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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越这一番话说得陵端面上顿时失了血色，假托诏令的罪名谁也承担不起，昔日魏其侯窦婴便是此罪，一家百多口人全部弃市，陵端想到这一点，冷汗涔涔而下，声音颤颤巍巍，要辩解，又不知道如何辩解：“怎……怎么会……这明明是太后……太后……”

　　陵越也不听他解释：“襄玲，还愣着干什么？陵端矫太上皇的诏，连朕的旨意也不放在眼里，你也要有样学样？”

　　“奴婢不敢！”襄玲飞身在旁边的柳树上采了一片嫩叶，含在口里吹出尖而高的调子，瞬间便从四面八方的林子里露出十几个人来，都是褐色短打，遮着脸，只能看见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这些人齐刷刷跪倒见过陵越，之后便麻利地捆了陵端陵川等人，推着他们离开大道。

　　“这就是……暗卫啊……”兰生感慨不已。

　　陵越料理了陵端等人，便收了手里的霄河剑，走到屠苏近前：“屠苏。”

　　屠苏根本就不看他。

　　“……朕这次是专程来找你的。”

　　“不必。”

　　“跟朕回天墉城吧。”

　　“免谈。”

　　“你这一路的事朕都听襄玲汇报了，江都不比天墉城，长琴的医术再好，也不如天墉城里能养人，你身体还没大好，回去慢慢调养吧。”

　　“陵越，”屠苏总算抬头正眼看陵越了，“我在天墉城里身体如何，你最清楚，我是绝不会回去的。你也不必作出一副深情来给谁看，我承认八年前我是叫韩云溪，可如今韩云溪这名字早已死了，你念念不忘一个过去的名字，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只求你回天墉城去，安心做你的圣明天子，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这就是两方都下不来台了。陵越想要屠苏回去，屠苏坚持不肯回去，皇帝的面子是很重要的，可是屠苏摆明了就是不给面子，谁也没辙。

　　陵越正在苦恼，却听见身后被押走的陵川突然大喊：“百里屠苏！你别得意！仗着有皇上宠着你就抖起来了！你不过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怪胎！”

　　陵川这话说得突兀，但屠苏不疑有他，只为了陵川口出不逊愤怒不已，他一把推开陵越：“陵川，你胡说！”

　　“我胡说？你自出生后见过你爹没有？还是说，你爹太多了，自己也不知道是谁？”

　　“你……”屠苏听陵川话里分明是诋毁母亲，更加怒不可遏，走过来就要教训陵川，却不料陵越在他背后，正利用这个机会，出其不意一掌劈在他后颈上，屠苏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人也倒下去。陵越急忙上前一步揽住，屠苏整个人靠在陵越怀里，这让陵越终于觉得踏实了：“陵川，你帮了朕这点忙，朕不会忘了的。你且先回天墉城去等着，是非曲直，朕自有公论。”

　　陵川微微低头，低声应了“是”，便跟着暗卫走了。

　　方兰生看着陵越挺拔俊秀的背影，想着自从陵越出现后的种种潇洒帅气的表现，微微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二）

 

　　陵越没有带着屠苏回天墉城，一个昏迷不醒的大活人也确实不大好带，他把屠苏带到了距琴川不远的铁柱观。兰生和晴雪不放心，都嚷嚷着跟来了。

　　“铁柱观算是皇家御用的道观，当年父皇偶然出宫，沿途各处都要修建行宫以备驾幸之用。父皇深感劳民伤财，十分苦恼，幸而当时铁柱观的观主为主分忧，上奏建议除琴川江都少数几处别建宫室外，其余沿途皆以大型道观临时充作行宫用。毕竟道观多是碧瓦琉璃，气派不逊行宫，且又地方宽裕，适合接驾。前朝也曾有百日建行宫的先例，就是将现成的道观改建。父皇读此条陈龙心大悦，准其陈奏，又亲口御封铁柱观为皇家道观，封观主为‘真人’。现任的铁柱观观主是明羲真人，朕小时候还在父皇千秋节时见过他。”看到兰生对铁柱观十分好奇，陵越耐心为其解释。

　　“难怪……”

