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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沉浸在沈临鹤惊天之势中没回过味来的叶韩逸忽然感到身后的人没了声息，叶韩逸惊出声：“阿鹤！？”

 

然而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叶韩逸伸出手，抓着沈临鹤搭在他腰上的手，害怕他掉下去，他的眼里渐渐泛起猩红，手中的剑更快，伴随着惨叫，肆意地收割着狼牙军的性命。

 

凌婉也看见倒下的沈临鹤，朝叶韩逸喊道：“你们走！”

 

叶韩逸闻言瞳孔骤缩，他深深地朝凌婉看了一眼，决绝地冲了出去。叶韩逸在国家和沈临鹤之间，还是选择了沈临鹤。

 

沈临鹤说会让自己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回答，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多少日子了，就算战死沙场也还能有个英勇殉国的名声，不亏。

 

可沈临鹤不同了，他娘韩姝说过沈临鹤的命格，六亲断绝，却是修道的好苗子。叶韩逸不信命，但沈临鹤刚刚那惊天一击不容他不信，手中无剑，仅凭心念。

 

若是沈临鹤得道成仙，自己在幽冥之间，说不定还能等的上阿鹤来看他一眼，想想这样，他怎么忍心沈临鹤埋骨于此，平素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他想将沈临鹤送到安全的地方，再返回战场，全了自己的心意，对得起自己长在大唐这二十八年。

 

凌婉见叶韩逸带着沈临鹤离开，也松了口气。

 

国难之时，同为离乱之人，保家卫国是谁的责任其实都那么不重要了。但凌婉是军，沈临鹤叶韩逸是民，在这样几乎没有生还可能战况下，凌婉还是本能地想保住大唐的子民。

 

当然，其中也有她的私心——她想救她哥哥。

 

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娶了新的母亲，继母对她并不好，父亲也是，还好有爷爷护着，可后来爷爷也走了。再到后来，继母的儿女出生后，她便更不受待见了，只有哥哥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就给她，他明明自己也很想要的；每次受了欺负、责罚，也都是哥哥护在她身前。

 

有这么一个哥哥真好。

 

当年她同沈临鹤订下婚约，既不难过也不开心，没有谁来教她一个女子应当如何，她懂得的，大多数都是些男人会的。父亲和继母还在高兴终于把这不好打理的丫头的婚事给订下来了，也是哥哥将他带走的。

 

凌云说：“我的妹妹，你们要她嫁给一个傻子？毁了她一生？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把凌柔扔给一个聋子瞎子！？”

 

那是凌婉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可以和妹妹相提并论。

 

她的妹妹凌柔，像她名字一样，总是柔柔弱弱的。凌婉觉得自己是姐姐，想好好疼惜这个妹妹，可是每次自己一碰到凌柔，她就哭哭啼啼的，然后就是父亲继母的惩罚。

 

父亲提起凌柔的时候总是怀着怜爱的目光，可她就在旁边，却从来都分不到一星半点。 她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愈发的努力，可是她对女红只是毫无天赋，反而在舞刀弄棒这方面越来越如鱼得水。

 

她也想学凌柔惹人怜爱的样子，可次次都失败，是她哥哥告诉她：“你是我凌云的妹妹，你是什么样子，就应当是什么样子，不必去学别人。”

 

那日，是她第一次明白了偏心是什么，父亲继母待凌柔，这就是偏心。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有哥哥就够了。也正是那时，她毫不犹豫地和凌云走了，哥哥会保护她的，哥哥也只有她一个妹妹，这是凌柔没有的啊。

 

一路上很多美景，凌婉从来没有看过。凌云见她欢喜，便走得慢些。

 

后来她到了天策府，见过了曹雪阳将军，才明白，这世上原来也有女人可以保家卫国，也有女人可以撑起这大唐江山。

 

再后来她听闻，自己哥哥因为要满足她小小的欢喜而耽误了时日，硬生生地去扛了三十条军棍。

 

那时起，她心里那隐隐约约的想要学凌柔当个柔弱的女子的念头化作万千齑粉，消失在了北邙的残阳下。

 

她穿上沉重的铠甲，拿起锐利的长枪，这才是她自己，是凌云的妹妹，唯一的一个。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弱女子，而是能同男儿比肩，撑得起一片天地，当得了国之守卫的巾帼。

 

从她哥在她眼前倒下，她就没想要放过这些狼牙军，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群人，毁她河山，伤他兄长，只要他们胆敢上前，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她守的是她脚下的这片锦绣山河，就算付上性命又有何惧？就算她尘归尘，土归土，她的魂，也要留在这山河之间，也要看着安禄山的妄想破灭！

 

凌婉咬紧牙关，千军万马于眼前毫无畏惧。她的身旁不断有人倒下，有唐军，有狼牙军，有同他一起的天策将士。她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中长枪挥着她在天策所学的一招一式，所有妄图靠近她的人都被她斩于马蹄下。她没有时间去细尝杀敌的快意，也没有时间去悲伤袍泽的身死。

 

她会去陪他们，拖着更多的狼牙军一起。

 

直到一支利箭穿破她的胸腔，她觉得肺腑都搅在了一起，疼痛无比，她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疼痛，比挨军棍还疼。

 

可她仍不停手，双眼充血地想要继续厮杀下去。这几息之内，又有几个狼牙军被她斩杀。不少狼牙军见她受伤了还不依不挠，心道这女将难道是罗刹转世，个个被吓得不敢上前。

 

可那支箭终是伤到了凌婉，内脏出血让她的动作迟缓了下来。两支，三支……更多的箭穿过凌婉的胸腔，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内脏都烂成了一团，疼得要命。

