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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代雅星只是个梦，可他多么希望这个美梦可以永远不用醒，尤其不要是由他亲手去打破。

　　路过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黑泥，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要太相信你看见的。”

　　这是吴雪春在远航之星上给他留下的最后的提醒，放到现在，似乎还很适用。

　　他一下子醍醐灌顶，不再去犹豫要不要炸了代雅星，而是直接下达了一个集体返航的命令。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黯马上就会离开这里，”他对跟着他的悠波球哥们等人说，“只要一有撤退迹象，你们就赶紧回去。”

　　他刚说完，自己驾驶着的船变化作了一道虚影，以最快的速度，朝远离代雅星的方向飞去。

　　追过来了么？

　　路过的一边满宇宙乱窜，一边留意着那团给他暂时甩开的黑泥。当屏幕上终于出现黯的踪迹时，他头一回感到看见它们会如此高兴。

　　“阿塔，赤六，黯走了么？”他问那两人。

　　他收到了两个确认信号。

　　“那就好，”路过的关闭通讯，直视着前方那气势不减的黑泥自语道，“那就说明，它确实是冲着我来的。”

 

第八十八章 

　　蚂蚁对大象，多么好笑的对峙。

　　“是你叫我来的，”路过的对黑泥说，“所以，你叫我来干嘛？不会就是想当着我的面毁掉DELTA吧？”

　　给他发威胁短信的人摆明了是想拿老猫和老猫女儿、还有DELTA里万千无辜玩家的安危来胁迫他进游戏，结果他一进到DELTA里，就忙着帮其他人逃命了，反倒忘了这幕后黑手的初衷。

　　当虚虚实实串在一起，再清醒的人都难免会糊涂。

　　黑泥追杀玩家是假，有人想收集玩家的A-VATAR是真，而在这基础上，是那人要用这个来逼他，逼浦亦扬用脑机接入的方式在游戏里现身。

　　这黑泥没立马攻击它，全然不是先前那见人就咬的失控野兽的模样，这就说明，它本来就没有被设计成踏平DELTA的杀戮机器。

　　它确实就是个压力BOSS，只是并非是为了给其他玩家压力，从头到尾，这场戏就只是想演给浦亦扬一个人看而已。

　　“你就别他妈装什么外星怪物了，你就是一段代码，那个写代码的人在哪里，他究竟想要我做什么？”路过的继续对黑泥喊着话。

　　看着傻是傻了点，但他确信这才是真相。

　　果然，面前的黑泥还真慢慢变了样子，从一团乱七八糟惊悚鬼畜的触手怪转成了人形。

　　路过的看着一张超大号的人类的面孔出现在宇宙里，揉了把脸，十分无语地说：“你就不能选个好看点的变一变？比如我家那谁，好歹让哥赏心悦目些，别看一眼就想揍你好不好？”

　　那充了气但没上色的“杰拉德中尉”冲他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咆哮。

　　“好好好，别乱叫唤，”路过的只觉头疼不已，“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在游戏里的时候满象限追着我跑来跑去，人都不在游戏里了，还要给人拖出来变个鬼继续追着我跑来跑去。最吃苦耐劳反派就是你了，我说，那人有没有给你加鸡腿啊？”

　　“路过……路过的！”大头“杰拉德中尉”的嘴巴大张着，像是要从里面喷出火来，“你……你该死！”

　　“这特效做的，跟半世纪前的科幻电影里差不多，”路过的左右摇摆着脑袋，继续变着角度观赏着这张膨胀了几千倍的杰拉德中尉的大脸，“到底谁写的代码？就这点审美品位，倒真像那男人的风格，小时候家里堆得一堆劣质手办都长得跟你一个水准。”

　　看他这不着边际地评头品足，对面的黑泥杰拉德像是更加生气，周身黑泥又暴涨了好几公里，跟个炸毛公鸡似的，恨不得将那悬停在他跟前的小船一口啄死：“给我……给我……琉璃……琉璃晶体！”

　　“哟，总算说出这句话了，你等等啊，”路过的咧嘴一笑，拍了下手掌，在包裹里掏了一下，将那枚水晶取了出来，“你是说，你想要琉璃晶体？”

