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湖水绿如蓝 作者:devilli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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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是过了一忽而的时间,那两个仆人便停了下来,大声通报说燕染已经求饶。可梦笔轩里依旧没有什麽动静,李夕持却不知又在做些什麽。
而就在这个时候,浑身伤痕的燕染却忽然被另一种巨大的疼痛所震慑。
仿佛感觉到有一块铅正在肚子里往下坠落,伴随著的是一种从未经历的、钝器切割的奇痛。
他立刻呻吟起来,冰冷的雪地上,随即落下数滴殷红的血迹。
李夕持命人将燕染拖到院子里去领刑,但是他并没有跟著走出梦笔轩。
眉心一点烦躁逐渐消退,他踢开脚边的绸缎,缓步坐到床上。微微低头,目光便不经意地落在了那一片干竭暗色的血渍上。
他一手拉来被子将那血迹盖住。
事情怎麽会演变成如此地步?
澹台燕染......最初自己究竟是怀著一种什麽样的心情,将他从沙漠里带回来的?像是带回一个奴隶,一件战利品?
李夕持一手按住额头,他似乎已经记不得了。
自从百刖被大焱的铁骑攻破後,自从燕染的笑容消逝成为一片苍白後,某些曾经深刻过的东西,便迅速风化了去。
然而,如果事情能再选择一次。也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百刖注定会消失在大焱为扩充疆域而发起的浩荡战争中。而燕染,百刖族的王子,即便不遇上李夕持,终究也会沦为其他人的俘虏,或者死亡。
"所以我并没有做错什麽......"
──李夕持再一次对自己这样说道。
只是这一句话,他已经不再如同从前一样肯定。
脚边的地板上隐约落著几抹血痕,那是燕染刚才跌坐在地上时流下的。李夕持慢慢俯下身,亲手将散落满地的碎瓷片一点点地捡做一堆。
那碎片上,雨过天青的釉色依旧光豔动人,却再也无法拼凑起来,还原成从前无瑕的模样。
门外传来了木板劈啪打在人身上的响声,却始终没有燕染的动静。
李夕持觉得那声音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变得无可追逐。直到忽然听见有人开始高喊著什麽。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您看这是......王爷!燕染他────"
与此同时,屋外终於传来了燕染难以压抑的痛苦呻吟。
捏著瓷片的手抖了一抖,指腹上随即留下一道血痕。李夕持立刻夺门而出,正看见那一地斑斓的血迹。
燕染整个人已经完全瘫软了,全凭著捆绑的绳索才勉强半靠在树身上。他半阖著眼睛,细细地呻吟著,而脸色已经呈现灰败之相。李夕持见他披挂在身上的床幔边缘已是一片鲜红,而有更多的血水正沿著燕染那被冻成青紫的大腿蜿蜒落下!
"你们对他做了什麽!!"
李夕持又惊又骇,一把抓住那个拿著板子的仆人。
"王爷你、你叫我们打的,我们也不知究竟怎麽了......"那仆人也早已是语无伦次,"可我真没用力,更不敢打、打那里......"
李夕持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重重地推出一丈开外,强令道:"叫大夫!快去找大夫!"
两个仆人不敢怠慢,立刻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时候燕染身下已是一片殷红。落下的血混进冰雪中,凝结出由深入浅的红色。李洛持急忙解开绳子,将他抱回梦笔轩内。
屋内烧著地龙,因此显得十分暖和,可是燕染冻僵的身体却依旧冷得如同冰块一般。李夕持踢开碧纱厨门,将燕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又扯来锦被盖在他身上。然而只过了一会儿,男人却又暴躁地一把被子掀开,直接将人拥进自己怀中。
然而无论他怎麽做,都无法令燕染的身子暖和起来。
刚开始时,燕染还能半睁著眼睛,但随著血液的流逝,他的目光开始变得涣散,不知不觉陷入昏迷。
行军打仗多了,李夕持自然知道这昏睡的可怕。於是他急忙去拍燕染的脸。又切切地喊道:"谁许你睡了!快给本王醒过来!"
然而这一次,燕染终於可以罔顾他的命令,而不会遭到责罚。
床单上,鲜红的血水已经洇了好大一片,且丝毫不见凝止。李夕持正著急,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正惊喜著大夫这麽快就来了。抬头却见郑长吉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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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急切之下,郑长吉也顾不得礼数,"听说燕染不好?"
李夕持不由得怒骂道:"你来干什麽?大夫呢?"
"大夫立刻就到。"郑长吉忙回答,"王爷恕罪!燕染与我乃是好友,我是半路听说燕染出事......"
"够了!"李夕持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出去!"
郑长吉遭了呵斥,却没有离开,反而愈发走近到碧纱厨里解释道:"听柳四他们说,燕染的病情与我的一位、一位故人很有些类似,所以我才想过来看看是否能帮上什麽忙......"
李夕持闻言,心中突喜,立刻改口道:"那你还不快过来!"
郑长吉依言匆匆走到床边。李夕持便撩开了锦被,将自己怀里的人给郑长吉看。
"天哪,这是......"
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令郑长吉心中一阵发酸。但情况紧急,他没有一点犹豫,立刻身手撩开了那一层湿透的床幔,一眼便看见了燕染那微凸的小腹。
错不了的......他的心中一沈。果然也是有了孩子。
"这......"
直到这时,李夕持才注意到燕染腹部的异状,却依旧不知这便是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
"这是什麽?"他焦急地问郑长吉,"燕染他不是得了什麽怪病?"