 

她不能倒。她想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微微张嘴，口中的腥甜涌起，猩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冰冷的铠甲染上了温热的血液，它们在渐渐带走凌婉身体的温度。

 

手再也没有握枪的力气，天旋地转，整个人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凌婉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感觉得到身体的力量在渐渐流失，像一把沙，怎么也抓不住。

 

有人说死亡的时候，人会看见自己的一生，会看到最想见的人来接自己走，可凌婉什么也没见到。

 

她只想着，若是她哥得救，说不定会暴跳如雷，恨凌婉把他送出战场，可她就要死了，他哥看在这份上，就不要恨她了吧。

 

她想着，如果她哥还不消气，就只能让沉月替她多说几句好话了，当了好几个月的闺蜜，就算马上要当自己嫂子，也不能太偏心她哥哥了，也得帮帮自己是不是。

 

她想家了，想那个在洛阳城里不大的将军府，里面的一草一木，陪她度过了这辈子大半的时光，如果可以，她还想她哥和沉月生个小侄子给他玩，小侄女也行，她不挑的。

 

她想回洛阳，回天策，再看看那些人的模样……

 

其实她不想死的啊……

 

真的，好疼……

 

凌婉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真丢脸，就要死了还要满脸鼻涕眼泪的，丑死了，她埋怨自己道。

 

忽然，耳畔有歌声响起，稚嫩的声音敲击着她渐渐衰弱的心脏，那是她那年随凌云来洛阳，在家门口听见的童谣。

 

年幼的她激动过后，心里装着满满的不安，陌生的风景，陌生的口音，惟有稚嫩的童谣稍微安抚了她。

 

高大的天策将军牵着小小的她，蹲下身对她轻声道：“小婉，我们到家了。”

 

眼前浮现洛阳城的那处小小的府邸，正当黄昏，路过的孩童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小小的她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真好，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凌婉，一直很想把她写成那种傲气的女孩子，她有自己的信仰，小小的萌点就是兄控，可是好像还是失败了。某种程度上算是女版沈临鹤，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最开始的脑洞里没有叶韩逸这个人，现在应该是凌婉死了，小道长为了她杀进狼牙，在杀戮中沉迷，小道长对她是敬意，她于小道长是挚友，小道长那种对自己有所厌恶的人才不会喜欢上这种神似自己的人，他两就相互看不顺眼，还有相互敬佩。可惜有了叶韩逸这个变数…………_(:з」∠)_

 

凌将军，走好。（并不…

 

第十四章 病垂危

 

等叶韩逸杀出战场好几里地时，沈临鹤才堪堪恢复了些神智。他环顾四周，发现竟没有战火的痕迹。可他一时间又没有力气说什么话，只觉周身似有清气流动，天地间的灵气正缓缓朝他汇集而来，他才微微地动了一下。

 

只是这轻微的一动，叶韩逸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身后的人的动静，刚刚的战斗他太过拼命，此刻胸中似有撕裂一般的疼痛，身上被狼牙军伤到的地方正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愈合着，可叶韩逸还是勉强稳住，出声问道：“阿鹤？醒了？”

 

沈临鹤撑起身子，勉强让自己不倒在叶韩逸的身上，低声问道：“这是哪？”

 

叶韩逸身形一顿，扯了扯缰绳，将马停了下来，回答道：“凌婉护着我们出了战场，此处离洛阳城已是不远，阿鹤你没事吧？”

 

刚刚还有些神志不清的沈临鹤闻言惊呼道：“什么！？”那样的情况还能让他们走出来，可想而知凌婉得费多大力气。

 

“她拜托我们救凌云，你也醒了，我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你休息休息，这事我去吧。”叶韩逸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可他此刻口中已尽是苦涩。一丝黑色的血液已从嘴角溢出。

 

沈临鹤没有说话，因为他瞥见了叶韩逸衣上的血迹，可待他仔细看清楚的时候，却发现只有那些被刀枪划破的衣服上沾了血迹，而叶韩逸身上根本没有伤口。沈临鹤伸出手指覆在叶韩逸的脖子上。

 

叶韩逸此时不过是在强撑着，根本说不出一句话，躲了躲，希望沈临鹤看不出什么。

 

可不过几息时间，沈临鹤就已经摸清楚了叶韩逸的脉象，他厉声道：“叶韩逸，下马！”见叶韩逸没有反应，他只好一把抓过叶韩逸手中的缰绳，强行将马儿停了下来。

 

沈临鹤已经下马，绕到叶韩逸的面前，这小少爷终是没忍住，喷出一口黑血，心里暗道，完蛋了。

 

“叶韩逸！”沈临鹤急忙接住快要倒下的叶韩逸，将他靠在一处，蹲下身查看他的情况。此时叶韩逸脉象紊乱，气息急促，好在叶韩逸还有意识，并没有昏过去。

 

叶韩逸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色的血液没入他的衣襟，几乎就是那一瞬间，叶韩逸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恣意，整个人都灰败下来，显得狼狈苍白。

 

沈临鹤不知道叶韩逸究竟遇到了什么，可是此时他也知晓叶韩逸这个样子是中毒已深，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只心中觉得无力。有些绝望地问道：“叶韩逸，你……”

 

叶韩逸苍白地笑了笑，说不出一句话，费力地抬起手，从衣服里摸索出了一个小瓷瓶，囫囵地将里面的东西放进嘴里。沈临鹤立即转身去找来马上的水囊，递给叶韩逸，过了好一阵子，那人才缓过气来，面色稍稍恢复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