　　黑泥杰拉德跟打了鸡血似的不断重复：“琉璃晶体……给我琉璃晶体……”

　　“啧啧，真这么想要？”路过的捏着水晶在屏幕面前晃了晃，又蓦地一收，“我偏不给你。”

　　他将琉璃晶体扔到一边，突然就拔出了枪，对准那水晶，砰砰好几枪射了出去。

　　黑泥杰拉德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

　　然而硝烟散去，那枚本该无比脆弱的水晶仍岿然不动。

　　“果然没用啊。”路过的略带惆怅地收了枪，将水晶拿回来，放在眼前瞅了瞅，又瞥了眼面前愤怒涌动着的黑泥，“那看来，我只有真的把它‘给’你了。”

　　他握紧了琉璃晶体，人往舰长椅上四仰八叉地一躺，随手一推驾驶杆。

　　小小的战舰原地启动，倏然化作一道光，往那黑泥的正中位置撞了上去！

　　为了不让黑泥有所反应，他特地在刹那之前启动了超光速引擎，只在电光石火间，他连人带船就会撞进那团黑泥里。

　　在这一刹的时间里，路过的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只想毁了琉璃晶体。

　　寻常手段做不到，那没关系，他可以另辟蹊径，试试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事到如今，他如何猜不到这水晶里是什么，为什么会让吴铮等人念念不忘，又必须处心积虑地让他拿到，再绕了一个圈要他还回去。这里面显然藏了一个秘密，一个会颠覆DELTA也颠覆人类世界的秘密，一个让吴铮和那个男人挂在嘴边、时时对他提起的秘密——

　　为什么吴铮对他说，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到？

　　为什么那个男人的鬼魂要诱惑他要他亲手交出琉璃晶体？

　　为什么所谓的开创新时代的算法并没有成功让人类意识脱离躯体，反而让那些人的意识陷入了囹圄，摇摆于虚拟与现实之间？

　　答案只有一个。

　　飞船撞上黑泥，就跟径直开进了怪兽肚子里一样，随着嘎吱嘎吱的震颤，船的外壳连同船舱内部的每一处陈设一起，现出了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

　　这半秒仿佛拖得很长，和在屏幕之外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路过的眨了半次眼，像看着一帧一帧的定格电影一般，看着自己的船灰飞烟灭。

　　声音来得比图像更晚一些。他先看到了耀眼的火光，然后才是轰隆隆的巨响。

　　居然发生了爆炸。

　　飞船在强光中炸成了一堆碎片，连带着黑泥杰拉德的脸也毁得七七八八，路过的则在强烈的冲击力下，飞出了船舱。

　　他跌进太空里的那一瞬间，没忘了低头看了下手里的琉璃晶体。

　　很遗憾，那亮晶晶的玩意儿依旧毫发无损，堪称DELTA数据删除机的黑泥没能摧毁他想摧毁的东西。

　　刚刚被拉长的时间又迅速地复了位，路过的看着飘荡在自己周围的无数碎片，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无限的空间，无边的寂静，无力的身躯。

　　所有这些知觉涌进了他的大脑，让他感受到了本不应该感受到的，窒息感。

　　他忘了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非接入玩家。

　　“你个混账东西！”有人好像在哪里叫了他一声，他本能地以为这是死前幻觉，于是傻呵呵地咧了咧嘴。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一艘船朝自己疾冲过来，奇迹般地避开了周围漂浮着的一坨坨黑泥，一道传送光当头罩下，如同漫步绳一般，将他锁定。

　　眼前一黑又一亮，路过的发现自己趴到了一艘挺熟悉的船上。

　　是老猫的大毛团号。

　　他想翻身坐起，结果却咳嗽了几声，又重重趴了回去。一只手伸过来，握紧了他软绵绵的胳膊。

　　“血条快到昏迷线了你个混蛋，我再晚来几秒钟你就要变成一具太空浮尸，你告诉我你这还挺聪明的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那人气冲冲地马不停蹄朝他吼道，“开船去撞黑泥怪？浦亦扬，你真出息了啊，我才多久没盯着你，你就又要舍身取义了？真以为你在这舍了一条命，那些白痴会在游戏里给你建个英雄纪念碑啊？”

