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祸(宝钞) 作者:拏依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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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桑闻言,看了看四周,心底略微盘算着。此地比其他地方更加偏僻冷清,在鱼龙混杂,气息交错的义庄里,这里就像是一块禁地,仅仅是这片浓雾,估计就能让许多非人打消擅闯的念头。
于是他问阿大:“将客房设在此处,想必用途非常?”
阿点点头,忍不住赞叹道:“五公子好眼力,”然后直言不讳地接着说,“因为有些客人身份特殊,这些地方是特意留给他们的。”
阖桑了然,又问:“这么说,这浓雾里,有不少客房了?”他其实是想问,以义庄的立场和用途来说,是不是经常会有些特别的客人前来投栈。但他不想问得太直白,毕竟他眼下和钱孝儿这个女干商尚有往来,怕一个不妥又着了钱孝儿的道儿。
阿大倒像是对这些事不太在意,阖桑问什么,他便答的什么:“是的,不归路里的客房都是无字号房,和天字地字一样,都有许多间,只是位置隐秘了些。”
如阖桑所料。
便佯装不解地沉吟道:“你带我们去见的人住在这里,若他出来,碰巧遇见其他的住客,难道不会暴露身份?”语气中,略带着一抹试探的意味。
阿大笑了笑,回头对阖桑说:“五公子放心,只要在这片浓雾里,他们一定不会遇上。何况最近生意惨淡,刚住进来两三个大人物而已,其中一个正是阿大要带公子去见的那个,不会轻易撞见的。”
阖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低吟:“原来如此……”
“那其他两个是谁?”木鱼沉不住气,立马就问阿大。
阿大却是对他歉意地拱手拜了一拜:“小官人恕罪,入住无字号房的客官,不可以随意透露身份姓名,五公子和小官人若实是好奇,老板应该非常乐意公子前去找他。”
木鱼一听,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想得美,见钱眼开的钱奴儿!”
阿大又笑了笑,忽而对阖桑说:“不过,我想你们应该很快都能见到他们,不需要花钱跟老板买消息。”
阖桑脚步一顿,神色微微变了变。
难道,这三个人,他都认识……?
木鱼注意到阖桑神色有异,忙停下来问阖桑怎么了。阖桑却是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一句话,木鱼便也不敢再多言了。
待阿大终于停在一间木屋前,敲了敲门,向住在里面的人说明来意,不等阿大推开门,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了。
门里站着一个身着蓝色长袍的高大男人,样貌如同所有的神族人,端正而又英俊,只是脸色没有血色,也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石塑的雕像,冷冰冰的。
木鱼看到他时,这人也正稍微低头打量他,两人四目相接,木鱼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那双略微幽蓝的眼珠子,不像是正常人的眼睛,如同一望无际的深渊,近乎大海归墟般的深不见底。
“天演,果然是你。”这时,阖桑已经轻声道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木鱼一愣,微微思索,猛然想起这个名字在何处听过。
天演一族,正是高阳氏忠心耿耿的家臣,司掌星辰祭祀,他不禁心道,难怪会有那么一对怪异的眼珠,以窥伺星辰来测算宿命,揣摩天意的人,恐怕只有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才能看到极远的天端。
“五公子,终于等到你了。”司星神官天演长吐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没什么起伏变化,似乎整个人都非常冷淡。但看他对阖桑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却又并非是目中无人,更像是除了家主之外的人,都不太会放在心上,只是情绪不怎么浮于表面,不怎么显眼。
比如,阿大告辞时,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很淡地点了点头,便请阖桑进了屋里。又比如,他看了木鱼一眼后,对木鱼为何如此亲近跟着阖桑,没有任何想要说的,似乎很快就将木鱼遗忘在了一边。
“公子,我传信于你,青帝已收回对你的责罚,召你回来,为何你到现在还在人间逗留?”天演说话直入主题,木鱼在一旁听着,对他言语如此直白有些心惊胆战,那最后一句话,已经近乎在指责阖桑了。
但木鱼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插嘴维护阖桑,毕竟眼前人是货真价实的高阳氏的家臣,世世代代已经侍奉了高阳氏上千万年,他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山神,能沾了阖桑的光进这个屋子,已经是万分荣幸,便不敢开口说不该说的话。
如此,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干脆小心翼翼地关好门后,就一声不吭地直挺挺立在阖桑身后,竖耳倾听。
“有些事耽搁了,我自有分寸。”阖桑看到他时,并没有太多意外,方才与阿大的那番对话,他已经多少猜出是谁,只是有些疑惑为何天演会亲自下界寻他。
“你刚渡劫苏醒不久,不好好待在神界,为何亲自来找我?”
