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坐在三人中间的先开口了,“我是梨轩轩主,而我身边这两位是副轩主,同为今日考官,旁的的也不多说,我们出的题目是《清平》,不会弹奏的可以填曲,或者自己填自己弹奏。”说完他把挂在身后题目的卷轴打开了。
“现在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准备。”其中一位副轩主上来点燃了香。
释琦早在前面就自己调了琴,听完轩主的话他心中也明白过来,这一次也不单单只录用琴师,竟是连编辑也要了。
《清平》这曲填词倒是不算很难,就是对指法的要求颇高,这点难度释琦当然是不怕的,他在泉州养了近四年,如今双手也算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有在填曲这一项上他不是十分出彩,就不冒险了。
释琦拨弄了一下琴弦,练了小段《踏歌》,自觉手指灵活了才满意地罢手,他刻意小露一手,成功叫上面三位考官并同场的考生都侧目了。
“时间到了。”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三位考官各自归位。
但底下众人都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上前,直到考官提醒他们时间,才有一个壮着胆子说要演奏,稍后也有人交上词曲,等有大半的人演奏完毕下场,释琦才起身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轩主赵寻见是释琦,心里升起期待,毕竟之前那些人弹奏的实在平平,不能算上乘,而刚才释琦一段《踏歌》可是惊艳全场,他非常期待他全力以赴时会有怎样的风采。
闭眼,抬手,落指。
“不说你我考校这些时日,就是大半辈子见的也没有哪个能越过今日的释琦,可算是开眼界了,就是我也自叹弗如。果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日暮时分,为首的赵寻和另外两位副轩主走在梨轩曲径时不禁感叹。
“确实,只是既然他年纪轻轻琴技如此高超,为何一点声名不显?”负责教授的黄岑捋着胡须疑惑道。
“呵,又说这些做什么,要我说,还是赶紧让他练些合适的曲子才是,虽然《踏歌》、《清平》他弹得确实不错,但终究不能万寿节上能用的上的。据郭大人说,万寿节有三日宴会,更不用说小国来朝,驿馆里也需要人以备使臣取乐,若是往年倒也不至于为这个头疼,只是去岁圣上仁慈让泰半梨轩人归故里,今年又碰上这等大事,难免人数就紧张些了。”位于编辑一职的宋留负手说道,“圣上难得批准这次大办万寿节,你我也要尽心尽力,虽然对现在的人不大公平,但现在确实没人能比释琦更强,我想着万寿节第三日的家宴就由他上场如何?”
赵寻在心里想了一遍万寿节的安排,终是没有即时下决定,“再看看罢,左右还有三个月时间,到时真的好,就敲定他。”
不论这边人怎么讨论,释琦被当场告知录取后真是犹如卸去一身重担,只因为还要办理文书才能成为在编人员,所以他暂时还要居住在驿馆了,可这些对于现在的他真的是无足轻重。
金枝胡同里住的都是官宦人家,释琦默念着当年范瑄和他说过的地址,最后他在一户朱漆大门前停下脚步,那里高挂的匾额上范宅二字赫然在目,释琦心中一阵狂喜,他往前走了一步,但很快被人喝住,“什么人?”
释琦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了,他连忙止住脚步,向来人看去,那是个十来岁的小厮,正趾高气昂地打量着他,“你是什么人?在我们宅邸外鬼鬼祟祟做什么?”
“我是来寻人的。”释琦话音刚落,就发现对方脸上鄙夷之色更重,他心中愠怒,但还是生生忍下,“我有一位故交姓范,他说他住在这儿。”
义宏以为释琦是要上门攀亲打秋风的,便撇了撇嘴,问,“你有拜帖吗?”
