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少年,莱因哈特把手收了回来。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有点颓丧的语气。
少年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们来聊聊好吗?有关于你的弟弟、你为什么从军、以及你以后的愿望……”莱因哈特尽量和缓地说着。现在的他是多么渴望了解这个少年……这个有点神秘、却又有点熟识的少年……仿佛他可以因此得到心灵上的救赎……尽管他与这个少年只见了几次面,尽管眼前的他只有十四岁。
“元帅阁下,我没有什么值得说给您听的。”
“那么……聊聊你弟弟吧……你们的感情似乎很好……现在他在哪里?他跟你一起到伯伦希尔了吗?”
少年隐隐觉得不妥,在莱因哈特的逼视之下,他只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木偶。这种状况不能持续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元帅阁下,您身体不适,这些以后再说吧。”
“我不认为说一些话会对我的健康造成什么危害……你还没回答我,你弟弟呢?”对于这个少年的一再闪避,莱因哈特有点怒气。
“都过去了,请别再问了。”吉尔菲艾斯静静地回答。
伶的复制计划(13)
在梦与现实之间(二)
无言的对望着。对于吉尔菲艾斯单方面终止的谈话,莱因哈特用犀利的眼光扫视,承受不起苍冰色的眼眸,吉尔菲艾斯再次狼狈地把目光移开。
第五次,这个褐发的少年从初次见面起,光他发现到的,就有五次把目光移开。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任凭少年把自己扶回床上躺着。
“你怕我吗?”莱因哈特询问着。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吉尔菲艾斯默默不语。
“怕到不敢正眼看我?”
依旧沉默。
“抬起头来,看着我!”
吉尔菲艾斯紧抿着唇,头,没有抬起来。
莱因哈特勃然大怒,“出去,你给我出去!给我出去!”
……“是的,属下告退。”棕发的少年没有回头,仍旧低垂的眼光,看不清他此时的想法。
看着少年离去,莱因哈特觉得自己的怒气已经达到了极点,顺手抓起床几上仍然半满的水杯,就往少年扔去。
门即时阖上了,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和清澈、四溅的水。
“累了吧?来来!先坐下来!要喝酒还是咖啡?要是有姐姐做的苹果蛋塔就好了!不过,身在前线是不能要求太多的。只有回去之后,才能好好享受了!”
“莱因哈特大人,有一件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什么事?”
“是关于威斯塔特二百万居民遭屠杀的事件。”
“……这件事怎么了?”
“有人说,莱因哈特大人虽然知道这个计画的内容,但为了政略上的理由。竟然置之不理,见死不救。”
“……”
“这是事实吗?”
“……是的!”
尽管心中感到很不高兴,莱因哈特还是承认了。自过去到现在,他对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吉尔菲艾斯的表情相当严肃,甚至严厉,看来并不是随便问问而已。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一直认为莱因哈特阁下所追求的霸权意义在于现在的银河帝国—高登巴姆王朝所没有的公正!”
莱因哈特一言不发,他自觉理亏。
“门阀贵族的灭亡是历史演变的必然结果,把五百年来的旧帐一一清算,势必会造成流血悲剧,可是我们绝不可以让无辜的民众成为牺牲品,新的体制必须要以被解放的民众为主体,这样国家的基础才能稳固。牺牲了这些民众,无异于自掘坟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莱因哈特一口气喝下杯中的酒,极为不悦地瞪着红发的朋友,想阻止他说下去。但吉尔菲艾斯却还有话要说。
“莱因哈特大人!”
红发的年轻人,脸容沉痛,声音中带有些微的愤怒和极力的哀求。
“假设这些民众是门阀贵族那伙人,在对等的权力斗争下,大可无所不用其极而不必感到羞愧。然而把无辜的人当做牺牲品,双手沾满血腥,不管你编造何等美丽的辞句来掩饰,仍然洗不掉这个污点。莱因哈特大人!像您这样的人,何必为了一时的利益,而置己身于不仁不义之地?”
金发的年轻人顿时脸色苍白。面对正义公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于是,在无地自容的同时,这份认知变成紊乱的思绪,进而产生强力的反弹。他恶狠狠地瞪视着红发的好友,目光有如极力反抗的小孩。
“你说教说够了吧!”
莱因哈特咆哮起来,刹那间,他意识到自身行为的可耻,他想摆脱这种感觉,但却反而不受控制的更为激昂愤怒。
“首先,吉尔菲艾斯!关于这件事,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吗?”
“……”
“我在问你!我有征询过你的意见吗?”
“……没有,您没有问过我。”
“这不就得了!以后当我问你时,你再发表意见,不就没事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不要再提了!”
“但是,莱因哈特大人!贵族们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莱因哈特大人是应该做的事却没有做,二者之罪孰重孰轻?”
“吉尔菲艾斯!”
“是!”
“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
酒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
眼前的吉尔菲艾斯眼神黯淡下来。
“我是您忠实的部下,罗严克拉姆侯爵。”
“你既然知道这一点,也就够了!”
莱因哈特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为你准备好房间了。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你就好好休息吧!”默然地行了一礼之后,吉尔菲艾斯退出莱因哈特的房间。
事实上,莱因哈特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就是立即到吉尔菲艾斯那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和刚才的出言不逊道歉,请求他原谅。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看见,只要两人私下谈就可以了。只要这样做,所有的芥蒂当冰释瓦解,但是,即使只是这样……。
但是,即使只要这样,仍然不可能做到!
