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意思,叶孤城不是因为男宠一说而离京的?"
"叶孤城……呵呵……连谋刺君王都可以做的人,会在意世间的一点流言?"
"那怎么……"
"皇帝对叶孤城的好有目共睹。"
"不错。"
"但叶孤城呢?他很冷,情对他而言就如九天之上的星斗,遥远之极。无情剑无情剑客……他恐怕体会不到情。"
"体会不到?先生的意思是其实叶孤城……"
"不错,叶孤城对皇帝亦是不一般,少主的事里……两人之间默契如斯,足可铭证,只是可惜……他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对皇帝的特别,也许只是一点点,但就他而言已很罕见……所以他走了。"
"那么说……"
"时机正好。皇帝很有耐心。要让他一天天磨下去,叶孤城就算性子再冷,也会有明白过来的一天,如果他明白过来,又怎么会离开?"
"皇帝对叶孤城很好,但如今我倒以为他只是好而已。如果他真有别样心思怎么会让叶孤城离京?他不会使手段硬把人留住?"
"这很难说……而且,叶孤城的脾气……只怕不容易,呵呵……都是聪明人,分开才好办对不对……接下来的……更不能马虎,主人都看着呢。"
"是,先生。"
御书房。
皇帝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眼前的白衣人:"叶少主?幸会。"
叶孤鸿神情肃然:"陛下,白云城海路及周边的中转名录依城主吩咐请陛下过目。"
皇帝象征性地翻了几页,随口问道:"叶少主专为此事而来?"
叶孤鸿点头。这其实是朝廷借助白云城搜集的南海南洋众多情报的一部分,也是不成文的君子协议之一。情报资料众多,以往都是白云城派专人送来。这次堂兄点名让他赴京,是第一回。
镖银案未了,堂兄作为人证之一待在京城,似乎有长久待下去的意思,所以让他来京城一趟……大约打算特地嘱咐他一些城中事务吧,他这么想。没想到他刚到京城便得知,堂兄即日返回白云城。他很意外。堂兄的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只是让他将一干事务送至杨府即可。
以往白云城专人递送的情报都会送到太傅那里,由他转达。这次叶少主亲临,门房不敢怠慢,于是一番折腾下来变成由他直接送到皇帝面前。太傅真是老狐狸,自己还没说几句就主动提出“老朽以为叶少主进宫送一趟更好”。的确,他确是此意,因为还有一件事……和情报一起给太傅似乎不妥……他不太明白,这件事堂兄为什么不自己做呢,走得那么急。
皇帝笑道:"很好。叶少主辛苦。"看他还没走的意思,又问:"叶少主还有事?"
叶孤鸿又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玉匣:"堂兄让孤鸿将此物交给陛下。"
他发现原本微笑的帝王神情一滞。李章上前接过玉匣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到皇帝手边。
皇帝看着玉匣,若有所思。半晌,他轻叹一声,伸手打开,瞥到里面的东西,一脸了然。
"叶城主的意思朕自然是明白的。"皇帝轻声道,像在自语。
他抬手揉揉额角,笑了笑:"朕倒是没记起来,叶城主很仔细。"说罢他伸手捻起玉匣中的小物件轻轻一掂,从怀里取出一物放进玉匣,复又合上。
李章知意,躬身将玉匣取过又捧给叶孤鸿。
叶孤鸿一怔。
皇帝瞧见他神情解释道:"叶城主上次因故未取之物,正好还他。有劳叶少主。"他的语气平和悠然。
叶孤鸿默默退下。
李章总觉得自己的寿不会长。他就在皇帝边上,看得一清二楚。皇帝虽然竭力保持镇定,语气似乎也未有异常,但是他的手在抖。叶孤鸿离得远又有一堆奏折遮着,自然发现不了。
皇帝的手在抖,一直在微微颤抖。他的手紧攥着取回之物,在御案上不自觉地颤抖着,过了很久都没有停下来。他的神色像是凝固了,另一只手捏着笔却半天没写下一个字。
是夜,李章越发心惊胆战。皇帝叫来热水后便让伺候的人都退下。他在水里静静地坐了半晌,如缎长发披散在两颊边,让人看不清楚神情。然后,他的头慢慢地低了下去,越来越低,好像要把头埋进水里似的。李总管远远看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皇帝这是怎么了?这,这,这,难道……他着实心急,不自觉地走近几步。然后他看清了被如烟水汽轻轻掩上的一幕:皇帝抱着双肩,肩头不住地颤动着,听到了令他万分后悔甚至恨不得立即失聪的声音,很低的几不可察的抽泣。皇帝在哭,这个认知让他头皮发麻,皇帝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笑的,连发火都很少。印象里他只在先帝和先皇后逝去时流过泪,已是很多年前……
但是,现在,皇帝在哭。李章觉得没有比这更让他惊悚的事了。他心里直打鼓,诶,这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闹掰了?吵架也不用这么绝啊,你看那些小夫妻那有不吵的,解开就好了不是?叶城主啊,您就真这么走了?诶。
皇帝就这样坐了很久。久到水已经热气全无,他终于站起来,转身看到李章一脸纠结,不由噗哧一笑:"李总管又亲自当差么?也罢,替朕更衣。"
李章神情凝滞。
皇帝有点奇怪地扫了他一眼,伸开双臂:"热水一泡反而不困了。突然想到还有些折子要批。正好。"
李章呆呆地替他穿好常服。
皇帝微微笑着又干活去了。
李章揉揉眼。皇帝还是原来的皇帝,也许刚才是他的错觉?但是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是哪里呢?
