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谢乐|素雪初逢离者归 作者:清粥一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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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低叹一声,另一只手抚上乐无异的发顶揉了揉,见他神情略微放松,倏尔向下穿过微卷的发梢,又来回摩挲着那片柔软的耳廓。薄薄的耳尖瞬时变得通红,手指便慢条斯理地沿着颌骨线条向下滑去,忽然将那只闪躲不及的下巴捉在指尖,微微施力抬起。
乐无异被他迫着抬起脸,二人目光相触的瞬间,谢衣沉静如水的眸中泛起一丝波澜,映出一张面红耳赤的脸。
突然,乐无异猛地推开谢衣,用手掩住口鼻……
“阿嚏!阿嚏……”他一连打了几个喷嚏,眼泪鼻涕齐齐涌了出来,慌乱中一把抓过递到眼前的手巾,胡乱抹干净脸后,才发现那原是谢衣的。他愣了半晌,摸索着从怀里找到自己那块递了出去,头几乎低到了胸前。
“那个……师父对不起,这是我的,你先拿去用……等下山后,我再买块新的,还给你。”
“无妨,旧物亦好。”谢衣取过手巾收入怀中,回到桌前继续看地图,一会儿后发现乐无异仍是面色尴尬地杵在原地,温言嘱咐道,“你体感风寒,早些回去休息罢。”
回到屋中,乐无异独自在床上坐了许久,等到脸上的热意稍稍平复,才吹熄烛火爬上床。
师父他……大概还没睡吧。
黑暗中,他悄悄抬起手轻触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几分,谢衣指尖的温度。
【十六】
天色大亮,乐无异一夜好眠,悠然转醒之时,原本因为风寒堵住的鼻子也通了大半。
被子里真暖和……咦?
他自知睡相一向糟糕,可今早醒来时,被子居然还安安稳稳地盖在身上。被中的暖意与外边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他伸了个懒腰,不舍地爬出被窝,扭头瞧见桌上放着几样简单早食,碗下还压着张纸条。
拿起纸条扫了一眼,他立刻拔腿冲出房门。
砰。谢衣的房门被急急推开,屋内却空无一人……
乐无异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屋里,攥着纸条从头到尾又读了几遍。纸条是谢衣所留,原是今早与清和商议后,他决意协助太华子弟分头寻找太华山脉周遭灵气浓郁之地,择定后即于那处设置聚灵阵,又道四五日后归来。
要四五日啊……他怅然地把纸条翻过来,发现背面还有寥寥数字——
桌上早食为太华膳房所制,并非为师……也罢,且宽心食用。
乐无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叹了口气。唉,其实只要睡上一觉,这点风寒马上就好了,为什么师父偏要一个人去,临走前都不叫醒我。
正在此时,一只白头偃甲鸟扑棱扑棱从门外飞来,亲昵地停在他的膝头。
“诶,你怎么来了?”乐无异认出了它。自上回撞击聚灵阵后没多久,偃甲鸟就被谢衣修好了。
偃甲鸟咕咕唤了几声,鸟喙张开,伴着少许滋滋的杂音,谢衣的声音从中传出 ——
“为师不告而别,甚为歉疚。只是清早出发之际,见无异睡姿颇具杀伐之气,似是梦中战意正酣。为师犹豫良久,终是不忍惊扰。”
语中的调笑之意令乐无异老脸微红,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原来被子是……完了完了,不仅那四仰八叉的睡相被看了去,还劳烦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帮我盖被子。
“为师随身携有凝音石,你我每日可凭借偃甲鸟传音。山寒水冻,切记添置衣物,勿要再度着凉。”
“师父放心,我已经好多了。”他抚摸着精细的木制鸟羽,轻轻说道,“师父路上小心,弟子等你回来。”
自谢衣离开太华后,乐无异每天晚上都早早窝进被中,枕着脑袋听谢衣语笑晏晏地讲述旅途风物。直到第四日晚间,谢衣如往常般提了几件趣事后,忽而话锋一转,向他说起这几日中寻找灵地的进展。他本与清和预想,沿太华山脉走势,数日之内定可寻得一处灵脉,不料自流月一役后,为避免日后妖魔两界进犯之时,由于人界不曾准备而措手不及,修仙势力便在各派的支持下迅速崛起,随之而来的却是日益激烈的灵脉争夺。
如今太华观附近门派林立,然大多各自为政,各派掌门虽亦知晓煌羽一旦破印而出,必将祸及苍生,可若要出借己方灵脉,事关立派根基,即便清和于亲笔信中提出各种补偿之法,迄今为止仍是无人愿意应承。
“无异,万一仍是无处可寻,为师以为……”谢衣语气微凝,“仙居中亦是灵气充沛,可作为备选之地。屋内暗柜里有为师绘制的阵图,你去取来。”
乐无异依言将阵图取出,较之先前见过的聚灵阵,眼前的阵图不仅满满地画了数页,繁复之处还用蝇头小楷写了若干注解。
“可是……仙女妹妹还在仙居里,如果那儿设了聚灵阵,那她怎么办?夷则他、他可是皇帝啊……也没有办法吗?”
