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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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他是想依计划行事,在艳鬼出没时,由着褚宁生被歌声引去,借着书生打开达多塔那扇紧闭的门。可是,他没想到,在褚宁生即将被歌声引至艳鬼之处时,白衣女鬼苏小慈会突然将书生打昏,断了他前行之举。
待自己后来赶到,也只得无奈地看着书生昏倒在一座石灯旁,暗叹功亏一篑。
多年前,白蟾宫四处寻觅八字刚正的男子,诱来此寺,替他打开达多塔那被藤蔓缠缚的大木门,可直到如今都没有得偿所愿。
只怪人心不定,始终劣根不改,贪财恋色,他找的那些男子,或是被金银的假象所迷,就是被艳鬼摄了心窍吸去精魄,无一例外,全部命丧于此。白蟾宫手中的那本宝钞,断断续续,已记载了不下三十余人的生辰八字,只可惜,除了褚宁生之外,其余的人,名字上都被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命陨,则叉了,细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白蟾宫已间接害了不下三十条人命。
罪孽深重,斑斑可诛。
原本以为这次,褚宁生会是他等了这么多年,打开达多塔的契机,却不想一直旁观的苏小慈,会一反常态,突然出手救了书生的性命,以致白白错失良机。
白蟾宫不太明白苏小慈的心思,她虽不是什么残忍的索命女鬼,也十分同情那些被白蟾宫和伽蓝寺里的厉鬼所迷的男子,却因各种原因,一直以来从未插手。若是不忍这些被他引来伽蓝寺的人丢了性命,早在多年前,苏小慈就应该阻止自己了,宝钞上也不会多了这么多枉死的冤魂,可独独到了褚宁生这里,苏小慈才突然出手制止了他,他想不明白,这个书生到底有何不同。
“白官人,”窗边沉默许久的女鬼,幽幽开口,“小慈知道你很想为民除害,收服青鱼精,可是……这个书生是小慈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你我皆是鬼神之类,又怎会看不透这个。”
她恍若一阵阴风飘进屋中,落到昏睡床上的褚宁生旁边,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书生清俊的脸:“这世上,凡人的灵性在白天时,都是会被全然淹没。只有到了晚上入睡以后,杂念如灯火熄灭,灵性才会水落石出。白官人,你将书生背进伽蓝寺的时候,他睡在你的肩上,元神散发的光彩,几乎照耀整座阴森的古刹。小慈从未见过哪个文才学问的元神,会发出如此明亮透彻的光芒,直冲青天,与星月争辉。更何况,他醒来时,小慈见他身上的三盏阳火是从所未有的旺盛,小慈便想,恐怕苍天眷顾,也是不愿书生命丧于此的。”
“命数天定,若他命定有此一劫,即使我不从旁推波助澜,他也逃不过。何况,我如此做,也是事出有因。”白蟾宫背对身后两人坐下,目光落在桌面的油灯上,见一只小小的飞蛾盘旋了许久,义无反顾地扑进灯火之中。
苏小慈抬首看向白蟾宫纤瘦却挺拔的背影,欲言又止,半晌,轻声道:“白官人,虽然,即使你不引诱那些凡人来伽蓝寺,青鱼精仍旧可以骗得途经的外乡人枉送性命,可是……毕竟那三十几条人命是因你而亡,就算你找钱老板瞒天过海,使得地府察觉不出少了三十几缕冤魂……可将那些亡魂困在招魂铃中,始终是损阴德的……”她顿了顿,有些不忍地接着说,“若是哪天被天家或是地府查了出来,白官人,莫说你想蜕脱妖胎,修得仙身,恐怕……那三十几条人命的孽债,会令你永不超生,白白陨了这多年修行不易的道行。”
白蟾宫沉默。
“那个追来伽蓝寺的神君,即使离得这么远,小慈也感到心惊胆战,若是他真与书生有关……”说到此处,苏小慈突然不忍再说下去,她吸了一口气,看着白蟾宫苦口婆心般幽怨低吟道,“白官人,三思啊……”
白蟾宫倏尔站起身来:“苏姑娘,你以为我此时收手,就不用偿还那三十几条人命?”他走到门边,缓缓拉开门,“不是白某不愿收手,是白某不能。不论是这三十几条人命,还是青鱼精,走到这个地步,就已然不能回头了。”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舍。