郑长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利落地动手封住了燕染下身几处大穴,勉强将血止住,然後才幽幽地转过身来问道:
"王爷......难道燕染他没有和你说起过百刖的传说?"
李夕持愣了一愣,随即开始在晦暗的记忆中翻找。
他依稀记得燕染曾经在沙漠上说过一些关於传说的只言片语。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其中的细节。
"我忘了......真的忘了......"他无意之中竟然显得有些懊丧,"可那和燕染的病有什麽关系?"
"这不是病。"郑长吉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他肚子里的,是王爷您的孩子。"
他说出的最後两个字,令李夕持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麽......孩子?"他厉声纠正道,"燕染他是一个男人!"
郑长吉轻叹一声:"可燕染是百刖的男人。"
李夕持听不懂他的意思,急躁道:"什麽百刖不百刖的,难道百刖的男人......"
一半的话还衔在口中,李夕持却怔住了。
因为他脑海中终於出现了一个景象。
漫天的星斗下,燕染将他所赠的那柄剑抱在怀里,靠在他身边的沙丘上,东风将他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同时也湮没了那一些影影绰绰的声音。
"......我们百刖有一个传说,五百年前,百刖只剩下两位男性爱侣。天神被施展神迹让其中一位得以怀胎,终於延续下了百刖族的血脉......"
这难道是真的?怎麽会,怎麽会──
李夕持额头上沁出一层汗珠。虽然他也知道大焱之外,四域八方无奇不有;也曾在宫里亲眼见过流泪成珠的鲛人、胁生双翼的羽人,也接见过女儿国的使者、君子国的遣臣......
可他却从未将燕染的话当真。
而最令李夕持感到惊愕的,却不是燕染的特异,而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除了重重的惊愕之外,他的心中深处竟隐约腾起了一股期待。
那是、竟然是一个孩子......
他在心中重复了几遍,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青年,竟即将为自己生下第一个孩子!
李夕持怔怔地盯著燕染那微凸的腹部,不由自主地将手贴了上去。
那温热而柔软的薄薄皮肤下,果真有一个硬硬的团块。那就是他的孩子麽?
李夕持的一颗心忽然狂跳起来。
为什麽自己从未注意到?虽然只是那麽小小的一块突起,却与燕染贫瘠的身躯显得如此不相称。他应该发现的,即便是不知这是自己的孩子,他也应该发现燕染的身体发生了如此的变化!
是因为燕染平日总是弯著腰,是因为冬天衣服层叠,因此做了掩饰......李夕持在心中这样为自己辩护道,可他很快又记起来,这一整个冬天,燕染几乎只是穿著几件破旧的单衣......
心中忽然一阵揪痛。忽然间李夕持似乎明白了什麽,目光慢慢移到地上那一堆月白色的绸缎上。
那不是什麽诅咒用的道具,燕染对於沈赢秋也没有丝毫的妒忌──因为这都是燕染送给孩子的礼物,是他忍受著彻骨的寒冷,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小小新衣!
孩子......自己的孩子分明是一个小小的世子或郡主,出生之後却只能穿著捡来的衣服,和燕染一起住在稻草堆里,燕染能够为他弄到什麽食物?万一他生病了燕染又该怎麽办......
想到这里,李夕持胸中郁结,甚至连呼吸都几乎为之凝滞了。
而就在他的心情紊乱得无以复加之时,郑长吉却轻轻地打扰道:"王爷,请暂时不要再碰触燕染,不要再增添他的负担。"
李夕持猛然一惊。从床褥上洇下的殷红,一下子令他清醒过来。
现在的燕染却正在昏迷,男人究竟应该如何产子?更何况燕染有伤在身......回想起刚才以及昨天夜里的一幕幕,李夕持脊背上不由得一阵阵发凉。
燕染......你为什麽不告诉我?为什麽不告诉我你有了我的孩子?
若我知道,便绝不会用那样的手段让你屈服,不会那样恶劣的对待你,不会让你吃不饱穿不暖......
心中反复默念著这几句话,李夕持将手从燕染的身上挪开,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轻轻的将燕染放在床上躺平。
恰在这个时候,大夫终於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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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来看看!"李夕持劈头盖脸便向他喝道,"你可知道男人应该怎麽产子!"
那大夫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李夕持脸色立刻黑下来,幸亏郑长吉又追问了一句:"有没有带麻沸散来?"
大夫急忙点头道:"带了一葫芦。"
郑长吉又问:"可曾带有刀具?"
大夫惊道:"这种东西,却没有带的!"
郑长吉於是转头问李夕持:"王爷可有锋利的匕首?"
"有一套西域进贡的玄铁匕首,锋利无比。"李夕持疑惑道,"你为何需要这些?"
郑长吉答道:"男子生产,谷道窄小,若正常娩出,势必出血甚多。燕染已是负伤之人,更何况陷入昏迷,我便要用匕首将他肚腹剖开,取出那个孩子来。"
一言既出,李夕持与那名大夫同时大惊失色。
"你怎麽能将活人的身体剖开......"
然而郑长吉却坚持道:"王爷,我曾经见过别人为百刖男子剖腹取子。入府前也习得一些医术。只要大夫能与我通力配合,我便能保燕染安然无恙,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尽,却将目光怜惜地落在了燕染身上。
床榻上的燕染已气如游丝,纵然是李夕持也明白,这样一个伤者是无法顺利地产下孩子的。
郑长吉又柔声道:"王爷,此地能为燕染做主的便只有您一人。若是错过了时机,恐怕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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