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墨不甘心。

　　棱墨不想死。

　　饥肠辘辘的肚子。

　　衣不蔽体的生活。

　　明明那么艰难的都活下来了。

　　明明那么艰难的都活下来了。

　　怀里还有着面包。

　　怀里还有着糖果。

　　看到真正蓝天的愿望。

　　看到没有被污染的蓝天的愿望。

　　和养父说过的，要活下来的愿望。

　　可是、好累啊。

　　棱墨觉得好累啊。

　　纵然不甘心。

　　纵然不想死。

　　棱墨的眼皮还是慢慢的耷拉了下来。

　　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

　　小小的……休息一下……

 

　　【06.手掌】

 

　　将羽毛笔丢在桌子上，黑衣女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取出郑重的收藏在柜台深处的印章，在写满了娟秀字体的羊皮纸上盖下一个戳，黑衣女性将羊皮纸卷起来塞到怀里。

　　“匝羽，我将带着这个孩子去上一级的异能所，你在这里好好的看着家。”

　　“等等，姐姐，你现在就要带着这个小东西走？”匝羽微微的瞪大了眼睛，指着被安置在服务台上的小婴儿。要是这个小东西就这么被带走了，那他还怎么杀了这个婴儿？就这么让这个孩子得到更多的资源成长起来？开什么玩笑！

　　“对，我必须带走他。”黑衣女性.爱怜的伸手点了点小婴儿眉梢的梅花印记，惹得小婴儿鼓起了脸颊，“棱墨带来的这个孩子有点特殊。我们这个分所不适合这个孩子，他理应得到更高的待遇。”

　　“有什么是我们不能提供的？我觉得没有什么不适合的！”黑衣女性这话让匝羽有了些许危机感，他甚至失态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黑衣女性叹了口气，她抬起眼来直直的看着匝羽：“你看，就算只是你，也有这么大的反应。更何况，这个孩子也不是我们这家小小的分所能够养得起的。”

　　几乎是独一无二的能力，简直就是世界的宠儿。真不知道棱墨是怎么遇到了这个孩子。

　　相信总部的人会很开心找到了他——找到了这个孩子。留下，对于没有能力保护这个孩子的分部来说也只是一个祸害。而且她又何尝不是为了防止自己的弟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我……”匝羽自知失言，他哽了哽，“我只是……我只是有点担心。不，要不你让我一起去吧。”

　　在每一个城市——人类的聚居地之间都有着大片大片的荒芜土地，那些被称之为荒野的地方阻碍着人们的相互来往，同时，也是变异兽最好的栖息地。其危险性不言而喻。

　　“没什么好担心的。”脸上展现出了叫人安心的温柔笑容，黑衣女性抬起手来摸摸匝羽的脑袋，“听我的话，这家异能所分部不能让瘦子那个家伙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必须在这里看着他，知道吗？”

　　“可是——”

　　“喂，你打算去哪儿啊？小娘皮？”尖锐得像是指甲扣过磨砂玻璃的声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的瘦小男人从异能所内的隔间走了出来。

　　“我去哪儿不需要向你报备吧？瘦子，不过是和研究部的大佬一起出去了一次而已，没有完成任务你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黑衣女性的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的用身体护在了小婴儿的身前。

　　“咯、噗——呜、呜哇呜！”原本安安静静的小婴儿却是忽的哭闹起来，将黑衣女性的举动都化作了无用之功。小婴儿挥舞着短小的粉嫩手臂，小脸也可怜巴巴的皱成了一团。而与此同时的另外一边，棱墨正顺着墙壁滑落，将自己蜷缩起来。

　　强烈的不安感让小婴儿懵懂的慌乱起来，不是针对瘦子，而是因为别的一些东西。

　　“呜哇、哇呜呜呜呜——”小婴儿哭得嘶声力竭。

　　“嗯？瞧！我发现了什么！”如果艾米在的话，就会发现这个瘦子正是当时和卡尔库两人一起追捕她的瘦小男人。此时这个瘦子形容憔悴的脸上正做出夸张的表情，露出泛黄的牙齿，“这个婴儿……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无所谓吧哈哈哈——”

　　瘦子凑近了小婴儿的脸，细细的打量起来，惹得小婴儿的哭声更大了。

　　“瘦子，离这个孩子远点！”

　　黑衣女性要去拉开瘦子，可是她的衣袖却被匝羽给拉住了，少年摇了摇头，小声说：“瘦子不是说这个孩子眼熟吗？说不定……”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阻拦了，这个孩子，说不定就是研究部的大佬所追捕的东西呢？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匝羽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小婴儿被黑衣女性带走送去上一级，那样实在是太危险了。

　　瘦子的手已经伸向了小婴儿的脸，在那粉嫩的脸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没有人阻拦，瘦子甚至取出了小刀，似乎是想要在小婴儿的身上开上一刀，这让小婴儿的哭闹声变得更大了。

　　“匝羽！”黑衣女性小声的呵斥着，“你还想要害得棱墨的事情重演一次吗？”

　　匝羽咬住了下唇，松开手，不说话了。

　　黑衣女性阻止不及，瘦子的刀也落到了小婴儿的身上——在落到小婴儿的身上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之前，瘦子的刀被弹开了。

　　一双冰冷犹如看着死物的宝蓝色瞳眸出现在瘦子眼前。恍惚间，瘦子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影子。冰冷、空洞，不似活物。随后，瘦子咧开了嘴，心中被熊熊的杀意所掩盖，一个破坏掉这里的念头飞速的升腾起来。