苏小慈垂下头,眸光黯淡,她看向正睡得人事不知的褚宁生,一声轻叹:“也只有你还睡得着,”说着,轻轻抚了抚书生的鬓角,“放心,也算与你有缘,不知为何看着你,感觉特别亲切,以后不论白官人还是青鱼精,我都会护着你的。”
离开书生的房间,白蟾宫孤身走到达多塔几丈外,静静地看着眼前妖气冲天的宝塔。
那销魂蚀骨的诱人呻|吟,在几声凄厉的惨叫后,突然消失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就算褚宁生不被艳鬼所迷,那只艳鬼总会引来其他的人,虽是荒山野岭,除去无知的外乡人,有时候,几十里之外的吴州城里,依旧会有人在睡梦中被艳鬼的歌声所迷。
算算日子,那只艳鬼来到这里已有好些年头,吸了这么多男人的精血元阳,恐怕已非简单的色中厉鬼。
两缕透明的事物,如同青烟从阁楼间的窗缝飘出,白蟾宫立刻手指微动,却忽而一愣,突然想起招魂伞已被他用作引走那个闯入古刹的神君了。
手指微微僵了僵,顿了半刻,白蟾宫转念举起两指一动,一张黄纸出现在指缝间,没来得及多想,他将黄纸快速朝着青烟掷出,嘴里低低念出那几句引走神君一模一样的咒法。
黄纸与两缕青烟在空中纠缠了几下,片刻,好似一张大网,将青烟紧紧罩住,青烟挣扎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趁此时,白蟾宫收手一招,包裹着青烟的黄纸缩小如一枚青果,落入了他的手中。
“呵呵……”这时,一声- yín -媚入骨的低笑从宝塔旁的楼阁上传来,“白官人,你的招魂伞呢?”
白蟾宫抬头,看着从阁楼里走出的艳香美人,眸子深处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
这就是吴州城盛传的伽蓝寺艳鬼,并非女子,而是当年吴州城里,被劫了财色,又抛尸于伽蓝寺旁的艳绝小倌,倌兴哥。
当年,他也是艳绝一时的人物,而今却成了活人闻风丧胆的恶鬼修罗。
白蟾宫并不喜欢他,不仅仅因为他与青鱼精狼狈为女干,是供青鱼精吸食精血的走狗,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倌兴哥身上的那股味道——
混合着不同男人体味的一种艳香,同时,又含着一股恶臭,即使外表再艳丽动人,若无香料脂粉遮盖,内里腐烂的气息只会更加恶臭冲天。
当然,凡人是难以察觉的,只是难逃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的法眼,倌兴哥这种以食男子精血魂魄为生的艳鬼,在他们眼里,其实就是一堆披着美人皮脸的腐肉枯骨。
人死如灯灭,再强求留于世间,也不过是一具未成黄土的行尸走肉。
倌兴哥见白蟾宫盯着自己,半晌都没做声,便拉了拉凌乱的衣衫,支起一条光滑白皙的腿踩在横栏下,随之软弱无力地趴上阑干,笑嘻嘻地冲白蟾宫抛媚眼儿。他胸前的衣襟微微滑落,圆润的肩头和袍缝间支起的修长玉腿,布满了被人疼爱的痕迹,那张嫣红的小嘴边,挂着一抹鲜红的血水,似是方才没来得及食下,此刻吐出暗红的小舌,极为享受地舔过嘴角,纤若白葱的手指,暧昧地轻轻擦掉余下的血色,微微阖上眼帘,好似正在回味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白蟾宫实是再也看不下去,皱着眉头收回了目光。
他将黄纸小心收进袖中,转身将倌兴哥抛诸脑后,正向前走了几步,却忽而顿住脚步,略略侧头,冷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好好享受吧,你们的快活日子就快到头了。”说完,不再给倌兴哥说话的机会,清冷得宛若一抹月亮的光辉,无声地消散在了达多塔下。
看着白蟾宫幽幽离去的背影,倌兴哥那双骚媚入骨的妖眸,沉了沉,情|欲的色彩还未彻底散去,在狭长的眼眶里来回流转,他冷冷一笑,对着一片空旷,娇嗔道:“主人,白蟾宫真是越来越令人讨厌了。”他浅笑的声音很低沉,柔柔的,不似女子软若秋水,薄如嫩叶,而是一股略微圆厚低沉的音色。
“再过不久,月圆之夜,将是他蜕皮渡劫之日。到时候,他法力尽散,你只要把握好时机,就可以将他生擒。”达多塔里传出一个的男子声音,好似有两个人的音色重叠在一起,古怪厚重,犹如压低着喉咙发出。
倌兴哥眼睛亮了亮,兴奋地转头看向达多塔:“不知主人可否赐给小奴好生玩弄一番?”
