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仟一脸坏笑，堆积起满脸虚假的怜悯，说：

“允浩啊！！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老天为什么夺去了你的声音？！难道是为了惩罚你这张从来就不会好好说话的嘴巴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剥夺了你说话的权利，却连一手好书法也不肯补偿给你呢？你看看，这写的是人写的字吗？老天哪！！你为什么对我们允浩这么不公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那副要气死活人的样子，让在中好一阵子都忍俊不禁。

此时允浩却拿着那板子，很认真的在上面写写画画，呼吸机发出轻微的“呼噜呼噜”之声，让房间里显的一片静谧祥和。

感到有人走进来，允浩抬起头来，看到在中，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伸开双手，示意在中过去。

在中走过去，把放着早餐的托盘放在桌子上，站在允浩面前。

允浩热切地看着在中，指了指他的腰，然后动动嘴：

（腰还痛吗？）

一个字一个字的规范的动着口型。

在中看懂了，摇了摇头。

允浩于是高兴的笑了。瘦削的脸庞被紧缚在脸上的氧气罩弄的变了形。

（坐这儿！）

允浩指了指身边的空位，拉着在中的手腕让他靠近。

“你刚才在画什么？”

碍与有仟正在休息，在中压低声音边坐下，边问允浩。

（啊！）

允浩微笑着，重又拿起刚才放在一边的写字板，把画的满满的纸往前翻了好几页。当最初一页呈现在在中眼前的时候，在中呆住了，原来允浩用心画了那么久的东西，边带着氧气罩边勾画的东西，就是这个啊。

只见那页并不大的纸上画着一栋大房子，房子上方清清楚楚地写着：

允浩和在中的家。

“家”字写的大大的，幸幸福福的。

（我们的家。）

看到在中震动的表情，允浩快速的托起在中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嘴巴，马上“说”。

（未来的家。我，要用手，一块砖，一块砖的，把它，盖起来。）

允浩只管兴高采烈地说，根本没留意在在中脸略过的动容的表情。

纸翻过了一张，是房子的内部构造图。

允浩画的虽然不太好，但很用心。用心到了连出错的地方都要认真涂过重来的地步。

看到在中低头看画，允浩在这页纸右上角写道：

（这、是、客、厅。）

很漂亮的客厅。有漂亮的灯，漂亮的沙发，漂亮的墙壁，漂亮的茶几，漂亮的地毯，漂亮的窗户。

再翻一页，是厨房，厨房里画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允浩又写道：

（这、是、厨、房，这、是、在、中，在、中、正、在、厨、房、里、做、饭，在、中、做、的、饭、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饭！）

“你呢？允浩呢？”在中尽量控制了自己的情感，保持着不平静的平静，轻轻地问。

（我、在、院、子、里、遛、狗、啊，遛、我、们、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允浩匆匆忙忙地写着。

“为什么允浩不做饭？”在中问。

允浩摆了摆手，把在中的注意力又引到了他脸上，于是用口型一字一字说道：

（我怎么能做饭？！我是负责保护在中的，只能吃，不能做。）

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

在中被他这笑容带的被迫也微笑了一下，但马上被愁绪收敛了。

允浩才不管这些，只管又指着翻了一页的纸，在上面写着：

（这、是、卧、室。）

写完之后，就突然没了动作，没了声音。

在中等了半天，没有反应，惊讶的抬头去看，发现允浩正兴高采烈的看着纸无声地说着什么。也许是太兴奋了，他忘记了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兀自在那儿倾诉着自己的愿望和描述着自己的草图，说的好高兴。

在中没有打断他，而是静静地坐着，透过透明的氧气罩体会着他无声的语言，看着他快活的染上一层红晕的脸，以及脸上那两道伤痕。静静地看着。看到眼泪快要掉下来。

无意中眼神一闪，看到对面床上的有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但眉心却分明纠结着，静悄悄的看着自己和允浩。在中心里一抖，马上意识到，有仟看的懂他，看的懂允浩。他看的懂这两个在苦药中煎熬的人正在享受的片刻的虚幻的幸福和相守，所以才用了这般仁慈和和煦的表情一语不发的看着他们。于是在中对这双美丽的眼睛微微一笑，继续去看着他的允浩，看着他亢奋的手舞足蹈，在空气里描画着他未画完的房屋设计图。

好容易这沉默的愉悦告一段落，允浩用爱恋和闪烁的眼神重又看向在中，用口型说着：

（这就是我们未来的家，在中，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地方。）

是的允浩，是的。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

也不管它到底是什么，也不管它是否真的会有，也不管我们是否真的能活到那一天。只要你脑子里有，那么它就是存在的。

（喜欢吗在中？）

“喜欢！”在中用力的点了点头。从未有过的肯定。

于是允浩再次高兴的笑了。很满意的样子。

在中低下头。大口的呼吸。

 

“和你在一起，允浩变的像个孩子。他竟然开始有憧憬。”

有仟帮在中洗碗的时候说的话。

让在中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由于调理妥当，允浩好的很快。

几天平静的日子，也给他的脸上带上了些血色。

在中的腰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有仟渐渐对在中的饭菜上了瘾，信誓旦旦的说：“假如一天三顿都能吃到这样的饭，我情愿一个月不碰女人！”

“才一个月而已吗？你这个禽兽！！”允浩终于又能用他那张坏嘴巴，毫不留情的攻击他的私人医生。

允浩画的那些图，被贴在落地窗上，偶尔开窗通风的时候，那些迷人的纸张会随风起舞，而每到这时，允浩就会心满意足的端着咖啡站在这些画面前欣赏个没完。有时候还会在上面再做一番修改。

日子看起来那么好。

三个人相处的看起来那么融洽。

 