“……没有。”
“既是故交也该有拜帖才是,要见我家爷须得有拜帖,没有拜帖谁也不见。”义宏一面走一面说,也不等释琦再说什么,自己窜进角门索性把门关了。
释琦留在原地气的浑身颤抖,但要怎样也不能,只能甩袖走了。
文书比释琦预期的要快发到他手上,泉州十四人里连同释琦在内只录用了五人,两个分到编辑一部,释琦和另外两人被安排在乐工一职。
接下来在梨轩的日子释琦可以称得上如鱼得水,本来他就在这里生活过,对这里的规矩可谓烂熟于心,只不过当年他锋芒过露不知保护自己,现下比之当初圆滑许多,所以他虽然技压众人,但也并未使人厌恶以至于被人排挤。
距离万寿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今上从避暑山庄回来了,御林军在郊外驻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整装进都了。
“子琪先回去吧,你祖父不是身体不好吗?出来这么久你也该担心了。”文帝让太监给自己挂上玉佩等物,一面转头对一脸疲倦但仍然尽忠职守的范瑄说道。
范瑄连忙跪下,“圣上仁慈,只是卑职怎可……”
“你也谨慎太过了,行了,朕还要去给母后请安,你赶紧回去吧,修远跟上。”文帝一甩袖子,领着侍卫长呼啦啦一群人走了,范瑄只好奉旨回家。
“爷回来了,义宏赶紧去告诉太爷!”今日义辉本来是在大门上和人闲嗑牙的,谁知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爷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叫人去通知范老爷子,他自己先迎了上去。
“我随圣上到东和园时家里还什么事吗?祖父身体可好?”范瑄大步往自己院子走,打算换下官服梳洗一番再去见老爷子。
义宏跟在他身后答道,“家里有曾爷爷看着,一切都妥帖,太爷在庄子上住了一个月才回来,是曾叔陪着去的,来拜访的人按照您说的都只留了帖子,现放在书房里。”
“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义宏突然想起那个人来,但惧怕主人为自己的狂妄发怒,所以索性就不说了。
☆、第十章
崇文五年十一月初七,文帝诞辰,举国庆贺。
万寿节第一天是各国使臣朝贺,第二天是百官朝拜,第三天是皇家家宴。
释琦一遍一遍擦拭自己的琴,然后调整,试音。
忐忑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释琦站起来再次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衣饰,时隔多年再穿上这套衣服,他有些不敢相信,又感到怀念。
少时赵寻过来了,这几天他一直为万寿节奔波,看着憔悴了不少。释琦让座,亲自捧了茶给他,“大人近来辛苦了。”
“都是为圣上办事,谈不上辛苦二字。”赵寻说道,又问起本应该在这里的万述哪里去。
释琦这次是和别人琴箫合奏一曲《盛世太平》,负责吹箫的万述不久前因为紧张喝下一壶茶后去了恭房,释琦少不得如实回答,赵寻哭笑不得,转而问释琦准备的怎么样了。
按理说,万寿节这样的大场面是轮不到释琦一个新来的上场,但去岁恪王谋逆,涉事人数众多,文帝趁着太后千秋把许多宫人都放出宫了,就连梨轩也不能避免,只要稍微有些年纪的一律回乡,剩下的俱是年轻后生,他也正是在那时候才被任命为梨轩轩主的,后来他倒是提了几次要招人,但都被圣上以边关战事吃紧驳回了。
“好了,你准备准备,接下来就该你上去了。”喝了两杯茶,赵寻要到别处去查看了。
赵寻前脚才走,万述后脚就回来了,他在喝第二杯茶的时候在正殿侍候的前来传唤,他急的呛咳了几声,释琦连忙替他顺气,两人战战兢兢跟着太监往正殿走,越接近正殿他们就越紧张,这里宫人虽然多,但一声咳嗽不闻,他们只听到从宫殿里传来的鼓乐声,咚咚咚地好似敲在心头。
候在殿外时释琦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紧促的呼吸开始平缓,一直到太监唱喏,他深呼吸一口气,步履坚定地往前走去……
“双福,把这一道蟹肉双笋丝赐给诚王,说这些日子他也辛苦了,不必上来谢恩。”咿咿呀呀的歌声一停,文帝马上对侍候在一旁的双福吩咐道。
“是。”双福答道,令他徒弟侍候着,自己端了菜下来。
“还有多少节目?现在什么时候了?”文帝眉宇间染上了些许不耐,双福徒弟全喜诚惶诚恐地躬身答道:“回主子的话,还有一个节目,是琴箫合奏的《盛世太平》,现下是酉时了。”
文帝还待说什么,但接下来的一缕清越的琴音使他分了神,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将注意力投至殿中,但见两个宽袍广袖的青年在殿中央一跪一站,跪坐着的人正半垂着头抚琴,只看见他垂在肩上的乌发和青色的衣衫形成鲜明对比,煞是好看。
耳根子总算清静一些了。文帝在心里叹息,怎么说,安安静静听琴好过看一群人在面前咿咿呀呀地又唱又跳。
“琴箫合奏果然好,全喜,赏抚琴者焦尾一把,吹箫者玉箫一管。”
“皇兄不如把家宴上那琴弹得很好的人赏给我吧?”蓦然听见这话正在批奏折的文帝愣了一下,诚王说的是谁他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诚王不明就里,但难得看见英明神武的皇兄露出这种表情,他有心调侃几句,“怎么?难道皇兄舍不得了?那倒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知道自家弟弟存的什么心思,文帝斜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回答:“什么舍得不舍得?我是在这种事上留心的人吗?”他脑袋模模糊糊有了个影子,只是琴弹得好而已,人倒是没看清楚,不过听老四的话这人还长得不错?
