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膛上不再有跳动，半干的血迹像是被什么吸收掉，飞快消失，随之出现的是一片幽紫色的痕迹。

　　那种紫色并不像淤血的那种青紫，而是更为通透、流光溢彩的紫，犹如火焰一般，从他的心口升起，爬过锁骨，蜿蜒上颈侧。

　　随着火焰紫印的蜿蜒，镜子里映出的人影也在飞快消失，最后只剩下一条条灰蒙蒙的影子，连人形都不成，阴测测地盯着他。

　　灰影们从镜子里爬出，伸出一双双细长的、像是蜘蛛脚爪一样的手，抓了上去！

　　从镜子里爬出的灰影如蝗灾一般铺天盖地，哪怕是冥火能烧得它们连灰都不剩，也依旧前赴后继地扑上去，疯狂地伸出手爪去缠住他，想要将他拖入镜子里。

　　明玉折几乎要被漫天的灰影淹没，冥火为他撑出一个坚固的防护罩，火焰长刀劈砍凌厉，硬是让他在密密麻麻的灰影之中屹立不败，以一敌万。

　　触碰到冥火的灰影尖叫着化为一缕轻烟消散在虚空中，烟影越来越浓郁，眼前的画面一片混乱，明玉折的目光逐渐变得散乱，挥刀的动作与身形都开始变得机械。

　　“师父！！”

　　惊恐颤抖的少女声音忽然传来，明玉折一惊，迅速回头看去，却看见无尽灰影中出现了曲楠歌的身影，慌乱地挣扎着，被一点一点拖入镜子。

　　“楠……”明玉折往前踏出一步，忽然又顿住，想起曲楠歌的魂魄此时应该是在那座高塔中，然而他这一顿便给了灰影可乘之机，一缕灰雾趁机从死角处刺了上来，硬生生刺破罡气，在被冥火烧毁之前划破了他的手臂！

　　明玉折呼吸一滞，手臂疼得他差点连冥火都维持不住。

　　这些灰影也不知是夜冥沙用什么手段制造出来的，被它碰到一点都像被钝刀子剔骨刮肉，疼得浑身发抖。

　　明玉折抱着胳膊转攻为守，冥火宛如一个蛋壳，或者说像夜明珠，在无边无际的灰影里散发着幽幽的微光，突兀且顽强地坚守在灰影之中。

　　黑色靴子踩在地面上，落地无声。

　　四周都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除了黑便没有半点杂色，走在这里便像是泡进了墨水。

　　凌祈在一片漆黑中走走停停，偶尔拐个弯，步履坚定，不急不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好像是突然运气变好。

　　原本他应该被打开的北门拖进无限幻境中，但他反应快，门关上那一瞬间便从冻僵的状态里挣脱出来，反手一剑把拽着他的黑色触手给砍了。

　　他的剑是明玉折陪他做出来的，剑鞘、剑穗和剑身上都有符咒纹路，可攻可守，对付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非常管用。

　　他砍断触手之后又触发了剑穗上的隐匿符纹，完美地躲开了接下来的不明袭击，接着又脚下一空，从阴风阵阵的树林里掉进了这个黑洞一样的鬼地方。

　　这里黑暗、死寂、沉闷，凌祈差点以为自己瞎了，直到他手里的剑发出白色微光，他心里才稍微平定了点，一边掐指推算，一边谨慎地往前走。

　　他的推算能力在这里几乎发挥到了极限，让他在黑洞之中平稳地走下去，黑暗中潜伏的异物完全没有被触发。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推算了几次，凌祈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走得膝盖都有点隐隐作痛了，面前才出现一扇门。

　　或者说是镜子，青铜的镜框上雕刻着一只只恶鬼，乍看之下像是恶鬼群即将从门后爬出，生动到阴森。他走上前走，试探着用剑在暗光流转的镜面上戳了戳，一截剑尖直接没入了镜面。

　　凌祈一愣，又推算了一次，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才谨慎地走进了镜子里。

　　穿过镜子的感觉……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约像是从夏天的室外进到开着控温器的室内，闷热压抑转向凉爽舒适，连呼吸都顺畅起来。

