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的故事 作者:陈留王
Tags:欢喜冤家 三教九流
店家看了一会儿,对待这人不似先前对林惠然那般客套,只淡淡地说:“住店哪?”
那人伸出戴了皮手套的手,略微扯了一下黑纱,露出一双黑而黯淡的眼睛,声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先交一钱银子定金。”
男人迟疑了一下,声音古怪地说:“我在沙漠里遇到狼群,钱袋和行李都丢了。”
“哦。”店家冷若冰霜地说:“那您去外面走廊上歇着吧,那里是不收钱的。”
男人转身欲走。林惠然开口笑道:“出门在外,难免遇到不便,我看这小哥是着实遇到了困难,他的店钱就由我出吧。”
店家没再说什么,转身去厨房里生火做饭了。
男人独自坐在房间一角,缓缓地揭掉身上黄色披风,微微一抖,地上落了一层砂石,那披风也显出了原本的黑色面目。他的身材体格很瘦,瞧起来约有二十岁左右。不过听他的声音和露出来的那一双眼睛,倒是苍老的如五六十岁。
林惠然就喜欢结交奇能异士,他自来熟地坐在男人对面桌子上,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又问起了男人姓名经历。男人眼神望着对面的土墙,似乎陷入了冥想状态。
店家很快端上来两碗疙瘩汤,并抱怨说:“厨房里柴禾用完了,做这汤就用了好大功夫。”
林惠然举止斯文矜持,掏出小手绢把筷子擦拭一遍,然后安心等待饭放凉。
对面的男人则是直接端起了粗瓷大海碗,另一只手撩起自己的破旧面纱,脑袋一仰,咕嘟咕嘟几声,饭碗已经见了底。
他看了一眼柜台后面的店家,又看向对面的那碗疙瘩汤,终于说了一句比较长的话:“你要是不想吃的话,也给我吧。我在沙漠里饿了三天。”
林惠然有些无语,我自己也很饿的啊谁说不想吃了,但是人家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愿意为了一碗饭争吵,当即很豁达地伸手:“请用。”
林惠然饿着肚子进了自己的房间,脱掉靴子外套,躺在简陋的床板上,过了一会儿,听见隔壁有门响动,他推门探视,见黑衣男人住在隔壁,两人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林惠然一觉睡到天亮,他胡乱穿上衣服,揉着眼睛下楼,只看见黑衣男子坐在桌子前,桌上放着一坛酒。
“店家!”林惠然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十分疑惑,嘀咕道:“一大早人都去哪里了?”
“死了。”男人平淡地说。
林惠然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店家真的死了,是被黑衣男人所杀。
他的厨房里有好几副人体骨架,角落里堆放着一大堆旅人的衣服行囊,还有一罐砒霜。这是一家黑店,以图财害命为生。
林惠然见了店内惨状,只觉毛骨悚然,庆幸自己昨晚上什么也没有吃,以及,幸好遇到了一位行侠仗义的豪客。他走出店外,自己的小毛驴倒在地上,浑身哆嗦,口吐白沫。元流火并没有中毒,因为死掉的毛驴不值钱,只是昨晚的包子里加了巴豆,他腹内轰鸣,拉得腰酸腿软。
两人牵着一条瘦弱的小毛驴,暂时结伴而行。他们相处了几日,渐渐了解了彼此的情况,黑衣人自称燕,十六岁辞别母亲,独自行走在荒漠之中,乃是为了寻找自己的杀父仇人。
至于他的杀父仇人是谁,燕自己摇摇头,很郁闷地说:“我没见过那人的样子,这几年杀了虽有数百人,却都不是正主。”
林惠然听得暗暗心惊,这才知道自己并非遇到了大侠,而是一个复仇的杀人魔。
这天傍晚,两人在沙漠之中搭了帐篷,点了篝火,烤一条粗壮的响尾蛇。
小毛驴孤单地站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叫了几声,忽然四蹄一蹬,纵身飞跑,走到远处的沙丘后面,稀里哗啦地拉屎撒尿。
燕觉得很惊奇,对林惠然道:“这毛驴,好像通人性似的,平日不吃草料,出恭也必定躲到无人的地方。”
林惠然也觉得不可思议,笑道:“可见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它生来是给人骑被人使唤的,谁还会它当个小宠物来养着吗?”