吉尔菲艾斯也会理解我的感受罢……莱因哈特心中自忖道,这是他一种无意识的骄纵心理。
孩提时代,也和吉尔菲艾斯不知吵过多少次架,问题每每总是出在莱因哈特身上,而最后以笑容包容一切的也总是吉尔菲艾斯。
不过,这次会如何呢?莱因哈特有点失去自信了。
止不住的血……
不要……吉尔菲艾斯……不要……
棕发的少年一脸平静地走出元帅的寝室,门前的亲卫队一脸诧异看着他,元帅发这么大的脾气?还……还摔杯子……?他到底又做了什么?
奇斯里上校低声地问:“你又做了什么惹元帅生气?”
棕发的少年只是笑了笑,就回到自己的寝室去了。
莱因哈特对自己乱发脾气也不是第一次了,老实说,吉尔菲艾斯除了难过之外,不免还有点怀念的感觉。吃了药,盥洗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穿上的不是睡衣而是洗好的军服。
算了,毕竟是生病的人,情绪难免暴躁了一点……
吉尔菲艾斯又慢慢走回莱因哈特的寝室。说实在的,七年没再见到他生这么重的病,他实在不放心。
亲卫队已经换了班,离去前的奇斯里上校看到吉尔菲艾斯又回来时,不免有点惊讶。“你不去休息?你已经执勤整整十六个小时了。”
“我还年轻……”留下了一句莫测高深的话,吉尔菲艾斯进了元帅寝室,关上了门。
“真是个好孩子。”
当然,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碎玻璃。吉尔菲艾斯轻轻叹了口气,着手清理。此时,沉睡着的莱因哈特突然呻吟着,吉尔菲艾斯吓了一跳,被碎玻璃割伤了手。
小伤,所以吉尔菲艾斯决定不管它,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就走到莱因哈特的床边。
莱因哈特紧皱着眉、梦呓着,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恶梦。
又发烧了吗?吉尔菲艾斯摸了摸莱因哈特的额头,还好,不烫。
轻轻握着莱因哈特不知找寻着什么的手,吉尔菲艾斯试着把他叫醒。“醒醒吧,元帅,醒醒……”
河岸的草地上,莱因哈特看着天上的星星。“好美的星星呢!吉尔菲艾斯。”“是的,莱因哈特大人。”不用回头,也知道身旁的人一定会这样回答。
“你认为,我能掌握整个宇宙吗?”
“除了您以外,还有谁办得到呢?”
“那就跟我来吧,吉尔菲艾斯,将来不管我拥有什么,一定会和你分享。名誉、权力、财富我都会分你一半!”
……
“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回过头,总是站在身后的红发身影不见了,空荡荡的河岸,只有他一人。“吉尔菲艾斯?……吉尔菲艾斯!”
“醒醒吧,元帅,醒醒……”
莱因哈特睁开空洞的大眼睛,轻喘了几口气,眨了眨长长的睫毛。稍稍偏过头,就看到艾密尔那张令人怀念的脸。
“我不是叫你走吗?”说是这样说,莱因哈特始终没有拨掉他的手。
“对不起,莱因哈特大人。”
“算了,你留在这里,只要我一做恶梦就把我叫醒,知道吗?”还没等到艾密尔回答,莱因哈特又沉沉地睡去。
伶的复制计划(14)
一面名之为语言的墙
对于先前无理的怒斥,莱因哈特没有道歉,却也没有放开吉尔菲艾斯的手。自顾自的睡去。吉尔菲艾斯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莱因哈特根本没给他机会。
回头看着那堆还沾着血的碎玻璃,吉尔菲艾斯心想,要是没有清掉,明天一定会被奇斯里上校骂的。可是,莱因哈特把他的手抓得很紧,紧到吉尔菲艾斯那仍属于十四岁少年的幼嫩皮肤都感到隐隐作痛的地步,怎么走得开?
对于莱因哈特翻脸如翻书的个性,吉尔菲艾斯早就见怪不怪了。然而令他百思不解的是,光是今天一天,莱因哈特好像就做了许许多多的恶梦……慌乱而无意义的梦呓,以及伴随而来的泪水以及汗水,还有那种痛楚的表情……
微微抚着那头金发。
在您那光辉灿烂的外表之下,究竟藏有什么心事?在您掌握了帝国、费沙,又即将拿下同盟的此时此刻,还在挂念着什么?
“吉尔菲艾斯……你一定不相信我刚刚做了什么梦……”
有点心痛……
一年多都过去了,在经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呼喝着上万艘战舰的帝国元帅,他还记得有过我这么一个儿时玩伴?
莫大的欣慰以及感动。
不过,一直对着过去念念不忘就不像你了……吉尔菲艾斯轻轻笑着,用自由的一只手把被子拉好。
忘了我吧,然后去追寻你自己的梦想……别被我绊住了你的脚步。
深深注视着。
不过尽管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导致恶梦的原因。
说实在的,都这么久了……我又不是他的谁……
那么是安妮罗杰小姐啰……梦见了亲爱姊姊的远去?傻瓜,以安妮罗杰小姐那温柔婉约的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最后必然还是会原谅他的。只要莱因哈特大人亲自去安妮罗杰小姐那里一趟,安妮罗杰小姐一定会再捧出亲自烤的洋葱派吧。
这么简单的答案,在莱因大人那天才一般的脑子里,竟然还苦恼了这么久?
还是……杨威利……
那更不可能,在他记忆所及,莱因哈特可从未退缩过呢!……就连跟他吵架时也一样……吉尔菲艾斯不禁苦笑。
眼看莱因哈特睡得安稳,吉尔菲艾斯轻轻地想挣托莱因哈特的魔爪,然而此时莱因哈特发出一声仿佛抗议的低喃。没办法,再等他睡熟些好了,吉尔菲艾斯怜惜地看着莱因哈特。四时,不知不觉中,坐在地板上的吉尔菲艾斯,靠着床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