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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只是个马甲号，尽管这场胜负无足轻重，但千里从来没有挂机这个习惯，任何游戏，一旦开始，他就会认真地玩到最后。

　　3分钟后，屏幕上胜利的字样跳出，千里利落地退出游戏，起身蹭蹭蹭地跑进厨房帮忙。

　　老板没说什么，看他的眼神却不太对了。

　　晚上吃饭时，老板看似漫不经心地感叹了一句，“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这个月又比上个月惨淡了不少，物价又越来越贵，每天的买菜钱都赚不回来，再这样下去，我连你们都养不起喽。”

　　千里默默地扒饭。

　　千里的第一次“职场”体验，短暂又漫长，短暂是因为日复一日地出卖着廉价劳动力，毫无新意，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漫长是因为行尸走肉带来的煎熬。他只是仅仅在活着。

　　一个月到期后，千里向老板辞职。

　　老板似乎也不意外，淡定地和千里一笔笔“算账”，打破的碗、千里发烧时赊老板账买的药、因病矿工扣的工钱等等……算下来，总共扣了300块。

　　千里接过5张毛爷爷，抬头看了看老板。

　　他想起另一个老板对他说过，社会和游戏不同。

　　以后你就懂了。

　　他大概懂了。

　　千里没说什么，把钱塞进口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500块，能做什么呢？

　　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千里又一次走到了E时代网吧前。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迈步跨了进去。

　　和从前一样，要了一台最便宜的机子，第一件事却不是上任何一个游戏，而是打开浏览器，不停地查资料，看看哪一款新近崛起的游戏有潜力、有市场。

　　网游界有一条潜规则，要想轻松快捷地赚钱，最好就挑新网游，且眼光要快准狠，要准确地判断出什么网游能赚钱，里面的什么物资值钱，值多少钱，并赶在大部队之前夺取先机，等到大量玩家涌入、市场成型、价格稳定后，竞争就会很激烈了。

　　其实何止网游界如此，任何一个行业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考验的，既是对过去的积累，也是对未来的远见。

　　和时间赛跑，开始了。

　　千里选定游戏后，就查攻略，注册多个账号，老手法，一机N开，一边快速练级一边观察形势，看看市场上什么吃香。有些真的很有用的独家攻略网上是搜不到的，没人会傻到分享自己的捞金秘籍，等真的有人分享出来，黄花菜也凉了，前期都得靠自己摸索，谁摸索得更快，谁就是更大的赢家。

　　一切从零起步。

　　整整一个星期，千里没有出网吧一步，办张会员卡的话一个通宵比旅馆还便宜，电脑全天候开着，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觉，饿了就吃泡面，渴了就偷偷去前台的饮水机那里打水。

　　比疲倦更烦躁的，是这垃圾机子经常顶不住多开而直接崩溃。但对生活中很多CAO蛋的事，千里早就习以为常了。

　　一个星期后，除去期间的花销，千里挣到了三百多块。

　　千里恍恍惚惚地走了出来，脚下的地面就像棉花一般，千里懒得挑挑拣拣了，就近去了十几米开外一家缩在一个旮旯里的小旅馆，开了个小房间，倒头就近乎睡了一天一夜。

　　睡饱了，狠命地洗了个澡，又去了最近的快餐店，点了份20块的豪华双拼卤味饭，讲真，他再闻到泡面那股味恐怕会当场吐出来。

　　总算满状态复活后，千里又去了E时代网吧，要了台比较好的机子，继续他的挣钱事业。一回生二回熟，千里的速度越来越快，效率越来越高，手法越来越纯熟老练，这个行业还是公平的，只要舍得投入时间和精力，就多少会有所收获。

　　只不过，这样的游戏方式毫无乐趣罢了。

　　这不是他想做的。这是他必须做的。

　　千里就这样在网吧和小旅馆之间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跑，他就像个黑户，拿着不满18岁的身份证，干啥啥不灵光，偶尔要是有警察来网吧突袭，他还得跟逃难一样东躲西藏。别的长得年少老成的学生也罢了，千里是看脸就得被查的那类。

　　忍辱负重地又熬了大半年，终于到了7月，千里长这么大第一次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着生日的到来，22号晚，12点一过，千里就啪一声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身份证甩到收银台上，差点老泪纵横。不容易，特么太不容易了。

　　那个7月，千里租到了人生中第一间房子，自打十岁后，他终于再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尽管这房子破旧又狭窄，但，那是他的家。

　　电竞选手没做成，却歪打正着地成了职业玩家，都是靠游戏吃饭。千里把这小营生稳定地持续了下去，始终不挂靠任何公会或工作室，他好不容易抗争得来的自由，绝不会再拱手让掉。

　　单兵作战不论收入高低，胜在无拘无束，想干活就干活，想休息就休息。钱？挣够能养活自己的份就够了。有人觉得钱很值钱，他却觉得时间最值钱。

　　时间不是金钱。时间是生命。

　　神奇的是，不久，他在茫茫的网络世界里重遇了一个人。

　　无咎。

　　这一年，他经历了太多，跌落谷底，摔得遍体鳞伤，又慢慢爬起，独自一人踽踽前行。三餐不继的不安，深入骨髓的彷徨，不知家在何方的迷惘。他曾在雨声滴答的夜半时分，坐在网吧门前的路边仰望夜空，感受那万籁俱寂的安静，体会那侵肤浸骨的寒冷。

 

第606章 回到过去

　　他想诘问苍天，黑夜何时会过去，明天何时会到来，这种绝望还要持续多久。但他无处诉说，无人诉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默默奋斗就好。

