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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D发出声音渐渐变得轻不可闻，“我能做的事，永远都只有那么多。”

　　“我会证明你是错误的。”

　　D的身体被无形的压力打飞到云絮中间，奇怪的是D居然没有反抗，任由命运将自己打飞出去。

　　同时，因这忽如其来的剧烈震动。使得另一边的云絮纷纷溃散，露出与另一侧同样静止、不再运动的巨大白齿轮。D就被钉在齿轮正中央，赤色的血液顺着白色齿轮边沿淌落在地，在地面的洁白云絮上，汇聚成鲜红的水洼。

　　命运这回是真的不能理解，就其所知道的事实，尽管毁灭处于这个状态，也是可以轻易将自己的攻击消除，那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难道说是为了积蓄力量消灭自己，思及此命运更加大了力量，用尽全力折磨不反抗的毁灭。虽说，被毁灭力量加护的这个肉体，几乎被任何力量无法伤害到。可世上能给与生命痛苦的方法多的是，而命运恰好能再现这无数种痛苦感受，甚至能加倍灌注进他者的心灵里。

　　这是难以用言语尽述的恐怖，所有能称之为历史的过去，那些沉淀其中撕心裂肺、厚重无比的苦痛，被命运再度翻搅起来。

　　那不是生命，不，是任何存在能承受的恶意。这个世界曾历经的悲伤与遗憾，卑鄙与恶毒……只要是负面的一切，全数集中起来，加诸在一个特定存在身上——只为使其放弃原本的目的。

　　“今非昔比，你真的被限制在这个肉体上后，竟然还敢像以前那样伤害这个肉体。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再怎么说，你现在感受到的，也并非是我所给与的感觉暗示，而是真的感觉到痛苦吧。”在折磨D的同时，命运摩擦着发出声音，试图动摇D的心智，“好不容易成为生命，为什么不放弃呢，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间呢？你需不需要我复活‘不朽之主’，如果是现在的我，完全可以办到这种事。”

　　那声音是如此轻柔，温柔地好似曾作为他母亲的美奈。

　　“告诉你一件好事，这里时间现在是静止的。如果你留在这里，‘不朽之主’和你就能永远在一起。”

　　实际上，命运现在所谓的停止时间，不过是通过无限拉长从开始到终结的过程，延缓自己迈向终结的速度而已。如果D同意此事的话，只会陷入命运所准备的其他陷阱。

　　毕竟，D不是万能的，最强的力量并不能使他凌驾万物。他是有可能失败的，某种意义上却又是不可战胜。

　　世上并无什么“永恒”，所有东西都逃脱不了，超越不了，这唯一的结局。

　　完全不理会命运看似美妙的提议，D仔细地品尝精神的痛苦，一双寄宿黑夜的眼眸直视前方。

　　所有一切发生得如此平静，似是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D被钉在齿轮上，血液湿透他的衣服。

　　那红色的生命之蜜，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地，敲打在洁白的云絮上的声音是如此鲜明，仿佛盖过了命运的诱引声。

　　持续承受着苦痛的D，动作稍嫌缓慢地抬起头。他唇角慢慢向上弯起，有一些怀念，更多是轻松的笑容，浮于模仿自神祖那苍白俊美的脸庞。

　　“我并非是任何的敌人。”

　　虽然世间所有都视死亡为大敌，但是毁灭本身却并非是任何一方的敌人。他并非是因为个人好恶，才去摧毁什么，他并没有加害别人的意思，只是事情应该如此发展罢了。

　　所以，欢迎也好，厌恶也罢。他仅仅是作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一直存在着，也许能够一直这么存在下去而已。

　　“自然也不可能是你的敌人。”

　　但是，这个他所存在的世界，寿命已然走到了尽头。

　　并非不想阻止世界的崩溃，而是不能，任意地歪曲事实，勉强挽留住世界，只会招来更加惨痛、不可挽回的灾难。

　　“我只是呈现这唯一的结果，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决定的结束。”

　　就如同现在一般，不论初衷是如何，那些充满着个人渴盼，点点滴滴的妄念，一直持续影响着世界。直到今天，这影响终于到达了最后的结论。

　　“毁灭正是新生，终结即为开始。”

　　生命是死亡的前奏，死亡是生命的结局。

　　“就算是我们都消失了，也会有新的世界诞生。”

　　然后，再一次重复。

　　只是这一回，世界未必有他们存在。

　　“这是，我所知道的一切。我也仅仅知道这些，除此之外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不必要的。包括……”

　　即便没有他们，想必也会有其他的世界吧。

　　在另一个可能到来的新世界来讲，他们可以是不必要的要素。

　　正因为没有什么是不能被舍弃的，所以，能够得到什么，并守护什么，珍惜什么……这种事才尤为可贵。

　　D并不知道其他生命如何想，但他多少会希望被命运被玩弄着，□□纵的许许多多生命，也曾遇到可贵之物。

　　他想起曾经，夫人告诉过他的话。

　　——幸福都是很容易消逝的东西，请多在意自己内心的欲望。就算有一天这一切已然消失，至少您还留有回忆。

　　他的灵魂并没有真正体会过过去那些时光，但是如今的他却拥有这些回忆。

　　现在的他，才算是真正拥有了这些回忆。

　　这些幸福的回忆。

　　就算灵魂未曾真实地经历过，他也能品尝到这份甜美。一如现在命运加诸于身的痛苦，这份回忆从未离他如此近，更从未如此真实过。

　　无论痛苦或是喜悦，都是同样的东西，更多都是来自命运的恶意。

　　对他来说，却是他永不可得，近乎“奇迹”般至高的馈赠。

　　而他，却得到了这份馈赠，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包括这些回忆，我能记起，这是一段十分愉快的时间。”

