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帮小擎天动功,心中暗暗思忖,这孩子如此幼小,内功却极是纯正,显是出自名家所授,知道此地著名的武学世家,只有一个试剑山庄,那么这位夫人和孩子是……
天亮的时候,擎天终于醒了过来,本来已经神清气爽,但一见到娘亲的玉面,又撒起娇来,委委曲曲地哭泣着,哼哼唧唧的,伸着小手,直要娘抱。
如玉夫人怜爱地抱着他,轻轻地摇晃,时不时地亲吻他,想着差一点便可能失去这个命根子,眼泪汪汪的,直是对他爱惜到了骨子里去。
擎天趁机要求了许多平时娘不肯答应的条件,其中包括一匹全红色的小马,还有天山的雪鹰,那可是他跟爹要了好久都没要来的,如玉没口子的答应,恨不得他要天上的月亮也得摘给他!
薛飞有趣地瞧着,心想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一双眼睛黝黑灵动,带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狡狤。
真是个聪明的男孩啊,而且根骨极佳,是个练武的奇才。薛飞爱才之心又起,对他更是喜欢,觉得如果有这样一个弟子的话,自己的一身武功就能留传后世了,只不过一想到他可能的身世,便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擎天听娘的话,恭恭敬敬地叩谢薛飞的救命之恩。他本是极灵巧的一个孩子,察言观色,已知这位大夫对自己非常喜欢,立即亲亲热热地贴上来,拉了他手问寒问暖,一副小大人模样,又极是亲切,使得薛飞的心里,一片温暖。
如玉因他救了儿子的命,对他格外感激,又因他气质内敛,似乎比自己还爱害羞,谦谨守礼,连眼睛都不敢直视,完全没有自己丈夫那种逼人的气势,所以面对他时也放松了下来,温柔和善地轻言细语,让薛飞的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感激来。
他身世飘零,从小被人收养,教以武功医术,培养成材。由于他本身天赋既高,又极肯钻研,是以年纪不大,成就却相当高。成人后,受命以行医为名,进入江湖,数年来行走南北,惯历风雨,于亲情上头,却几乎没有任何经历,此时面对一个如此温婉可亲、气质动人的女子,一个粉妆玉琢、聪明伶俐的孩子,闲话家常,竟是平生从所未有的奇遇,不由得有些陶醉于其中。
直到快中午的时候,薛飞又替小擎天施了一次针,再服了药,确定他无事了,这才开了方子,又仔细叮嘱了用药的细节,这才恋恋不舍地送她们出门。
如玉在林妈妈的陪伴下上了车,从薛飞手里接过擎天。
短短半天的功夫,这小子已经跟这个和善的大夫打成一片,粘在他身上不下来,顺手拐了他几件有趣小工具和小药瓶,又眼泪汪汪地要求他明天来山庄看望自己,不然的话,自己说不定又病死了,到时娘一定会伤心死的。
薛飞好笑地听他危言耸听,好脾气地答应着,又被他搂住亲了一脸的口水,这才脱身出来,又想笑,又喜欢,微红着脸跟如玉夫人道别,直到目送他们走远了,还用手轻轻抚着被擎天亲过的脸颊,想着那可亲可爱的母子俩,怔怔出神。
第二天他如约到试剑山庄去看望擎天,虽说是答应了孩子,不得不来,但他的心里,却也是欢喜向往的。
谁知到了试剑山庄的门口,守卫却不让进,看他貌不惊人,衣衫敝旧,骑着一匹干瘦的老马,像个游方的郎中,怎能想到他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医?让他在外面站着,冷冰冰地说要进去通传。
其实庄中的大事小情,从没有直接报给大夫人的,都要经过二夫人,所以这件事自然也就报给了二夫人。
二夫人敏篱正为昨天的事烦恼,虽然她明里贤惠通达,其实还是有些嫉妒大夫人如玉的。明明她对丈夫不理不睬,却仍然牢牢抓着任逍遥的心,对她千依百顺的,而她生的擎天也确实太过出众,相形之下,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草包一个,太不争气,而且擎天还是长子,自己的锦峰虽然只小了四个月,却只怕是一辈子都要屈居其次,永无出头之日,一想到这个,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昨晚来喜跑来报信,她得知擎天病得严重,心里没来由的竟有些窃喜,借口身子不适,不肯出来主事,没想到如玉那样羞怯的妇人,为了孩子,竟然放弃了多年的坚持,亲自带孩子半夜跑出去找大夫,今天中午回来,昨晚还病得要死的擎天居然又活蹦乱跳了,真是让她暗暗失望,又满腹怨气。
不过如玉行事确实有失当之处,敏蓠心中暗暗盘算,想着等任逍遥回来了,怎么告上如玉一状,正在此时,有人报外面有自称是大夫的人要见大夫人和大公子。
