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扬,地上的纸条翻了个身,字迹分明:"垯坦王坠马……王庭内乱……"
竞投结束后,第三批船队的南洋之行就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不仅民间对此事津津乐道,南洋各国的使臣们更是翘首以盼。按照皇帝应允的,他们将随第三批船队返回故国。船队在南洋各地转一圈后又会将各国经过许可的商旅带到中原。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南洋各地的生意人都兴奋不已,满怀期待。之前的流言早就被热腾腾的新消息冲到角落里,烟消云散。
皇帝还是那个总是微笑的皇帝,笑意淡淡然,染着几分漫不经心。近臣们却有些心颤,不知从何时起,皇帝的微笑里似乎多了一些东西,让人更加看不清他的喜怒……诶,明明是笑,怎么总让人觉得心里发飘呢……
皇帝对白云城的信任一如既往。白云城依旧承担了船队中转接驳,物资补给以及护卫海路等大小事务。这些事千丝万缕,纷繁碎杂,好在白云城早就做惯了的,处置起来熟稔利索,与朝廷水军亦是配合默契,于是第三批船队的南洋之行一切顺利,启程日比原先预计的早了足足一个月。皇帝自然龙心大悦,下旨嘉奖朝廷及白云城一干主事人等。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海务不断拓展,商队船只来往愈多,作为出洋要道的白云城便愈显重要。在南海,它已是公认的海上明珠,名副其实的南海之王。白云城的声誉日隆,眼红的人自然不会少。一波接一波的风言风语,不是说白云城妄自尊大,目无朝廷;就是明里暗里地挑摘白云城做事的毛病,不光有御史参劾上表,也有朝臣们明褒实贬的攻击,更有人直言不讳地上书皇帝不应放任白云城做大成势,应警惕提防叶孤城变成第二个南王等等,各种声音喧嚣不已。皇帝只是笑笑,面对这些奏表他连话都懒得说,只是笑,笑得众人心里发毛,乖乖闭嘴。
日子在喧嚣和热闹中过得飞快。
次年初夏,白云城。
微带咸味的海风徐徐拂过,一群群海鸟在海面上盘旋,叽叽喳喳地欢叫。
远方大批货船正在驶进码头。正是一年里最繁忙的商季。
叶孤城站在安云楼上远眺海面,眼神悠远。
皇帝……当时算不上镇定,不过之后淡然而从容。他对白云城或自己一如往常。白云城也依旧尽力尽责地做事,一切都没有改变。如果查查几年来的记录就会看到,皇帝的褒扬,嘉奖,赏赐没有丝毫差别,无论言辞,无论实质。他还是会发信给自己,问询南海事务,南洋各国,或是有关海路的某个意见。自己仍旧尽力搜集消息资料,郑重回复。但……信里再也没有随附的感叹遐想,偶尔出现的抱怨玩笑,更没有书信格式外的和暖问候……一切都已不同了……
“城主。”管家匆匆赶来。叶孤城已是王爷,但白云城里的人们还是改不过口来。皇帝曾经问他修建王府的事。他找借口推脱,皇帝似乎意料之中也没有坚持再提。
叶孤城回身。
“西门庄主前来拜访城主。”管家走得急,暗地里擦了下汗。
“西门?”叶孤城一怔:“他现在何处?”
“小人自作主张,已引他至花厅歇脚。”管家躬身道。
叶孤城点点头,正要下楼。管家又说:“西门庄主还带着两个公子。”
叶孤城眉头一挑,两个公子?那另一个公子不是应该还很小……
“西门夫人没来?”语气里几分诧异。
“没有。”管家觉得城主问得奇怪。
叶孤城回到府里,刚进花厅,脚下不由一顿。
花厅里坐着白衣人,正从容地喝着白水。他的旁边是个小孩。小孩子很好奇,不住地打量着四周,眼睛清澈明亮,骨碌碌直转。而另一个身着淡色锦缎的少年看到他,走了过来,沉静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叶孤城着实一愣:“圻儿?”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眼眸里光华闪动:“师父答应过,一年会来京城一个月教圻儿练剑。可是今年春天师父没有来。圻儿等了整个春天,师父都没有来。师父是不要圻儿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圻儿每天都有练剑。圻儿没有偷懒。师父为什么不要圻儿了?所以圻儿来问师父。”
叶孤城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他想说其实一年来算还没有到,上次离京已近夏末,才过了大半年,不能算失约;他想说春天时节正有易滨域大商队来访,所以抽不开身;他想说圻儿你怎么不写信给我问一问呢。但是他都没有说出口,你……的确想离那儿越远越好不是么。虽然待在太子那里一个月也未必见得到皇帝,比如上次就是,他很忙显而易见。但是一想到皇帝心里便有说不出的不自在,有意无意地按下了这件事。春天那时是想过写信告诉圻儿忙抽不开身,但是想了很久还是没提笔。也许真如圻儿所说,他不要这个徒弟了?还是希望圻儿也淡忘了这件事最好?
太子见他不说话,越发委屈:“圻儿做错什么了吗?师父为什么不要圻儿了?”他的目光灼灼,带着晶莹之色。
叶孤城伸手去揉他的头,轻叹道:“圻儿没有错,是师父食言了。”
太子的神色稍稍好些,嘟囔道:“师父还是会教我练剑的,对不对?”