　　凌祈眯着眼，适应了光线后第一眼便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镜中世界。

　　眼前的画面不再是镜子里那种沉抑浑浊的红色调，而是正常的世界该有的颜色，但他目前站着的地方又不太正常。

　　凌祈看着眼前巨大的实验室，特殊材料打造的实验室像一个浑然天成的银灰色金属盒，找不到一点接口痕迹，而实验室里整整齐齐地放置着近百个玻璃容器，里头是淡红色的液体，和毫无声息的人类躯体，容器里似乎还有什么奇怪的符纹，其中几个容器的液体里还漂浮着眼珠子一样的东西。

　　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逐一看过去。

　　每个容器都有编号，只不过一二三号已经空了，四五六还在，七号也是空的，八号之后也都还在，七十一号又是空的。

　　凌祈看了一会儿，琢磨出了点东西。

　　这些大概是夜冥沙用来给自己夺舍的躯体，夺舍失败或者使用后出现问题的躯体会重新回到容器里泡着，制作成尸傀，刚才截杀他的尸傀估计就是一二三号，四五六号还没炼制成功，空出来的七号……原本应该是他的位置，而七十一号，或许就是夜冥沙现在用的躯壳。

　　看着即将被炼制成尸傀的躯壳，凌祈垂眸思索片刻，忽然轻轻呵了一声，按了一下剑柄上的一颗黑色宝石，从剑柄里取出一支细细的小毛笔。

　　他在容器外壁上慢慢勾画，刚开始是还有些犹豫，画得很慢，画了几个之后便流畅起来，速度也越来越快。

　　炼制尸傀的方法他不懂，但是他懂怎么破坏。

　　月晏手札里记录了很多他自己琢磨出来的符咒符纹，虽然并没有说明哪个是能破坏尸傀术的，但他有天赋，能自己领悟出来。

　　他一口气把所有泡着尸体的容器画上符纹，画完最后一个，才把小毛笔插回剑柄里，从怀里摸出一条明玉折的铃铛玉坠，缠在手上，然后掐了个诀。

　　“天地有灵，且听吾音。傀儡恶伥，当毁其形。请借一力，诛秽灭迹。急急如律令！”

　　叮——

　　玉铃铛一声清响，密闭的研究室里回荡起隐隐的雷声。

　　沉闷的雷鸣声里，容器上的符纹开始发光，电光闪烁，从容器外壁渗入容器内，印在里头的尸身上。

　　容器里的液体沸腾了一般咕咚咕咚翻滚着气泡，泡在里头的尸身飞快变成一抔黑灰，散入溶液中。

　　凌祈抹了一把汗，心想月晏手札真是强大得可怕，等事情结束了他回去再多看几遍。

　　确认容器里的尸体全都成了灰，凌祈才转身走向那面和实验室整体格格不入的青铜百鬼镜。

　　这里的镜子应该不是真正的冥镜，但也留不得，凌祈刚准备拔剑，镜面便忽然闪过一道紫光，嗖地摔出一道人影。

　　凌祈刚要往后躲，忽然发现那道人影似乎很眼熟，赶紧伸手一捞，把那人捞进怀里。

　　几乎是他把人抱住的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掐上他的脖子！

　　“玉折！”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文……

 

　　☆、第九十六章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明玉折怔了怔，紧扣的手指一松，混沌的目光终于恢复了些许清明。

　　“凌祈……”他张张口，试了几次才成功发出声音，嗓子哑得像刚从火场里跑出来。

　　凌祈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吻，抱着他低声安抚，“是我，我没事，这里很安全……”

　　明玉折的反应有点迟钝，仰头盯着凌祈看了好久，卡在他脖子上的手时松时紧，最后用力闭了一下眼，才慢慢把手放下来，抱着他的腰。

　　“娘的……”他气息微弱地骂道，把脸埋在凌祈胸膛里深呼吸，“砍了这么多的假货，终于有个是真的了……”

　　“嗯？”凌祈有些不解，但看他实在是累得受不了，也没追问，只把他抱得更紧一点。

　　明玉折把重心全都靠在凌祈身上，歇了一会儿，抬起头问道：“这里是哪儿？”

　　“夜冥沙的实验室之一。”

　　明玉折点了一下头，在实验室里扫视一眼，转头在凌祈脸上亲了一口：“干得好！”

　　凌祈抿着唇笑了笑，忽然发现明玉折衣襟破烂，明显有着血迹，脸色又沉了下来，“你受伤了？”