　　明羲真人率领众人在铁柱观外迎接陵越，十分隆重，一色深深浅浅的褐青蓝黑道袍中，有个大红缠金罗纹绮的身影格外显眼：“奴婢恭迎圣驾。”

　　“免了，红玉姑姑。”

　　原来却是红玉。晴雪早就在天墉城见过红玉，倒不奇怪，兰生却没见过这样风姿绰约的美人：“红玉……姐？”

　　“兰生，这是天墉城的红玉姑姑，父皇的贴身婢女。”陵越为兰生介绍。

　　“哦……怪不得你……不是，皇上，您和她认识。”

　　“朕在外面，算是微服，兰生你不用那么拘谨，叫我陵越就行了。”陵越温柔地笑着，拍了拍兰生的肩。

　　“可这样总觉得怪怪的……你比我大好多呢……”

　　“是啊，皇上，这样于理不合。”红玉也在旁边说。

　　“既然这样……那兰生你叫朕一声‘大哥’吧，岁数上也说得过去。”

　　“陵越……大哥？”

　　“就是这样。”陵越笑着点头，露出一口白牙。

　　“皇上，这就是兰生？”红玉试探着问道，“呃……方少爷？”

　　“是啊是啊！我叫方兰生！”兰生自来熟得很，上来抱着红玉的胳膊，“红玉姐你怎么认识我的？”

　　“我是奉了太上皇旨意离开天墉城的，先到了琴川，遇见了令姐，她不放心你，托我来找你的。”

　　“原来是这样，”兰生很得意地点头，“我就说我姐那么疼我，才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红玉勉强笑了笑。

　　铁柱观众人还在一旁站着，看陵越和和这些人都十分亲近，也不讲尊卑礼数，心里都有些诧异，明羲真人忙走上来：“皇上，贫道等已经奉旨，预备了房间，请皇上和各位公子，幽都灵女安顿休息。”

　　“好，”陵越点头，“朕和屠苏住一间，你们都准备了？”

　　“不消皇上吩咐。”明羲真人将众人引入观中，陵越吩咐兰生不要胡闹，让红玉总负责，自己抱着屠苏进了房间，安顿屠苏在床上躺好，便在桌旁一直坐着，耐心等屠苏苏醒。静恒真人问明白陵越没有吩咐，便带着众弟子退下。

　　陵越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屠苏，又看看桌上摆着的焚寂，想起来过去和屠苏的相处，竟然大半都是这样的模式：屠苏睡着，他在一边看着。只是那时的心境，和现在已经大不相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扒道观佛寺这类地方当行宫的，其实是李渊和李世民……就是他们为了准备隋炀帝巡幸江都，百日内造出一百座宫殿的传说。

 

　　☆、（六十三）

 

　　屠苏昏迷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醒来的时候，他还记得陵越救了他的事。

　　陵越一掌劈晕屠苏的时候就小心拿捏着力道，因此也猜到屠苏会在这个时候醒来，所以知道屠苏已醒，心里激动，但仍然坐着不动，等着屠苏自己反应过来。

　　屠苏看着帐顶，心里知道是被人带到此处，猛地翻身坐起，转头就看到陵越背对自己坐在弓背搭脑圈口花牙龙头椅上，靠着葫芦脚冰盘花雕梨花木大桌，身上还穿着惯常的那件藕荷色厚缎外氅，青蓝布条高扎束发，正不知想些什么。屠苏记起自己还是韩云溪的时候，初初与陵越在行宫相遇，陵越就是这一身，后来从冷宫出来，知晓陵越身份，他也爱穿这一身。这么一想，屠苏心里说不出的矛盾，也有些厌烦自己想起的这些事，于是他也不和陵越说话，先低头看了看身上，一见自己只穿了白色胡女布细麻亵衣，便知道是陵越帮他换过了，心中更是别扭，掀开了身上的织金缠枝莲花团纹贡缎厚被便急急忙忙找自己的外衣。

　　陵越等了半天，都不见屠苏和自己说话，只听身后衣服被料摩擦的悉悉簌簌的声音，好像在翻找什么，陵越终于忍不住，回过身问道：“屠苏，你找什么？”