诚王干笑着不答话,文帝倒有意刁难他了,故意说道,“我听梓童说你王妃快临盆了,你还只在这些事情上留心,当心我告诉母后……”
“别别别。”诚王连忙阻止,“就是她月份快到了我才来向皇兄讨这个人的,她近来睡的不安稳,又常浮躁,我想她由来喜欢琴,不过后来我怕她费神不让她弄这些了,现下有这么个人在,我讨回去让她欢喜欢喜也好。”
文帝听完哭笑不得,但老四也没必要为了一个琴师编话来骗他,他正要答应,全喜从殿外匆匆进来,躬身行礼后回道,“启禀主子,诚王爷府上的侧妃着人来给诚王爷送信,说是诚王妃身上不大好,已经请了太医了。”
这下了不得了,诚王也顾不得什么琴师不琴师的,匆匆和文帝告罪就撩起袍子急急往外跑,文帝只好命全喜跟上,一面派了御医去诚王府,一面使人去告诉皇后,让她去宁寿宫陪伴太后。
第二日诚王府传来喜讯,诚王妃诞下一个女孩儿,诚王请封郡主,文帝大笔一挥准了。
“双福,前面家宴琴箫合奏的两人叫什么你还记得吗?”文帝这日正提笔挥毫,突然问起一旁侍候的双福,双福哪里知道这些,连忙跪下请罪。
文帝眼睛都不斜一下,道,“起来吧,你不知道这些也正常。”顿了顿,又说,“去叫了他们来,朕有事要问。”
双福见文帝说的正经,爬起来就要自己去传唤,文帝好笑,“老货,什么要紧事也值得你跑一趟,叫你徒弟去!”双福干笑着回来,仍旧侍候着。
梨轩虽说是处于内城但却不在内廷里,全喜到那里时已经气喘吁吁,赵寻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什么事,一叠声地叫底下人去找释琦和万述,少时释琦是来了,去找万述的人却回说万述得了风寒已经病了几日了,现在还起不来呢。
“不如叫别人替上?”赵寻提议。
“圣上只宣召他们二人,奴才可不能私自做主随意带人进出内廷,还是释琴师跟我去吧,回去我自去向陛下请罪。”全喜说着,叫了小太监拿好释琦常用的琴,一行三人打伞在雪地里走远了。
释琦倒不紧张,听全喜的话只是过去问话,不像有祸事,只是天寒地冻,这样走过去手只怕都要冻僵了,那可不大好……
一路行至长华殿外,小太监和释琦侯在廊下,全喜进去通报,少时他再出来领了他们进去。内殿烧着地龙可比外面暖和许多,释琦脱了披风才进暖阁。
原来文帝还是皇子时他的门人曾献过一本稀世琴谱,里面记载了几首曲子,也有琴箫合奏的,只是那时先帝身体正日渐衰败,文帝哪有心思在这上面,随手就抛开了,只因前几日诚王提起释琦,他才又想起这事,恰好手边没有要紧事要处理,索性就让人去叫了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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