　　“没事，愈合了。”明玉折拉了拉衣襟，把自己已经愈合了□□分的胸口给他看一眼，站直身子，转身发现有个百鬼镜，手中的冥火立刻呼地燃了起来。

　　凌祈的手还搭在他的腰上，低头轻声道：“这个不是冥镜。”

　　“我知道。”明玉折拍了拍腰侧的手，走到镜子前打量一番，“但这个也和冥镜有联系。”

　　他走到镜子前，抬起手，指尖的火焰迅速卷上镜子，熊熊燃烧。

　　冥火的温度对明玉折和凌祈来说都是凉的，但对于和阴冥沾边的东西来说是难以抵抗的高温，被冥火包裹的百鬼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融化，狰狞的恶鬼头颅融化时越发的扭曲，甚至让人有一种恶鬼嚎哭的错觉。

　　明玉折有点耳鸣，退后了两步搓搓耳朵，看着在火焰中融化的镜子，眉头紧皱。

　　凌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摸出身上的玉筹原地占卜占卜，抬头道：“他还在镜子里。”

　　“能算出来他会从哪里出来吗？”

　　“我试试……”凌祈拢起玉筹，缓了口气后再次占卜，然而玉筹刚摆下来，便砰一声碎裂。

　　夜冥沙也是有底牌的，凌祈目前的实力还没法儿和他抗衡，而能和他抗衡的明玉折却在占卜方面没天赋。

　　“算了。”明玉折呼了一口气，“既然测不出来，那便算了，试试看我的运气吧。”

　　凌祈仰头看了看他，点点头。

　　镜中世界里，夜冥沙站在高塔残垣中，看着仅剩的一座塔和塔周围熊熊燃烧的冥火，皱着眉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尝试过突破火墙，然而明玉折留下的防御太厚，如果要强行突破，他自己也会被耗去半条命。

　　一群生魂，并不值得他消耗这么多。

　　镜中世界的红光越发浑浊起来，阴影里有东西影影绰绰地蠕动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远处的黑影匍匐在地，朝他蜿蜒爬行过来。

　　他垂下眼帘，看着爬到他脚边的黑影，短促地笑了一声，“呵，走吧。”

　　阴影里，无数个灰黑的人影从影子里爬出，犹如从深渊中爬出的厉鬼，一只接一只，密密麻麻，跟随在夜冥沙身后。

　　浑浊天空下，披着破烂斗篷、双手如镰刀的阴兵逐渐成型，夜冥沙看着自己炼出的阴兵，眼里却没有什么兴奋狂喜的情绪，仍是有些意兴阑珊，心里想着，等到他建立出真正的阴间冥府，掌控人间的生死轮回，那么他所做的事情，便不会再有人敢说一个错字。

　　当年的月晏复兴玄学，却不肯重建阴冥，说什么人间易乱。他不敢做的事情，他夜冥沙敢。

　　“乱一点，不是更好么？”夜冥沙低低笑着，抬起手在虚空中一划，一面百鬼镜凭空出现，泛着微光，他抬腿走了过去，走近镜子里，跨出镜中世界。

　　咻——

　　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夜冥沙立刻把头一偏，抬起手屈指一弹，手套上的金属片撞上破空而来的剑刃，叮的一声，清响悠长。

　　剑刃飞快退去，随后便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双指并拢如剑，指尖紫光流转，划向青铜镜框。

　　夜冥沙手腕骤转，按向那只手，一掌拍开！

　　而被他拍开的手顺势往上，一指划上斜上方的青铜框！

　　砰！！！！

　　一声爆炸巨响，青铜镜框四分五裂，站在两个世界交界处的夜冥沙双臂一展，厉风呼啸，一个灰黑色的巨大洞口出现在虚空中，被黑烟撕扯拉开。

　　大批的阴兵从洞口里飘了出来，一瞬间天地昏暗，平地卷起刺骨寒风。

　　夜冥沙被阴兵簇拥着，一身蓝白，在灰蒙蒙的阴兵之中格外显眼，他站在洞口之前，反手把背后的弯刀握住，挥臂横刀，挡在上方架住劈头踩下的一只脚，弯刀猛地一沉，一股滚烫的热气瞬间从上方扩散，呼的一声把周围的阴兵给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