　　屠苏也不理他，自顾自把被褥翻得一团乱。

　　“你若是找那件黑红锦缎外袍，不在这里，朕让他们拿去洗了。你要穿什么，朕让他们再拿新的来就是。”

　　屠苏听说衣服不在，也就不找了，从床上下来，蹬着靴子只穿亵衣走到桌前坐下，提起荷叶青瓷大盘里的定窑白釉刻花独龙茶壶，随手拣一个定窑白釉刻花龙柄单手杯给自己倒水。

　　“你要喝水？说一声就是了，朕来给你倒。”陵越要上手，屠苏却闪开了，依旧一言不发。

　　陵越叹了口气：“你是在气朕帮你换了衣服的事？总不能穿着那么一身睡吧，上面珠玉太多，边边角角，如何能睡得舒服。”

　　屠苏还不说话，喝了一口茶，便把龙壶龙杯随手一丢，起身向外走去，陵越在后面叫他，他恍如未闻，但走到门口，便走不了了——被守门侍卫客客气气“请”了回来。

　　“屠苏，你穿着这身不能出去。”

　　屠苏转回身看着陵越，冰山脸上带了愤怒的神色，终于开口了：“皇上，你拿走了我那件黑红锦缎的衣裳不算，我装衣裳的包袱也不在了，如今我只剩身上这一件，不穿它出去，你让我穿什么！”

　　“屠苏，你不要生气，你想穿什么，朕说了让他们去给你拿。天墉城衣服有的是，你想要什么样的，只管说出来。”

　　“我不穿天墉城的！你把我包袱里的衣裳还给我！”

　　屠苏的话里一万分抗拒，陵越越听越觉得焦虑：刚遇到屠苏时，他便看出屠苏身上那件衣服价值不菲，不像是屠苏在方家帮工所能挣到的，派人整理屠苏随身物品时，包袱里除了不少锦缎绫罗的好衣裳外，还颇有些精致的小玩意儿，连焚寂的剑套都是用了上等的好牛皮和从波斯运来的结实的胡麻布缝制的，后来红玉也带来屠苏落在方家的一些东西，陵越见了脸色更不好看，问红玉这些都是如何得来，红玉犹豫良久才说“是兰生和幽都灵女给屠苏置办的”。眼下陵越见屠苏对外人送的东西如此在意，不由得怀疑他的心是不是已经都在兰生和晴雪身上。

　　“屠苏，那些衣裳你若喜欢，朕会让他们拿回来。只是……不过是衣裳而已，不能说明什么，朕能送你更好的。你不要因此，就误会什么。”

　　“我误会……我误会什么了！”屠苏始而疑惑，接着就恍然大悟了，“陵越！你不要把人都想的和你一样！兰生晴雪是对我很好，可是他们想要什么，是明明白白告诉了我的，纵然我没有同意，他们也没把对我的好当成是生意一样，觉得自己亏了！”

　　被屠苏抢白，陵越也无心辩解，一开始就错了，多说也无益，他只说了一句“是朕的错，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依然坐回去，等着屠苏满腔怒火发泄完毕。

　　“你这次对我如此大方，又是暗中派遣暗卫，又是亲自离开天墉城，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把门口的人撤了吧，我知道我欠你的，在天墉城我怀了少恭的孩子，按宫规是要处死，至于你是不是有心放我，那是你的事儿。我做的事，我自有担当，绝不推脱，这件事两清之前，我不会跑了。”屠苏指着门口的守卫，质问陵越。

　　“朕不是怕你逃走，屠苏。”陵越尽力解释，“你还记不记得，八年前乌蒙灵谷遭难的时候，就有人追杀你，父皇送你到天墉城，说是一路也不安全，后来朕和你还被人下毒，为此你被囚于冷宫八年，之后，朕一遇到你，就出了一系列的事情，似乎总有人想置你于死地——朕不放心，又不能一直在身边守着你，所以派了襄玲暗中保护，现在襄玲暂时回天墉城去了，朕只能多派守卫，保你周全。当然，外面毕竟不比天墉城里，难免还有朕力所不能及之处，你若能跟朕回去，那才是最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