叶孤城颔首:“自然。但是圻儿,你怎么会来这里?你爹……知道吗?”太子私自离宫可是大事……莫非……
太子有些郁郁:“我爹知道,派人要追我回去。我原以为起码可以拖上三天,但是一天没到就被发现了。”然后,他的脸上绽开一缕笑意:“不过我遇到了西门庄主。”
叶孤城顿觉头痛,望向白衣人。白衣人不动声色地喝着白水,嘴角隐隐向上勾起。叶孤城很想扶额,西门你瞎掺和什么?原来你的玩心那么足,我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叶孤城决定先问徒弟再说。
太子想了想说:“师父没来,我去问爹,于是……”
……
"爹,师父还没有来。他答应过每年都会来的,是不是?"太子身量拔高了很多,已是青葱少年模样。他正站在御案前,脸上难掩失望。
"哦?"皇帝抬头瞥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没到一年吧。圻儿心很急。"
"那不能算,师父上次是四月到的,这次也应该四月到才对。"太子记账的本事也不差。
皇帝淡淡道:"也许你师父不那么想?要不你问问他?"
太子不大高兴:"师父的信走得好慢,比以前慢很多。"
皇帝道:"易滨域的大商队出访白云城,你师父应该很忙,抽不出空也不奇怪。"
太子还是撅着嘴:"不是,师父上次走后信就来得好慢。"
"白云城很远。"皇帝的声音平淡。
"可以前用不了这么久的。"太子嘟囔着:"师父生气了吗?我觉得师父走的时候不高兴。"师父表情是少,但他可以察觉到师父走的时候并不高兴。
皇帝笑了:"不是吧,载圻,朕倒是觉得他应该挺高兴。"叶孤城,你一定觉得如释重负,不是么?
太子有些疑惑:"真的吗?"师父很少露出情绪,但他的高兴会那么奇怪么?
皇帝微笑点头。
"可是师父为什么还不来?"太子不依不饶。
皇帝正色道:"圻儿,你问错人了,朕如何知道?"你不应该去问叶孤城?"
太子皱起小眉毛,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皇帝。皇帝不理他,继续不动声色地批折子。
太子犹豫了下,道:"爹,和师父……吵架了?"
皇帝的朱笔在折子上划出一道,笑得直哆嗦:"什么?"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啊。叶孤城这么话少的人怎么吵得起来。
"爹不愿提到师父,也不愿听到他的消息。"太子觉得自己突然发现了一件大事,也可以解释大半年来的不对劲。
皇帝的语气平静:"哦?朕对镇南王欣赏有加,对他的功劳也没有遗漏赏赐。朕不愿提他?"
太子的眼眸很亮,喃喃道:"不一样的……"公事归公事另说。以往他一收到师父的信兴冲冲地去告诉爹,爹总是微笑着听,讲到师父时爹也总是淡淡笑着。现在爹虽然还是笑着,但已经不是以往会有的那种笑了,至于差在那里他也说不上来,但是他就是能体会到其实爹很不愿意提到他。
"爹,你们吵架了……所以师父回去了对吗?"太子刨根问底。这就说得通了。噫噫。
皇帝揉揉头,叹气道:"没有。"
"那为什么……"
"你师父想回去,他的愿望。"皇帝简单答道。我只是如他所愿。
"师父现在不来,夏天还会来吗?"太子的抱怨变成了恐慌。
皇帝一愣,苦笑道:"朕不知道。"看到太子眼里的失望,他轻叹一声,陡然升起的萧瑟之意让太子越发恐慌,师父……不会来了么?为什么?怎么可以不来?他答应过圻儿的!
"如果,如果师父一直都不来……"太子看着皇帝,脸上很惶恐。
"你师父近来忙……忙完了他会记得……"皇帝淡然道。
"如果他一直忙呢?"太子一贯不那么好蒙。
是啊,忙,多么充分合理的理由,皇帝轻揉额角,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啊……这样么……朕不知道。"朕也没有办法。
太子嘴唇一抿,手指紧攥成团,暗暗对自己说,如果……如果过了春天,师父还不来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路遇
初夏某天。早朝后。
皇帝听着一干人等磕磕绊绊地说话,怒都变成了笑:"太子跑出宫去了?一个人?好本事啊。"
跪着的一堆人汗流浃背。
"他人呢?去哪儿了?"皇帝继续问。
无人应答。
李章一路小跑赶进来。
"陛下,太子殿下留下的信。"
皇帝又笑了笑:"怎么?出去散心还留个信?谁惹太子爷不高兴——"打开信一瞥,神色登时凝滞。半晌,他抬手揉揉额角,道:"好了,你们下去吧。"
众人大骇,陛下您……
"泄漏此事者,格杀无论。"
"是。"
"影月,太子殿下人小志高,居然想去南海白云城。"皇帝无奈地摇摇头。你知道白云城,可你知道白云城在哪里?有多远么?还就一个人跑了?我小时候可没你那么异想天开,这算是一代胜一代?
"太子离宫事大,消息必须严守,只能让你的兄弟们去一趟了,拦住他,带他回来,要快。"
"太子殿下出宫后一路向南,属下截住他的时候,是在津卫,只是……"侍卫模样的人犹豫了下。
"嗯?"皇帝扬眉。
"太子不肯回来。他不惜动武……"侍卫迟疑道。其实已经说得很客气。当太子一意孤行往前冲时,众多侍卫只想挡住他,谁都没敢动兵刃,但太子却毫不犹豫地拔剑,吓了人一大跳。
一柄青锋宝剑挥舞生风,剑光逼人。众人不由一退。
皇帝叹气:"太子是学了些功夫,有几分功力朕知道。这么多人还拿不住一个太子?朕的影卫们何时如此不济了?"也许应该让影月去拿人,只是他有时候太直接,怕他出手太重……
"这……"侍卫又顿了顿。
"朕知道你们不敢动手。既然朕说了尽快带回太子,你们给他个教训也无妨。"皇帝见他的神情异常纠结不由大异:"怎么了?反正太子认不出你们来,这点本事都没了?"对付一个才十来岁的娃娃,不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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