　　对于他来说，这是“不必要的东西”。

　　但是，D的回忆，D的爱憎，D的感情，是他能称作人生的人生中唯一，是最无用亦是最美丽的纪念物。

　　虽然是“不必要的东西”，确实现在的他“最想要的东西”，与“最想留下的东西”。

　　即便是因为利用，即便自己真正的生命只有这一小段时间，对这个临将消失的旧世界的D来说，也是值得感谢的时间。

　　“谢谢。”

　　然后，就该是准备好的别离。

　　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毁灭他，但是他自己却是可以毁灭自己。

　　毁灭自己与这个世界，这是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职责。

　　D握住剑柄的双手一用力，神器之剑逐渐撕裂他的身体。他缓缓开启双唇，无声吐出告别之辞：

　　还有，再见。

　　“不——”

　　随后，彻底将他的身体破成两半。

　　鲜血自他身躯中爆开，呈蜘蛛网状扩散开来。

　　命运沉默了，鲜血驱散层层云絮，布满整个空间。染上血色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一个两个……最后所有齿轮都开始艰难地运转。

　　在这里，曾因命运的意志一度静止的时间，再次活动起来，真正奏响迈向灭亡的凯歌。

　　并无神祖所期待的壮丽，也没有帕夏斯所想象的凄凉。

　　只是一如往常，静静地开始，也必将静静地结束。

　　梅薇思眼皮下的眼球动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赤红，呼吸之间满是焦灼之感，似乎十分困难。

　　“怎么回事？”

　　空气似乎十分稀薄了，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小。

　　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觉得头有些沉，无法思考很复杂的事。

　　四周一片荒芜，抬头可以看见红色的星空。

　　那是多么美丽的红色啊，这是她这一生中看见得最漂亮的颜色了，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好漂亮啊。

　　她没有注意到空气已经耗尽，她的喉咙无法发出声音，只是一味地自然自语。

　　真想让奥温克和大家也来看看。

　　梅薇思的眼神柔和起来，从她身上飘出点点蓝光。

　　她的耳边似乎响起，既熟悉又陌生的美妙男声：

　　这不是惩罚。

　　啊啊，梅薇思忽然明白了什么，露出恍然之色，泪水从她眼角飘落。她闭上了眼睛，嘴角浮现了微笑。

　　她向天空伸出手，红色已经漫溢到她眼前，她的手臂上也飘出点点蓝光，汇入美丽到不可言喻的赤色之中。

　　终于可以……所有的一切终于可以，从这无尽的错误中解放。

　　然后，她张开的五指渐渐透明，她双唇翕动，己身存在随着蓝光一点点飘散，连同她嘴边未尽的言语消失不见。

　　有时候，死即慈悲。

　　遍布空中的红色沉沉压下来，随后便是恒久的黑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再有，只是一片空无。

　　无需悲伤，亦无需喜悦，终有一天会得以窥见——

　　崭新的“未来”。

　　在那黑暗之中，有着细微的亮光。

　　因为，这是“结束”亦是“开始”。

　　一九九八七月伦敦夏

　　伦敦繁华区宽阔的大道上人潮如织，摆放街角的立体影像放映设备，正在滚动不停播放关于明年“末日预言”的八卦节目。

　　“请问您怎么看待一九九九年的预言呢？”

　　“那实际上是单纯的历法变动……”

　　电视节目上的嘉宾不断重复着那些无聊的观点，当然，忙碌的都市人是没有闲心停下来听一听的。

　　——除了坐在摆放在电视对面长椅上的少女之外。

　　少女坐在一团树荫里，手握一个甜筒，晶莹的汗珠顺着她脸庞慢慢滑下，摔打在古朴的石板路面上，低落的汗液水分瞬间蒸发，仅残留细小的盐粒。

　　仿佛呼应着末日预言，夏天一贯短促的英国，今年夏天异常的炎热。听说其它地方也是一样，就连现在应是冬天的美国也不例外，几乎所有人类居住的地方都很热。

　　大概除了两极地带，整个地球都笼罩在一层令人不安的高温中，也难怪所谓针对末日预言作分析的节目越来越多。

　　“这节目真烦人。”

　　少女不太喜欢这些节目，一如她讨厌所谓的末日。毋宁说她讨厌一切有结局的东西，她总是觉得结局预示着悲伤与分离。所以，即使她觉得烦人，也没有去到店铺里面。

　　再说，她并不讨厌太阳，她总觉得太阳是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重要呢？她并不清楚。

　　尤其夜幕降临之后，这份心情更加激烈。

　　黑夜总是如此地惹人伤悲，她很容易在夜晚惊醒，从窗口窥见伦敦漆黑的夜空，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夜晚的这份黑暗，如此令人怀念……但却不是她怀念的黑暗。

　　虽然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不免嘲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她依然没有去改变，毕竟，这些古怪之处也是她自己，为什么不能试着坦然接受呢？

　　“美奈——”

　　远方拖长音调的呼唤声，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力。她皱着眉舔了舔冰激凌，站起身望向声音来处。

　　“说了不要那么怪腔怪调喊我名字，我明明叫米娜……”

　　在她旁边行人迅速走过，迅速被热气蒸腾成一抹模糊的幻影。

　　“叫美奈有什么不好，美——奈——”

　　“难道每个日本人的英语，都和你一样吗？”

　　忽然，一抹白色掠过少女眼角余光。

　　少女愣住了，不由得回头看过去，却只看见那在炙热骄阳下穿着白色衬衣的挺拔背影，这个背影一眨眼便融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