可是，一封没有封口的信的到来，终于打破了这一切。

 

“明天下午5点。到东郊的集装箱仓库来。带上你那男宠。”

 

五点。男宠。

允浩的脸上，青筋暴跳。

 

那些迷人的画，还在玻璃上起舞。

 

鸩(第二部 7) [原]

 

临行之前允浩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在中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认认真真并且小心翼翼地把允浩之前贴上去后来又一遍一遍修改的图画一张一张慢慢揭下来。揭一张，心就清明一分，毫不再犹豫了似的，轻快起来。

全部拿下放在掌内，在中再次仔细地欣赏过这些草图，突然就觉得这些设计，是全世界最美丽，最豪华，最令人向往的手绘，是最幸福的图腾。于是斜倚在窗子边，借着渐渐弱下去的光线，恋恋不舍的一遍又一遍看过。

有仟站在客厅一角，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一站一坐的两人，眼中瞳仁深不见底。

房间寂静无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一朵雪花偶然从没有闭严的窗间滑入，携卷着一层寒意。

“允浩，又下雪了。”

在中惊觉，转身附在窗上，双手间仿佛感到了窗外的寒冷，微微一抖。

“在中，穿的暖和点。”

沙发上的允浩睁开眼睛，自然而然地接口嘱咐道。微光在他脸上打下的阴影，把这张脸衬托的如同鬼斧神工的雕刻，棱角分明，起伏皆有章法。

在中转过身来：

“该走了吧？”

允浩站起身，拿起放在一边的大衣，慢慢穿起。

“有仟，这些画……”在中走近有仟，把手里的纸轻轻递过去，“先寄存在你这里，好吗？”

有仟接过，低头看了看，然后拥抱了在中。这是在中见到有仟以来，第一次与他肢体接触，对人的碰触不习惯的他略微缩了缩身体，却被有仟体谅的拍了拍肩。

“活着。”

有仟低沉简洁地在在中耳边交代了一句，然后放开了在中。自这一句后，再也没有多说。

允浩这一次，只是看着，很意外的没有干涉。

 

两人走出有仟院子的时候，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很静。

这静让人觉得，双倍的寒冷。

 

赶到集装箱仓库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5分钟。允浩站在空旷的广阔外围围墙里，仔细的察看着地形。

这爿地方已经废弃掉了，之前就远离住宅区兴建的建筑现在更是有种被世界遗弃的孤立感，在大雪的覆盖下，这地方看起来格外偏远，简直有种荒芜人烟的感觉。两个人站在这巨大的院落里，显得异常渺小。

允浩在静悄悄的声息皆无的围墙内部到处走动着，仔细地丈量着各处的距离。

待到心中有数了，允浩仰起头，长长地朝天吐了一口气，任呼出的淡淡白气被冷风撕碎扯散，然后带着睫毛上几朵雪花缓缓将视线转向在中，在被冰冷的空气冻结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微微的笑容，安详而平静地对在中伸出手，慢慢地说：

“来吧在中，时间到了。”

大雪纷飞，允浩就站在白蒙蒙的雪雾当中，伸开双臂。有一个瞬间，在中眼花缭乱之间，依稀看到了允浩身后有一扇巨大的门，闪烁着刺眼的金光。是幻觉吗？还是预感……仿佛天国之门，缥缈迷离的开启了邀请之匙。

用力地甩甩头，在中轻启唇角，回应的想微笑一下，可是却发现，好难。脸已经冻的生疼，连做一个微小的表情，都很艰辛。他只好快步走向允浩，将手与允浩紧紧相握，然后与他并肩前行。

 

早知道会是一番苦战，却没想到竟会这般惊心动魄，这般惨烈。

 

慎重的推开仓库两扇巨型大门，允浩拉着在中慢慢走到仓库中心。高高钢筋梁柱上，每隔三米亮着一盏高亮投射灯，使得整个仓库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亮区与暗区。

“郑秉宪！我们来了！”

允浩的沉声低吼在空旷的仓库内“嗡嗡”的回荡着。

“欢迎你……和你的贵客。我恭候多时了。”

郑秉宪那一成不变的冷静到令人战栗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出。两人一起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黑暗与光明的交界处，郑秉宪正坐在阴阳分水岭之中，面色冷峻的看向这边。

在中清楚地感觉到，允浩在看见自己父亲的那个瞬间，不着痕迹的向自己靠近了些，并以45度角的姿势护在自己身前，握着自己的手，也僵硬了一下。

郑秉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轻藐地冷眼看着允浩和在中，口中低声唤道：

“雷鬼。”

这个名字一出口，在中看到允浩身体晃了晃，刹那间在他的手心起了一层浮汗，侧面看去，允浩脸颊上猛然覆盖了一层黑云。

是啊，这个人，单是这个人的名字从郑秉宪的口里唤出，就几乎能够击倒允浩了。他的生命，他的精神，他的勇气，都曾经是属于这个名字的。可是，这个人，如今却倒戈相向，背叛了他的信任，夺去了他的信仰，站在他的对立面。这就是宿命吗？

“先生。”

令允浩痛彻心扉的主人公从暗处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走进了光明里。

还是那般的挺拔矍铄，还是那般冷静沉着。他平静的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允浩，在郑秉宪身边垂手而立。

在中觉得允浩已快要将他的手骨捏碎，允浩的疼痛，透过骨头内部传递过来，让在中也几乎咬碎钢牙。

终于见面了。

无法忍受的残酷会面。

把雷鬼带出来，无疑意味着郑秉宪已通晓一切，允浩所知道的，他已全部知道，而允浩不知道的，他也已经知道，所以能把这面皮，撕的这样决绝。究竟雷鬼与郑秉宪之间，有着怎样的牵绊，才能让他如此坦然地站在允浩面前，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