提到此事,天演的神色明显带着一抹忧虑:“公子,你不能再在人间闲游,请立刻随我回上界。”
阖桑不明就里,问他:“为何?”
天演缓缓说:“当日我被迫入定渡劫,对‘虬’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我担心公子为‘虬’所累,会发生异变。所以入定后,偶尔会神思游离,想要以现在对‘虬’的了解,堪破此物。但有一次,神思在天际游离,我忽然遇到了一个超脱道法之外的灰衣人,我看不透他的来历,但能感受到他的睿智和慈悲,便问他‘虬’此物可有破除之法。他告诉我,万物有法,皆因轮回而生,顺者昌逆则亡,‘虬’虽是毒瘤,但也是生机。苏醒以后,我仔细想了想这句话,觉得他应该是指,非人不为人,可长生不老,我们不会死,但不是永生不灭,每五百年一次的小轮回不得不渡,因为这个空冥状态,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
他顿了顿,看着阖桑,眉间微微蹙起:“据我猜测,恐怕除了尽快进入神墓入定渡劫,再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将‘虬’拔除,”迟疑了一下,又道,“‘虬’应该就是我们元神所化,提醒重生。就像凡人腹中饥饿需要吃饭,他们碰到污秽之物弄脏了手,需要用清水洗净,都是同一个道理。因此我醒来后,才急于找到公子。”
阖桑听完,沉默了片刻,盯着桌面出神,天演看着他,虽明白阖桑因为一些原因有很多顾虑,但此刻他明显感到,令阖桑如此犹豫的,还有着其他什么。
“这事我知道了,”半晌,阖桑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点到即止,问天演,“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
天演似是有些失望,如果阖桑当下就答应他愿意去神墓,他想,他不仅可以为阖桑松一口气,也可以不再说接下来的事。
他叹息一声,幽幽道:“白帝陛下……好似疯了……”
这话不仅把一旁的木鱼吓得半死,连阖桑都以为天演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白帝疯了?”
天演好似不太想多说这件事,面色冷清地答道:“你下界时,白帝陛下是不是托你替他寻一样东西?”