　　那家伙跟个炮仗似的噼里啪啦地炸了一通，一只手却始终紧紧抓着他没放开。路过的感觉到自己手脚终于有了力气，想必血条也正在突飞猛进地恢复，心里想着，自己以后再也不在写DELTA攻略时候把“智者的光辉”这一泰尔人的天赋技说成“智障的坑钱”了。

　　“嗨，”他咸鱼翻身似的扑腾了下，总算能看见泰尔人的脸，他举起另一只还不大能听使唤的手摸了摸那张皱着眉都好看的面孔，“还没死呢，先别哭啦。”

　　泰尔人怒吼：“哭什么哭？鬼才哭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抬手摸了把脸。

　　结果当然是发现自己又一次给面前这货驴了。

　　看样子他真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十分想当场扑过来把路过的揍得屁股开花。

　　“别，先别动手。”路过的能坐起来了，他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下自己的基础面板，一看又愣住了，“还是无法登出？”

　　当他看到这人出现在游戏里的时候，还真松了口气，因为他以为这意味着游戏外的麻烦已经被解决了。

　　一枪爆你别过了脑袋，看着似乎有那么点心虚：“清BUG的事，当然是给专业的人做去。”

　　路过的：“……所以你就也跑来游戏里送死了？”

　　一枪爆你愤怒地瞪他：“谁叫你什么话都不说清楚就要赶我走！”

　　这回心虚的轮到了路过的。

　　“好吧，来了也好，”他笑着舔舔嘴唇，跟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倚到那人身上去，“正好我要想死你啦。”

　　一枪爆你：“花言巧语。”

　　不过看样子他还挺受用的，人没走开，也没推开路过的，紧抿着的嘴角还有一点点微微上翘。

　　算算现实时间，距离那通吵架也就过去了没两个小时，浦亦扬心想，他却觉得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等等，谁在开船？”他忽地想到一件事，原地蹦了起来，“是老猫吗，老猫也来了？”

　　一枪爆你：“没有，我叫他别来，他只是把船借给了我。”

　　几米外的驾驶椅转了个圈，上面坐着的人这才和路过的打了照面。

　　“千秋老？”路过的略微惊讶，“你刚才也在远航之星上？”

　　头顶蓝色菱形的矮个子老头弯了弯腰，朝路过的做出了在武器铺里常做的欢迎姿势。

　　“老猫还真是跟这个NPC交上了朋友，”路过的挠着眉毛嘟囔，“NPC的话，会存在什么生死存亡的危机意识吗？还是说，就是拿了老猫的钱，受了他的委托，这才开船来到这里？”

　　一枪爆你耸耸肩：“反正NPC，你那矮树墩朋友说能信得过他。”

　　路过的也没空去想DELTA里到底有没有过类似NPC跟着玩家到处跑的先例，他正望着外面的那些黑泥，看着它们从炸成一滩散沙的状态重新聚拢，又变成张牙舞爪的一大团。

　　这名为黯的BOSS，真是名副其实的不死之身，因为它本来就是一堆活着的沙子，随时可以变成任何东西，也随时可以从任何东西变回沙子的状态。

　　就像你可以杀死一个人，一只蚂蚁，但你永远杀不死一粒原子，或者什么更小的单位一样。生命本身是这些小单位之间的联结，一旦摧毁了某个特定形式的联结，对那个生命来说就意味着死亡。可假如这联结本身并不确定，你便不能像碾碎一个人的血肉那样去让这种生命体支离破碎，因为它本身即是碎的。

　　只要是在游戏里，他们就杀不死它，可也不能放虎归山，任由它再去威胁其他玩家。拿琉璃晶体去威胁它也不行，路过的刚验证过，它会在摧毁琉璃晶体之前，先行解体。无论这段代码是谁写的，它显然有一个设定，就是不能伤害琉璃晶体，这另一段至关重要的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