谢衣没有如往常那般立即回答。
“师父?”
“……此事尚未定论,为师已与夏公子传信商议。只是朝廷不可插手方外之事,你暂且先于仙居内依图绘制,待为师再寻几日,兴许另有转机。”
“……是,弟子明白了。”
次日清晨,乐无异问逸清要了些绘制法阵的物品,又去膳房讨了几日充饥的干粮,便一头钻入了仙居中。法阵占地甚为庞大,乐无异画完法阵的外圈,快步沿着绕上一圈就花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他虽然心无旁骛地画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时,也只堪堪完成了一角。
五日后就是加固封印的日子了,若是按眼下的速度,恐怕会来不及。
那天夜里,银白的月光透过雕花刻叶的窗棱,在床前的地上绘制出纹理分明的图案,落在乐无异的眼中,却是化作了聚灵阵中错综复杂的线条纹路。他翻了几次身仍是睡不着,干脆出了门回到山脚下,在水精清冷的光芒中调匀朱砂,一笔一划继续绘阵。
谢衣虽是嘱咐了乐无异,心中却亦知晓此事并非他所擅长,况且法阵繁复,即便自己亲自动手也需耗费数日,因此仍是提早几日赶了回去。他在月落星沉之时回到下榻的空翠亭,推开乐无异的房门,却见屋里冷清得像是已多日无人居住,只有桃源仙居图静静地躺在桌上,不禁摇头苦笑,倒是差点忘了自家徒儿的倔强性子,想必他这几日都是宿在了仙居之中。
进入仙居,谢衣沿着芳草萋萋的小径,绕过树影婆娑的丘陇,徐徐登上北面的高地,坐到那棵被藤条覆盖住的露草旁。他想起年少时还哄过阿阮唤“谢衣哥哥”,不想二人重逢之时,竟已暌违百年。阿阮不愿改口,他虽觉不妥,亦只能由她去……如今,却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直坐到天色微明,谢衣才起身走到崖边,举目眺望晨曦中的仙居。
初升的旭日将漫山的桃花渐渐染成金色,缭绕的白色雾气却不愿就此褪散,留下淡淡的几缕,依依徘徊在青瓦飞檐之间。
其实多年以前,谢衣大多居于纪山与静水湖的别居中,仙居图被他长年封存于静水湖书房内,由于多年不曾进入,六子连环锁上都蒙了一层灰。然而自忘川归来后的那五年里,他看着乐无异把漂亮的琉璃瓦铺上湖心亭,将自己屋前的青苔黄叶打扫清理,又寻了雅致之处添了飞桥假山……后来,阿阮化作的露草也被迁入仙居。
这几日,谢衣往来于各门派间,每晚与乐无异传音时也只择了趣事说与他听,其他辗转坎坷不曾提过一字,然而夜静更阑之时,他仍会想念仙居中灼灼绽放的桃花,还有花下那抹蓝白的清浅身影,最后仍是狠下心,即便耗尽仙居的灵脉,亦须平息矩木之事。
只是仙居经此一劫,美景恐将不复,连阿阮也……
谢衣闭上双眼,任山顶微凉的晨风吹起他蒙上薄灰的白袍,待再次睁开眼,目中已恢复了平静。他举步向山道的另一端走去,打算去看一看乐无异画的聚灵阵,刚朝山脚的方向瞥了一眼,忽然止住了脚步。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熠熠生辉的朝阳将法阵中纵横交错的赤色线条衬得光彩夺目。短短几日之内,乐无异所画的聚灵阵已近趋完整,气象万千地横亘在山脚的宽阔之地上。
【十七】
唧唧,唧唧!
