在这样的安静之中，他忽然想起了一些琐事。

　　在那早已模糊了的儿时的记忆中，苏杭的家中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柿子树，夏天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地上是金黄色的；冬天下了雪，一个个朱红色的柿子挂在雪中像精致的灯笼。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转瞬之间家破人亡。他年幼的兄长红着眼眶，拉着他跪在院中给父母的灵位磕了三个头，就锁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再往后就是整整一年的颠沛流离，楚阳秋牵着他的手，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打着各种各样的短工。

　　就算不得不露宿街头，兄弟两人的衣服一直很干净，楚阳秋也几乎从来没有短过他的吃食，但凡有闲暇时间都会拿着树枝教他写字，严厉又温柔。

　　楚楼风一度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些事情，却没想到原来居然这样历历在目。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居然从来没往深处想过，楚阳秋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究竟是怎样带着他一路走到了万花谷。而他后来手脚冰冷的毛病是不是与那段流浪的日子有关，哪怕快到而立之年身子也一直清瘦。

　　他魔怔一般推开了叶白宁，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自己兄长的身边：“大哥……”

　　他来晚了，来得太晚了。

　　当他被裴台月擒住的时候，是楚阳秋亲自带着人马来救他；而当对方毒入心脉、气息奄奄，他却还在坐羽墨雕的背上拼命往瞿塘峡赶来。

　　楚阳秋让他好好的，却直到死都没见到自己唯一的胞弟一眼。他下令说让人去万花谷接人、再直接护送入武王城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遗憾？

　　曾经受人拥戴的浩气盟副指挥，手执小半个中原的情报络脉，永远一袭玄衣站在那个天策将军身后的万花弟子，离经易道素手执笔，杀伐决断毫不容情——可是他死得时候，也和别人没有半点分别，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面容安静仿佛沉入永恒的长眠。

　　楚楼风慢慢俯下身子，用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碰楚阳秋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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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公子，还请节哀……”

　　叶白宁哑声安慰道，却看见楚楼风一点、一点地站直了身体，轻声开口：“那一战中，对面领军的人，是不是裴台月？”

　　他的声音近乎平静，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颤抖。

　　“是……”叶白宁不由自主地回答，“裴台月杀了唐如晦，暂时将恶人谷两股势力合二为一，那一日领兵攻城的人也是他。”

　　“那有多少人知道大哥已死？”

　　“只有我们几个，还没来得及往盟里送信，”叶白宁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亲卫，“为了稳定人心，这个消息现在能压多久就压多久。”

　　楚楼风无声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去，轻轻摘下楚阳秋的额饰，慢慢地转过身来：“我这样，像不像大哥？”

　　他将那银色的精致饰物压上自己白皙的额头，容颜清冷，眼神肃杀，竟让白宁在一瞬间晃了神：“楚——”

　　“亡兄身故，浩气盟群龙无首。不如让我先顶替几日，待到恶人谷撤军，在做决议。”

　　“二公子？！”叶白宁惊得到抽一口冷气，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绝对不行！”

　　“若不如此，你们又能瞒得过几日？”楚楼风一瞬不瞬地望着叶白宁的眼睛，“我既然能孤身一人入恶人谷，叶副将当可相信我的机变。”

　　“可是……”

　　“我与亡兄年纪差得虽大，相貌身形却是极像，至于声音……只消与外面那人一样，说是被毒毁了嗓子就是。而我的右手是偃甲，时间一长难免露出破绽，还需找个机会将整条手臂都砍掉……这样一来，武功与内力，也不必担心。”

　　他的语调冷静，仿佛是在说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然而他越是事不关己，在旁人耳中听起来便越是悚然。这般的狠与绝，半分都不像是那个刚刚丧兄、抱着膝坐在墙边，颤抖得像个孩子的人。

　　屋中几人面面相觑，叶白宁的心中已有犹豫，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二公子与此事无关，还因浩气盟而蒙冤，吾等又怎能令二公子这样牺牲？何况楚指挥遗愿，当是希望二公子平安一世——”

　　“守住瞿塘峡，亦是亡兄的遗愿，”楚楼风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还望叶副将首肯！”

　　长久的沉默，叶白宁与楚楼风无声地对视着——他们兄弟二人真的长得太相似了，都有着一模一样的轮廓与眉眼，笑起来时昳丽非常，严肃时却冷若寒霜。

　　“那就委屈二公子了，”叶白宁躬身一礼，“叶某替浩气盟谢过二公子大义！”

　　“吾等谢过二公子大义！”

　　他身后的二人也同样一揖到底，没有人看见，在那个刹那，楚楼风漆黑眸子瞬间凌厉，却兀自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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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太阳白惨惨的，照得江水也是白惨惨的一片。风中还飘着零散的雪花，打着旋儿落在人的发间衣上。

　　冰冷的江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石，与千百年来一样的亘古不变。因为李寒舟尸骨无存，便由楚楼风主张，将楚阳秋的遗体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洒在他们二人相识又重逢的地方。