敏蓠心中一动,细细询问了大夫的形貌,知他年岁不大,是个青年男子,心中就有了一点计较,命人不必阻拦,客客气气地直接引到大夫人的玉锦园中去,也不必通报了。
下人好生吃惊,这是不合规矩的,但二夫人既然这样说了,他又哪敢说个不字?立即下去通传。
如玉正在哄擎天吃饭,偏这孩子闹脾气,知道吃了饭便得吃药,所以干脆便不吃饭,人家拿来饭他就躲,人家追他就跑,被围追堵截住了就躺在地上撒赖,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乖乖吃饭,弄得一屋子的人头都大了,实在无从下手,正在此时,下人领着薛飞到了。
一见薛飞,擎天欢呼着扑过去,跳进他的怀里,又叫又闹,如玉觉得很不好意思,忙叫他下来,擎天哪里肯听?扭股糖一般粘在薛飞身上,又去掏他的口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薛飞好脾气地任他粘着,一边哄他玩儿,一边细细诊视,见他确实好得差不多了,只再静养几日便可完全康复,这才笑着对如玉说明情况。
如玉拍拍心口,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感激地又谢薛飞,奶娘、林妈妈、小羽等人也是异口同声地道谢,倒让薛飞红了脸,一迭声地谦逊。
大家感激他救了小擎天的性命,没把他当外人,他又是极和善木讷的一个人,让这一帮女人们都心生好感,待他非常亲切,奶娘和林妈妈亲自下厨做了饭菜,留他吃过午饭再走,薛飞推辞不过,只好坐下。只是他长这么大,极少跟女人们亲近,林妈妈又总是热情地给他挟菜,实在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如玉夫人虽不一起吃,但抱着小擎天陪在一边。擎天玩弄着刚从薛飞那里得来的一只犀角的小药盒,发现它可以折叠起来、变化形状,开心得不得了。
正热闹着,外面脚步声急促,有人走了进来,薛飞望向厅门,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俊伟男子大步走了进来,脸上乌云密布。
“庄主!”奶娘和林妈妈急忙行礼,薛飞也站了起来,小羽乖巧地从夫人怀里抱过小擎天,一指他父亲,擎天会意,立即眉开眼笑地扑上去,大声叫爹爹,撒娇要他抱。
看到儿子,任逍遥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俯身抱起他,好一阵疼爱。他陪四夫人出门,一去半个月,才刚回来,就听下人们窃窃私语,说大夫人在玉锦园里请了外边来路不明的男人宴饮,一点也不注意身份,一时怒气上撞,立即赶了过来。
放下儿子,任逍遥冷冷地扫了薛飞一眼,却发现这人只稳稳站着,如渊停岳峙,气度从容,虽然貌不惊人,但一双眸子精华内敛。他是武学的行家,从身形态度上,立即看出此人深藏不露,竟是个不出世的高手。
他心里先自存了三分戒备,将态度放缓了些,客气地打了招呼,两个男人互相见礼,任逍遥拿话来套他,薛飞却只说自己是个游走江湖的郎中,偶尔治些小病,任逍遥当然不信,只是见他口风极紧,也不好再多追问,只是对这个人越发的戒惧了——此人貌似无害,但竟然使他那从不见外人的如玉夫人温颜相待,单只这一件事,便足够让任逍遥气不打一处来了。
薛飞不善客套,任逍遥存心冷淡,两人便没了话题,一时冷了场。
薛飞心想人家夫妻和儿子相处,自己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于是起身告辞,擎天跳起来扑过去,抱住薛飞的脖子,不让他走。小孩子的心最是干净灵巧,谁对他们好,他们一眼就看得出来,薛飞虽然不善言辞,但他从内心里疼爱擎天,自然得到了男孩的喜爱。
如玉也一怔,眼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惋惜的神色,镇日守在这冷清的园子中,相伴的只有那几个近身的人,庄子里人虽多,但基本上都不来往,不下人们都是极势利的,见她不得势,不免多有冷淡,又免不了闲言闲语,难得有个好心肠的外头人来陪她说说话,虽然相处时间极短,但彼此觉得颇为投缘,自然有点不舍。只是她性子极其内敛,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任逍遥眼光犀利,把她的神情全都看在眼里,顿时大怒,心想我对你千依百顺,都难讨你展颜一笑,偏对这穷酸落迫的江湖郎中温柔款款的,却把我当成什么?!他冷笑了一声,扬声道:“薛兄,多谢你搭救犬子,日后有用得上任某的地方,试剑山庄一定倾力相助。”说罢一拱手。
薛飞忙还礼,谦逊了两句,恋恋不舍地又望了如玉一眼,才转身去了。
洞箫