有个毛绒绒的东西猛扑到自己脸上,半梦半醒间,乐无异仍能分辨出那是馋鸡。他被蹭得想打喷嚏,忙侧头避开,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那人走近后轻声安抚了几句,毛团的触感和唧唧的叫唤就消失了,换作了衣料摩擦的声响。忽而身上一暖,似乎被披了件衣物。
哎,是师父回来了,我得去看看粥熬好了没有……
他使劲想睁开双眼,将那延绵不绝的睡意摆脱开去,然而身上披着的衣物传来令人怀念的气息,温柔地将他包裹在其中。
心中只余一片安宁。片刻后,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又沉沉睡了过去。
“……无异,无异。起来,吃了饭再睡。”肩膀被人轻轻摇晃着。
红枣甜腻的香气夹杂着莲子的清香扑鼻而来,肚子里顿时传出咕噜噜的声响,沉睡之人鼻翼轻翕,终于清醒过来。
这里是……灶房?
乐无异心道,以前做偃甲时,几天不睡都是常有的事,这次也就熬了三日,熬粥时稍稍等了会,居然趴在灶房一口气睡到了天黑。
坐起身打了个哈欠,顺带着吸进几口食物的香气,啃了几日干粮的腹中轰鸣得更厉害了。他迷迷糊糊地看见面前摆着一小碗红枣莲子粥,忍不住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红枣香甜,莲子软糯,除了有丝煮过头的糊味,味道并无异常。他松了口气,抬头见谢衣也端了一碗,在他对面坐下。
“师父,这粥……”
“呵,这是你先前就做好的,方才只是稍稍加热。味道可有差错?”
见乐无异摇头,谢衣也尝了口,神色颇为满意,又问,“这粥里放的,可是新鲜的莲子?”
“对,听说莲子养心安神,我早上去采了些,师父一路劳顿,多吃点。”
“无异有心了。只是观你神色恹然,这三日中可是不曾歇息?”
“哎,刚开始画那聚灵阵时,我手生,动作很慢,怕是赶不及,这才……”
谢衣瞥了眼桌上的干粮,摇了摇头,“起居有常,不妄劳作。以后不可如此。”
乐无异应下,低下头默默喝粥。
专心画阵的那几日里,他与谢衣暂时断了音讯,如今分明攒了许多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记起去明珠海的路上,二人用饭时,谢衣总由着自己天南地北地唠嗑,还不忘在他停口的间隙点评一二。只有当说得忘乎所以时,他才会用筷子轻敲自己的碗,道一句“趁热用饭”。
二人如今的相处似乎并无不同,但乐无异却清楚,那只是自己装得若无其事罢了。温泉中的那幕犹如魔障一般,时刻萦绕在他的心头。
自幼时初遇,他一直将谢衣敬若神明,因此那唯一一次僭越只令他深觉大逆不道。相较细究其原因,他更是担心若再次克制不住,也许会被谢衣察觉而招致厌恶,于是只能尽量回避二人间的亲昵,而那些隐隐的渴望,从此被深深压在了心底。
喝完一碗粥,乐无异便立刻起身,却发现身上还披着谢衣的衣物。他边托着碗,边将它脱下后转身递了过去。
“谢谢师父……呃!”
“怎么了?”谢衣抬头看他。
“脖子好像扭了……”
乐无异试着左右转动头颈,颈背部传来针刺般的疼痛,谢衣起身按住他的肩,指尖在颈椎四周轻轻按压。
“好痛……”乐无异的脸皱成一团,急急向旁跳开。
“唉,先前便应叫醒你回屋去睡,却是令你落枕了……倒有一法,只是那物许久不用,需得找寻一番。”谢衣接过乐无异手中的碗,“你先回屋,为师稍后便至。”
乐无异在屋里踱来踱去,想象着等下将与谢衣独处一室,又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法子,心绪便如那桌上跳动的烛光般忐忑起伏。少顷,谢衣也进了屋。僵着脖颈的乐无异左右转动身体,看着谢衣走近桌旁,将携来之物置于桌上——一只长约三寸的狭长木盒,还有一小坛酒。他走了过去,好奇地推开木盒盖,发现里面装有若干长长短短的银色毫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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