　　几个亲卫都轻声啜泣着，就连叶白宁都是微微哽咽，唯独楚楼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竟是连一滴泪都没有流。

　　“请叶副将放心，我定不会堕了亡兄英名，”他的声音轻而郑重，“大哥……这一次，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

　　“二公子……”叶白宁喉头一哽，竟是几乎落下泪来，却竭力忍住。

　　“其实这对亡兄来说，为了浩气盟而战死沙场，未尝不是得偿所愿。何况还有李将军陪他，同归天地之间，并没什么不好。”

　　他喃喃地开口，也不知道是安抚旁人，还是在安慰自己。叶白宁眼看着对方一把一把将灰白的骨灰洒进翻腾的江水之中，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若我此刻为他难过，亡兄有灵，反倒会伤心罢。”

　　楚楼风将最后一捧骨灰洒入江水，没有半分留恋地转身就走，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

　　旁边的亲卫以为他是绊到了什么东西，连忙伸手去扶，却不曾想楚楼风竟是直直地跪了下去，手里抓着一把江边的泥土，浑身颤抖不能自己。

　　“我再也见不到大哥了。”他说。

　　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似的，楚楼风伸手抓着那一把湿漉漉的泥土，跪拜一般，将额头贴上江岸。

　　他的兄长永远地走了，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从此以后，天地间再也不会有楚阳秋这个人。哪怕冰雪消融春暖花开、哪怕日升日落朝潮夕汐，哪怕是他再怎么胡闹再让人担心，也终是再也等不到，那一声“楼风”。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冬日冰冷的江水卷上岸来，轻轻漫过地面，拂过他的额头，如同一个温柔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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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不空关一江之隔的忘忧营中，裴台月正面沉如水地坐在桌旁，听属下的汇报。

　　几日之前的那一场攻城战中，楚阳秋身中毒箭，现在正在关内养伤，由副将叶白宁代为处理各项事务。

　　谁知第二天，便从万花谷中传来消息，说是楚楼风自软禁中逃跑未遂，为浩气武卫所杀。这件事在浩气盟内部引发轩然大波，毕竟先前是楚阳秋徇私，才为他争取到了回万花谷中养伤的机会，没想到他居然会这般报答。

　　不过如此一来，楚楼风之前当众认下的、谋划杀害李寒舟的罪名，也就基本坐实了。虽然也有人猜测这会不会是楚阳秋为胞弟设下的金蝉脱壳之计，但这种说法在查验过楚楼风货真价实的尸体后，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后来楚阳秋一把火将尸体烧了个干净，众人也就默契地在没有在他面前提过那位楚二公子。

　　然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素来镇定沉稳的裴台月却霍然起身。给他汇报消息的属下吓得噤若寒蝉，却见他深吸一口气，几乎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再说一遍，他是怎么死的？”

　　“逃跑未遂……为浩气武卫所杀，尸体已被查验过……”

　　“是么……呵，”裴台月似乎低笑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摸索着又坐回了椅子上，整个人居然显现出了几分颓势，“你不是最擅长逃跑……怎么就，这么死了呢？”

　　那个属下哪敢答话，只战战兢兢地站在堂下。良久，才听见对方又说：“那楚阳秋呢？”

　　“楚阳秋虽为此事所累，不过浩气盟内部还是同情他的居多，毕竟——”

　　“等等，”裴台月忽的打断了他的话，“为此事所累的意思是，楚阳秋应下了有关楚楼风的一切罪名？”

　　“是。”

　　“这样……”

　　裴台月沉默片刻，忽的扬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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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用小半生拼命活得与你不同，苟延残喘的后半生却恨不能活成你。

　　那个肆意妄为、嚣张任性的楚楼风，终究是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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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八.风起

 

　　五八.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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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塘峡位于江南与巴蜀相接之处，哪怕是如今数九寒冬，也并不似北境寒冷。絮絮的小雪连着下了几日，却也不过在地面积了薄薄的一层，人马从上面踏过去，便成了泥泞不堪的一滩。倒是长江两岸的远山上一片白皑皑的银装素裹，偶尔露出几丛没有落尽的枫叶，红红白白，煞是可爱。

　　清风岭中的一处断崖上，裴台月临风而立，漆黑的长发飞扬在风里，当中夹杂着两根雪白的缎带，横着遮住了他的眼睛。夹裹着白雪的冷风飒飒而过，扬起他的衣袖与袍角，整个人像是要融入雪中，看起来脆弱单薄一触即碎，触手之间却是彻骨的寒。

　　脚步声由下而上，一身铠甲的男人慢慢走了上来，在他的身侧站住：“裴道长果然在这里。”

　　“我从这里跌下去过，多来走走，才不会重蹈覆辙。”

　　裴台月淡淡地回答，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先前他第一次擒住楚楼风的时候，两人夜宿在瞿塘峡，却被唐如晦的人马追上。就是在这处断崖上，楚楼风与他并肩迎敌，又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