皇帝批着奏章,玉搁在内襟里,差不多大小,只是回到了原点。也好,他自嘲地一笑,是的,父亲,你说的很对。你一直都是对的。
……
"五郎,帝王只能和自己在一起,当你成为帝王后你就会知道。"
"为什么?我不可以有朋友吗?"
"你可以有朋友。你可以这么想,但是……"你的朋友不会这么想。
"?"
"……你大了会明白。你只有自己拿主意,作决定并承担一切后果。"
"我不能找人商量吗?"
"当然。满朝文武都会提出他们的意见和主意,但是,作决定的只有你。"
"那我会很孤单。"
"对。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孤单的……"
……
“父亲,嗯,我想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很喜欢他,我和他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是不是?”某人在进香时喃喃道。
……
皇帝突然轻笑出声。旁边的李章陡然一个冷战。我真是太想当然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厢情愿吧,他笑自己。父亲,你总是对的。
还有,李先生……
“我看云韶的剑法,至冷无情,干净地不染一缕尘丝,所以我真不敢相信,这样的剑法下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是啊,李先生,你也是对的,你早就告诉过我,而我却不敢去验证,一直在自欺欺人……皇帝又笑了一下。
还有叶孤城,当然也是对的,他从来就没有说喜欢我。一直只是我在说。我的确很期盼他的回应……以至于把默许当成喜欢了么?皇帝摇了摇头,看来就是你错了,还错得那么多,想到句自作自受,觉得很应景,是啊,你的心伤是你自找的呢,能怨谁。他想着越发笑出了声,提着笔笑得直哆嗦。李章见此不由眼皮乱跳,冷汗直流。
万梅山庄。一亭。陆小凤抿着酒,沉默了半晌,道:“西门,你这次杀人跑得好远。”
白衣人仔细地擦着剑,冷冷道:“十五天。”
“对,加上出发,来回一个多月。京城的事你知道么?”陆小凤说着不自觉地去摸胡子,想到什么,手一滞。长是长出来一些,但……
白衣人的嘴角勾起几分讥诮:“跟你的胡子有关?”
陆小凤神情悲愤:“当然不是。”司空你小心点,下次别让我逮到你。
“哦?你是说九国使团入京,查出了刺客?”白衣人想了想,能让陆小凤感兴趣的大概只有这种麻烦。
“不是。”陆小凤想了下,也对,这样的流言,万梅山庄下的产业恐怕不敢告诉西门吹雪。
白衣人冷冷的眸子扫了过来。
“咳……”陆小凤自己起了话头,只有硬着头皮讲下去。
他磕磕绊绊地从流言讲起,讲到叶孤城离京时,西门吹雪的剑气已经在他周围掠过了好几次,还好他早有防备躲得快。
“西门,流言不是我传的,美人也不是我送的,你干嘛冲着我来啊。”陆某人苦脸。
白衣人冷冷地瞪他一眼,收起了剑意。
陆小凤松了口气:“叶孤城离京后。皇帝对白云城一如既往,没什么差别。海务上,白云城依旧深得朝廷信任。流言种种,别有用心之人总是想翻起浪头让两方不合,我看也很难成功。”
西门吹雪冷笑:“难成功?”
陆小凤一怔:“不是么?”
西门吹雪手腕一翻,利剑入鞘。收起剑,站起身,声音冷冽:“他已经成功了。”
“什么?怎么会?”陆小凤有点摸不着头脑。朝廷和白云城……没有听说任何异常,难道又有新情况?
西门吹雪冷声道:“镖银案未结,而叶孤城已然离京。”
陆小凤眉毛一动:“你是说,宫九?但如今魔教在西北都难觅踪迹……这……”我特意去细细找过也很难有线索。
西门吹雪负手而立,望向天边,不作声。
陆小凤若有所思:"那天在茶楼撞见散布流言的人,很嚣张,看到叶孤城还敢继续挑衅,成心想搞出点事情来,凌云的影卫暗中跟上去查探,那些人却都已死在茶楼后的暗巷,竟是迟了一步。美人的来处,江南的某个小倌馆也已改换门庭,原主人下落不明……"幕后之人相当高明,不见踪迹又无处不在。
宫九……太平王……玉罗刹……陆小凤抿着酒陷入了沉思。
西门吹雪依旧站着。良久,他轻声道:"要起风了,陆小凤。"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速之客
第三批远洋商队的竞投开始了。街头巷尾对此议论纷纷,好不热闹。风声来了又去,几乎每天都会冒出新消息。各路富商巨贾都牢牢盯着这件大事,丝毫不敢放松。他们一面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一面紧盯着自己的同行生怕一不小心被人钻了空子。
皇帝很悠然。他下令获得竞投资格的商贾将标价密封上书。由大理寺主领监察,在竞投当天当场验标,按标价依次排列,价高者得。富商巨贾一边暗骂皇帝贪婪,一边暗中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打探别人的喊价不提。
"娃娃好手段,脸皮也够厚,明明白白地要在商贾们身上榨出些油水来,一纸许可将多少富商巨贾玩弄于掌股之间,此等心机……不愧是二哥的儿子。"懒洋洋的声音。
"……不好对付啊……无妨,本座有的是时间,大可陪他慢慢玩……这件事……急不得……"冷叹声,将手中纸条随便一掷,抬手轻抚身前的柔软后颈,真是小妖精,卖力讨好的本事,各处都不含糊,轻笑道:"对,就是这样,真乖,没有白教你,好,作为奖赏,本座来好好疼疼你……"
娇喘声,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