如玉抱着擎天,直送到园门口,才洒泪而别,擎天又哭又闹,非要跟薛飞下山去玩儿,直到任逍遥忍无可忍地吼了他一声,才吓得住了声,缩在如玉的怀里,悄悄地抬起头,看他爹爹的眼色,粉嫩嫩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带着可怜兮兮的神情,倒让任逍遥好一阵怜爱,满腔的怒火,也就烟消云散了。
赶走了薛飞,任逍遥本想冲如玉发几句脾气,却又见不得她伤心落泪,只得作罢。明知她根本也不可能有什么行差踏错,下人们嚼几句舌根,自己又何必当真?只是这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好象自己私人的宝贝被别人觊觎了似的,甚是不甘心。
此后,日子又恢复了原样,死气沉沉的,如玉每日安静地呆在玉锦园中,侍弄花草,做做女红,等待擎天回来。
孩子虽小,但身为试剑山庄未来的继承人,自是受到严格的教养,每日里习文习武,少有玩耍的机会。每当庄里来了客人,又要陪在父亲的身边,周旋应酬,有时直到深夜才能回到母亲身边。
望着灯光下擎天俊美可爱的小脸,如玉有时会哀愁地想,难道自己就总是等待的命运么?从前在这里等丈夫回来,现在又等儿子,默默无闻地守侯着,似乎要到永远……
要是他们不回来了呢?
丈夫不是就不回来了么?如果擎天他也……
她惶恐起来,难过地伸手搂住了擎天,越搂越紧,直到孩子惊醒了,哭闹起来,她才慌忙放开手,一边拭着不知何时布满泪水的双颊,一边柔声安慰他,唱起温柔的催眠小曲,哄他慢慢地又睡过去。
岁月无声无息地滑过去,春花再次烂漫的时候,有一次擎天把玩着自己心爱的犀牛角小药盒,惋惜地说:“薛叔叔不知怎么样了,这么久也没有一点消息,唉,他怎么不来看我呢?”当然他心里并不是有多想那个木讷老实的大夫,而是想念他的百宝囊了,那里面有多少的好东西啊,真可惜上次没有多摸几个。
如玉听他提起薛飞,一时怔住了,她见过的外人极少,而那个温和木讷的大夫,曾使她产生过一见如故的感觉,这对她来说是极其少有的经历,自然忘不掉。她放下手里的女红,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叹了口气。
试剑山庄依山而建,整个试剑峰都在试剑山庄的控制之下,再无其它住户。
山庄占地极广,如玉所住的玉锦园位于最偏僻安静的一个角落。很大的一个花园,一侧连着庄内,另一侧则紧挨着一处悬崖,下面就是数十丈深的山涧,是天然的安全凭障,所以园中除了如玉和奶娘、林妈妈、小羽以外,只有一两个使女仆妇,并没有其它守卫。而这里除了庄主任逍遥外,也没有其它人来。
不仅因为二夫人有令,不许闲杂人等靠近玉锦园,也因为这里远离山庄的权利中心,如世外桃源般无声无息,几乎跟这个尘世没有任何沾染,任何心存欲望的人,只怕都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呆不下去,只觉得要窒息了一般。
可是如玉,在这里已经安安静静地住了十年。
她还是一样的美,温润如玉,岁月几乎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气质,依然如处子般娴雅温柔,既没有强硬的手段,也没有机敏的才智,更不会飞扬跋扈,只想守着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地过完下半生。
任逍遥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依然还会为她的美貌和温柔所动心,这种心动的感觉,跟当年在朋友家的梅花树下第一次见到如玉时一模一样。她还是那么吸引他,只可惜,她再也不肯像小鸟依人般偎在他的怀里,任他予取予求。
每当看到擎天赖在如玉怀里撒娇,他竟然都有点嫉妒,嫉妒自己的儿子可以一亲芳泽,而自己竟然不行!
他对如玉是真心疼爱的,总觉得她像一件精美的玉器,需要自己好好呵护,舍不得她经历风雨,舍不得她伤心落泪,所以一直强自忍耐着,不肯违背她的意愿,反正如玉是他的,被他好好地藏在家里,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到他的美人,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接触到她。
她是我的,活是我任家的人,死是我任家的鬼,容不得任何人觊觎!虽然我得不到,但别人也休想得到!任逍遥这样想着,心里才平衡一点。
这天傍晚,如玉照例来到后园中的葡萄架下,抚琴自娱。这是她唯一的消遣,从所坐的地方望出去,远远的群山蜿蜒,夕阳的余辉淡淡地洒在山脊上,好似给山峰镶了一层金边,山谷里郁郁葱葱,飞鸟与还,一派自在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