　　黑衣女性和匝羽看着转过身来的瘦子的脸，悚然一惊。

　　不知何时，小婴儿的哭闹声也消失了，异能所里寂静得可怕。

　　四周好安静……安静得可怕。

　　即使是在这样的城市里，即使是在这样的小巷子里，也应当能够听到些许人类发出的声音的——无论是呼吸亦或是争斗的声音。但是，现在却好安静，安静到听不到任何活物的声音。像是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剥离了一般。

　　棱墨大口的吐出一口空气。

　　他是被忽冷忽热的身体感觉给刺激得半醒过来的。

　　呕吐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不少，但是依旧难受。棱墨甚至没有力气睁开像是粘着在了一起的眼皮。身体阵阵的发冷，是那种深入四肢百骸的冷，刺骨的疼。使得棱墨无意识的收紧了身体。

　　时间不知道过去有多久了，灰绿色天空阴暗下来，从天色的变化来看棱墨就这么在小巷子里蜷缩着过了一夜。或许是因为棱墨的状况看上去实在是太过糟糕，怎么也不像是能够拥有食物的样子，所以他没有受到打扰，所持有的物资也都还在。

　　脸色潮红，呼吸粗重，冷汗将发丝沾湿成了一缕一缕，棱墨将自己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长长的羽睫颤动着，可他就是无法睁开那双眼睛。

　　在痛苦的棱墨的耳边，有轻柔的歌声响了起来。一双温柔的手抱住了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双手的主人的脸被笼罩在一团光里，看不清楚模样。

　　双手的主人将棱墨搂在怀里，在他的耳边轻声的安慰着他，说着“别怕、别怕”或者是“等等就会过去了”之类的话。简直就像是关心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棱墨的呼吸急促起来。吃力的抬起头，将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膝盖中，细软的黑发遮住了全部的表情。

　　“妈妈……我冷……”

　　但是，棱墨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永远不会是他的母亲。

　　棱墨的母亲永远不会有那么细腻的一双手，棱墨的母亲也永远不可能是一名真正的、合格的母亲。只是一个生下来棱墨，并且用他来换取利益的女人罢了。

　　脑海里的画面一转，那双细嫩的、女性的手就变成了一双粗糙的大手。古铜色的皮肤，上面布满了细小的伤痕，火烧的痕迹、刀切的痕迹、还有指腹的老茧……

　　这双手的主人用着粗犷的声音，拍打着矮小的棱墨的肩膀，告诉他，你要活下来，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这双手，这双有力的手渐渐的染上了鲜红，那是刺目的、犹如火焰燃烧般的色彩。

　　最后，这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溅起一片灰尘后，再无声息。

　　棱墨的眼睑颤了颤，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呼啊……”难受，但是不仅仅只是身体。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棱墨想到了很多，自己的过去、渴求的东西，这个时候还不可遏制的想起了那个被交付予他，最后却被他送到异能所的孩子。

　　那个拥有美丽的瞳孔色彩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都会过的比他好吧。

　　那样就够了。对，那样就够了。

　　棱墨的意识又渐渐的迷糊起来。

　　“唔咯……”小婴儿歪了歪头，满眼无辜的看着街上行走的人。嘟了嘟嘴，继续朝着某个方向爬去。

　　本来就不多的人，在遇到了小婴儿的时候还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墙壁了一般被分开来，偏偏他们自己却又没有任何的发现。

　　一个小婴儿光明正大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出现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但是，小婴儿的出现没有使得任何的人有所反应，就像那些人都看不到这个孩子一般。

　　噗哩的嘟着嘴，小婴儿朝着某个方向爬行，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浑身都被泥土和灰黑给沾染了，白净的脸颊也变得灰扑扑的，但是这个孩子除了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之外再没有任何的停留。

　　最后，小婴儿停了下来。

　　歪着头，宝蓝色眼睛眨了眨，小婴儿趴在地上，伸出了沾满泥灰的双手。

　　“噗、咕咯、楞……么……”

　　有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手，抓住了棱墨的手。

　　死死的，像是抓住了最为珍贵的东西。

　　像是抓住最后的依靠般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好温暖，温暖到他想哭。

 

　　【07.回家】

 

　　小婴儿趴在棱墨的腿边，两只小手抓住棱墨的裤腿去捞他的手，哼哧哼哧的抓住了棱墨的手，也成功的将一路上的尘土和血迹蹭到了棱墨的身上。

　　“噗啊……咕、咯……么、么……”小婴儿许久不见棱墨的回应，鼓起脸颊，眼睛里也迅速的蓄起了水汽。小婴儿的脑袋里面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棱墨不理会自己了。

　　棱墨迷迷糊糊的，只觉得鼻子发酸，可是勉力的张开嘴，想要说的话也哽在了喉咙里。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够说出来的话，说了，面前的这个孩子也不会懂的吧？

　　实际上棱墨有许多的疑问。比如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找到他。

　　明明他都用这个孩子换取物资了——他已经决定要抛弃这个孩子了的。

　　“冷、么……了么！”小婴儿坚持不懈的抓着棱墨的手摇晃，他抓着棱墨的裤腿，稚嫩的声音嘟囔着从异能所听到的名字，虽然发音糟糕到不行。但是一直没有放弃。幼小的孩子声音带着迷惑和好奇，不断的重复着发音，重复着这个可以叫棱墨回应的音节。

　　棱墨只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脸颊在膝盖上蹭蹭，他的的手指只是动了动，马上就被小婴儿给抓住，用没有牙齿的牙床摩挲起来。缓缓的从小婴儿的口中抽出自己的手指，棱墨反手握住了小婴儿的捧着自己手指的手。

　　“咕咯？”小婴儿停下了动作，迷惑的歪头。

　　忍着不适抬起头来，棱墨最终还是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依旧在抗议着、疼痛着，但是，这个时候，这份疼痛好像也不怎么难以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