突然间,一根藤蔓不知从那儿窜了出来,一下猛地缠住倌兴哥水蛇般的纤韧腰肢,倌兴哥受惊“哎呀”地叫了一声,立马被一股巨力拖到空中,恍若无物般穿过了达多塔,消失无踪,不久之后,从塔内传出了一阵阵销魂蚀骨的高低呻|吟。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回
传言几十年前香火鼎盛的伽蓝寺会一夜之间落寞,是因为方丈求那罗什收服一只红衣女鬼时,反被吞噬,为女鬼掏心挖肺,吸尽佛荫而死,才使得伽蓝寺落败于斯。
现下时隔多年,吴州城近日的悬案,始终找不到真凶,有人便说是那红衣女鬼再次出现,祸害人间。
流言传出,弄得人心惶惶,个个都不敢在夜间出没,一入夜,整个城里死气沉沉的,就好似没有一个活人一样。女的怕自己汉子被女鬼索了命,男的也担心成为女鬼的口下亡魂,死得那么难看,因此便有人煽动人心,去找吴州府尹,在衙门闹事,说是女鬼肆虐,男的女的都怕得要命,让府尹给条活路。
结果这一闹,府尹没得法子,也就装模作样找了些和尚道士前来捉鬼,可鬼没捉到,又死了一些人,而且发生了一些更加离奇诡异的事。
几个月前,陆续身死家中的男子,在下葬之后,接二连三被挖坟掘墓,尸首不知所踪。后来,受害人的亲眷老是梦见那些死相难看的男子浑身湿漉漉的向他们哭诉,借说自己死得好惨,好冷好难受。
有一家人将信将疑雇船请了道士在西湖上作法招魂,弄得湖面上飘的不再是柳絮飞花,而是一湖的冥钱元宝,却不想真招来了一缕鬼魂。那鬼魂怯于道士法力,一五一十地说出那些被掘坟的尸首全都沉尸西湖,道士听完之后,见他只是个小鬼,便放了他,并将消息告诉了这家人,可无论这家人大兴人力如何打捞尸首,全都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始终找不到鬼魂口中的尸体,道士心想着了鬼魂的道,便辞行而去,这家人也渐渐放弃了希望,依旧每晚被噩梦所扰。
直到今日,怪事才又再次发生。
白蟾宫远远看着岸边的一群人,身下的小船摇摇晃晃飘在西湖水上,与往常一样,在他人眼中,就好似一个慕名而来的游湖旅客。
“白官人,就这么把书生丢在寺里,没问题吧?”摇船的船家是个老人,他载着白蟾宫游了多年的湖,上次也正是他替褚宁生找回了落水的书篓,关于褚宁生的事,他多少都知道些。
只不过,这个年迈而又身子骨极为硬朗的老船家并非凡人,而是一只生于西湖的蜉蝣所化,他与白蟾宫多年相交,混迹人间,潜心修道,平日里在城里替白蟾宫打探消息,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一声福叔。
“会有人去找他的,白天倌兴哥不会出现,青鱼精也不会亲自动手,他很安全。”白蟾宫注视着岸边的一举一动,隐约看见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响起高高低低的哭啼声,似乎又打捞上了一具尸体。
自那道士一事之后,墓穴尸首失窃一案几乎不了了之,受害的人也越来越多。尸首无论如何小心看管,最后都会莫名丢失。可就在昨天夜里,一具面目全非、被水泡得发涨的尸体,却毫无预兆地浮上了水面。
尸首捞上来了之后,经午作和家属证实,正是三个月前被掘了坟墓的吴州大富,何日康。
而随着一具尸体浮出水面,从昨晚开始,失窃的男尸全都陆陆续续冒出水面,被一一打捞上来。
看着那些嚎啕大哭的受害者亲眷,白蟾宫眼底微微有些震动,他收回目光,问:“福叔,最近可有什么线索?”
老蜉蝣将船停在湖面上,略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道:“谈不上什么线索,只是我发现,这些离奇暴毙的人,生前都曾接触过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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