　　当雨过天晴，尘埃落定，兜兜转转了一圈，不知是自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他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无咎说话的语气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在普遍浮躁喧嚣的游戏环境里，他沉稳的文字往往令人看得惬意。

　　是他。

　　屏幕前的千里差点停下了CAO作。

　　然而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胸中交织过后，只汇为一抹轻笑。

　　他本想将过去一刀斩断，谁曾想有条漏网之鱼。

　　不过，也罢。

　　反正无咎对他一无所知。

　　那么，就一起向前走吧。

　　一个人的日子，孤独却自由，苦中也有乐。以家徒四壁、一穷二白为起点，却能自自在在地主宰自己的人生。哪怕从电脑到家具都是二手货，哪怕连刷牙的杯子都是用矿泉水瓶切掉一半做成的，千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或悲哀。

　　这是他抗争的成果。

　　他喜欢游戏这个只靠实力说话的世界，在那里，不用挤出假笑，不用假装有礼貌，不用假装对别人家的小孩子感兴趣，不用违心地夸某个阿姨的新衣服好看，不用察言观色、如坐针毡，不用在意别人喜不喜欢他、如何评价他，不需要家世背景、不需要关系、不需要后台，甚至不需要太在意贫富差距——他可以用技术弥补。他不用依赖谁，也不用迎合谁，他能凭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谁也奈何不了他。

　　从前，长辈和亲戚们总说他姓格不好，难以融于社会。好吧，如果是这样，他一个人过日子就好了，不麻烦任何人，不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便也不用考虑自己是不是讨人厌，会不会被嫌弃。网络上的朋友，合则来不合则去，喜欢就多唠嗑唠嗑，不喜欢就敬而远之，多么和谐。

　　从此以后，他只为自己而活。

　　从不得到，便也不会失去。

　　至于那一场把他的自尊心击得粉碎的比赛，他也不再纠结了。电竞里不存在怀才不遇，无论把锅甩到谁身上——不支持自己的家人、半路跳出的罗致钧、貌合神离的队友……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他还不够强。

　　努力不够，锻炼不够，或天赋不够。反正，他就是比不上别人。

　　没什么好抱怨的。

　　千里以为自己和父亲一样，真的放下了那个电竞梦，卖艺为生未为不可，无欲无求更加潇潇洒洒，可LDM嘉年华时，无咎的一句话，直戳他尘封的心底。

　　职业联赛，我们一起参加吧。

　　看着无咎诚挚的目光，他怎么开得了口拒绝。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无咎，在LDM的这段时光，他很快乐。

　　吾名之族的公会基地，更像他向往的那个家。而每天一上线就能见到的那些伙伴，都是他的家人。

　　热热闹闹，欢欢腾腾。这，不就是最质朴的幸福吗？

　　却不知为何，历史仿佛在重演。他好像又回到了哭得像个孩子的那一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新积攒起来的希望即将破碎，被一生最爱伤得千疮百孔，满腔愤怒却不知该对谁发泄。

　　是不是他奢望得太多了？

　　“无咎，”千里低声道，“我真的注定是个失败者吗？”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一定要逼我放弃吗？

　　一定要逼我认输吗？

　　无咎的心脏狠狠地一揪。

　　失败者？

　　不。

　　怎么会。

　　他是他生命里，第一个活生生接触到的，永不言败的人。

　　就像燃烧不止的太阳。

　　“千里，对不起。”

　　黑暗中，无咎握紧拳头。

　　对不起。

　　是他太狭隘，只看到了自己。原来痛苦的，远不是他一个人。

　　他从来没想过，“爱”，会是一件这么残酷的事情。

　　他从来没想过会伤害到他。

　　他从来没想过，会是他亲手毁了这一切。

　　千里所珍爱着的这一切。

　　这不是我的本意啊。

　　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千里，回去吧。”无咎站起身来，朝着千里伸出了手。

　　千里抬起头，傻傻地看着他。

　　无咎干脆抓起了千里的手腕，拉着他往回走去。

　　千里傻傻地跟着。

　　“回去和他们说清楚。”

　　没关系的，这只是短暂的黑夜而已。

　　要坚信，太阳终将照常升起。

　　两人没料到，打开大门时，客厅里亮堂堂一片。

　　修罗、33、蚊子、虫虫，都坐在那里，一听到声响，就转头齐齐地看过来。

　　6个人都愣了。

　　“我们差点要全部出动去找你们了。”修罗说。

　　“正好，”无咎说，“我们临时开个会吧。”

　　“对不起，”待其他人都围着桌子坐下后，无咎站着环扫一圈众人，说道，“这段时间，因为我和千里的私事，很严重地影响到了我们队伍的比赛，这样的行为很幼稚也很自私，我们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能说，真的……很抱歉。”

　　“这锅我也得背……”千里早把眼泪擦干净了，也站了起来，接过话茬道。

　　修罗长长地呼了口气，“吓死我了……刚看你们两那个严肃，还以为你们要退赛呢。”

　　“呸，修罗你别乌鸦嘴。”蚊子赶紧道。

　　“我就说嘛，有什么不开心的大家就好好聊聊嘛。”33乐呵道。

　　“我和千里已经谈过，”无咎继续道，“我们不会再让过去的事干扰我们了，最重要的是眼前的比赛，当初是我号召大家参加的，我知道大家都为此付出了很多，我没有任何理由让你们为我的失误买单——”

　　“行了行了原谅你们两了，不要煽情了，顶不住——”修罗抱紧双臂，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

　　“……”无咎接下来的话还真被修罗堵了回去，“好吧，那我就说重点了。”

　　大家都竖起耳朵瞅着无咎，等着听他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