阖桑点头,没有说是什么。
“那东西是给西沉的,但是……西沉失踪了。”
阖桑听到这里,顿时明白为何天演会如此夸张。
白帝虽是三皇五帝中最不问世事的,表面看似最为理智,但,却也是最为极端和疯狂的一个。
而他的逆鳞,就是凡人西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回
厚厚的浓雾里,钱孝儿闷不吭声地抽着烟,倚着回廊上刻满浮雕的柱子,懒洋洋地坐在栏杆上。
他定睛看着浓雾的尽头,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白色的烟雾推进雾里,歪歪曲曲像是变幻出了一个人的模样,无风自动的白纱勾着栏杆纠缠向那个影子,像是一阵风扑散了它,却又立马聚拢回来,好似无论如何都不会散开,钱孝儿看着那个人影,一双凤目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看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回廊下一平如洗的碧水中,像是一面光滑的镜子,在浓重的雾气里,勉强映出了钱孝儿的影子,可能雾气太大,看不太清楚倒影中钱孝儿的模样,大概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走了。”
一个人无声无息出现在钱孝儿身后,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钱孝儿并没有因此吓着,似乎早就感到这个人就在旁边。
“不求个结果,他是不会死心的。”钱孝儿淡淡地说,抬手轻轻一挥,那烟圈形成的人影,顿时溃散融进雾里,寻不见丝毫踪迹。
“为何不阻止他。”身后的人问,缓缓走出白雾。
钱孝儿执着烟杆的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旁边的人:“你都不能阻止,我又有何用。”
这是一个气质非凡的人,一身白衫,他的头发须眉雪白,只有英俊的五官和略有些苍白的皮肤还似年轻人那般鲜活,没有一丁点儿岁月的痕迹。他唇下正中的凹陷处有一颗血红的小痣,在一片白色中,显得十分惹眼。
“至少对他而言,你还有用处,而我已是故人往事,他不会听我的,或许还听得进你的话。”男人一身雪白,几乎与周围的浓雾融为一体,他这般对钱孝儿说,不论是语气和表情,都好似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冰,透着一股强烈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钱孝儿似是嗤笑了一声,收回目光道:“你这个好徒儿,若真会听我的话,就不会走了,”他含住烟杆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道,“当初死活求我重塑白龙女之子,如今总算了却心愿,青兆再世为人,我也替他传话给青龙王青尚前来领人,本来只需他找回红伞里的冤魂,慢慢还清孽债,我也本想在那时候告诉他顾临娘的身份,便不会再节外生枝,又多生事端。结果,他提前问我要路引,想要带顾临娘的魂魄,也就是女鬼苏小慈,他亲妹江敏的转世去地府投胎转世。他也不想想,当初是用什么手段处理顾临娘的尸骨,且顾临娘本身又是枉死,就算找回一些骸骨,也不可能让苏小慈顺利投胎。”顿了顿,又看向男人,“他们找不到顾临娘的头颅,永远也找不到……头颅上有人的灵窍,当年他为了打击求那罗什,用此阴招,早就令顾临娘永不超生了,即使被解救出来也回天乏术。更何况,苏小慈早已错过了投胎的时机,就算有路引,种种原因,恐怕只要她记起生前事,很快就会灰飞烟灭。”
他说着,突然感叹道:“长生真人,你这个徒儿狠心固执,又偏执过去,放不下曾经,我都替你累。”
如钱孝儿所言,这个男人正是他让元刹去蜀山请下来的蜀山掌门,也就是白蟾宫还是慕长宫时的师尊,长生真人。
“我下山,并不是为了听这些。”清冷得近乎冷酷无情的男人,语气毫无起伏地说。
钱孝儿缓缓收回目光,他含着烟嘴,不咸不淡地说:“你倒也冷静,比谁都紧张这个唯一的徒弟,跟人老子似的操碎了心,这会儿倒好似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
长生真人道:“世人皆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这个逆徒却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你只说,这事还有什么解救之法。”
钱孝儿默了一下,冷不丁说道:“我不是不想叫醒他,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哪一点想抽身其中?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这个徒儿到底哪根筋没搭对,怎么就那么喜欢强求得不来的东西,万物皆有劣根,莫非真是求不得便是最好的不成?”
长生真人皱了皱眉,从钱孝儿口中听到这种话令他颇为有些诧异。这个银两孝子一向很少在乎他人死活,听他口气,却好似对白蟾宫颇为上心,以至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真不知道谁才是白蟾宫的师尊了。
他轻轻地瞟了一眼钱孝儿,忽而话锋一转,说:“这事结束之后,我是不打算再管他了,任他自生自灭,”他一双眼睛盯着钱孝儿,“倘若钱老板收留他,或许是他的福气。”
钱孝儿闻言,执着烟杆的手顿住,冷冷一笑:“得了吧,赔钱货我钱某人受之不起,别忘了他还欠我一大笔账。”说着,忽而默了一下,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像是话里有话道,“何况,我已经做好要不回这笔债的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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