二人说笑了一阵,元流火已经迈着四蹄慢慢地走了过来,听见两人的取笑,他并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将目光投向远方。
他们旁边是一片湖水,沙漠中的水十分珍贵。他们把所有的水囊都灌满,然后脱了衣服,一步一步往湖水里走。
林惠然第一次见到燕的身体,虽然尽量保持镇定,但还是被吓不轻。
燕的全身肌肤,都呈现一种深浅不一的乌紫色,身体很瘦,骨节扭曲,头发脱落得很厉害,并且呈现铜色。嘴唇漆黑,眼睛都染上了淡淡的墨色。
林惠然在月光下仔细瞧了瞧他,开玩笑道:“要是今天有月亮,你脱了衣服,我就找不见你了。”
燕不语,只慢慢往身上撩水,他自知形貌怪异,旁人取笑他,他并不怎么理睬。林惠然问他因何成了这番模样,燕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从小就是如此。”
林惠然不信,道:“你又不是外族人,怎么会天生如此,我瞧你倒像是生病了。”
燕不搭理他,林惠然自讨没趣,也不再说话了。两人洗过澡,又吃了一点东西,才回帐篷内休息。林惠然感叹蛇肉好吃,可惜太少了。燕却一阵阵地犯恶心,他的食欲似乎一直都不好,怪不得会如此瘦。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各自睡了。
外面月光渐渐变淡,将近子夜,元流火身上的妖力消散,他趴在地上,恢复了白白净净的少年人模样。经过了这几天地狱般的生活,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成为牲畜的命运。他赤着脚跑到湖水边,用把布条打湿,一点一点搓洗自己的身子。
元流火将自己洗的干净芬芳,坐在岸边,用石头打磨自己的指甲,又找来干净的布条,缠在自己受伤的脚趾头上。夜间的沙漠十分寒冷。他在外面坐不住,轻手轻脚地钻进帐篷,蜷缩在林惠然旁边的床铺上,周身才觉出一点点温暖。
林惠然夜里睁开眼睛,看见元流火白净稚嫩的脸庞,心里一时觉得很迷糊,开口道:“流火,你怎么躺在这儿?”
元流火打了个哈欠:“我和你一块儿来的。”
林惠然没有说话,把身上的毛毯匀出一些,盖在元流火的身上,又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林惠然抽出小鞭子,把小毛驴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原因是这畜生半夜竟然钻到帐篷里取暖,还把林惠然的毛毯给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仇恨
两人在沙漠中走了几天,渐渐偏离了图纸上的方向,林惠然一心想走出沙漠,却越走越迷糊,心里不禁焦躁起来。好在身边的燕是常年在此地行走的,即使迷路,也不至于丧命。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大漠被染得一片金黄。忽然远处沙丘里,显出一个小村落。村落由十几个帐篷围拢而成,四周长着几簇仙人掌和酸枣树。
林惠然大喜,就要奔过去,燕伸手挡了一下,疑惑道:“我在此地行走数年,为何从未见过这个村落。”
“不会是海市蜃楼吧?”林惠然忽发奇想。
燕微微一笑,道:“那倒不是,你看那些帐篷在地上还有投影,肯定是实物。咱们的水和粮食不多了,再走下去必是死路一条,不如去跟他们求救。”
林惠然欣然应允,燕又跟他说:“你见了陌生人,万万不可露出金银,边塞地区民风彪悍,见了你这种娇弱有钱的公子,难免起歹意。”
这个林惠然自然晓得,他随口道:“燕兄也忒小心了,这里的人哪有你说的那么坏。”
燕沉吟片刻,道:“当年我父亲也是如你这般……”
两人走近了帐篷,就有两个皮肤黧黑的男人,手里挥着赶羊的鞭子,疑惑地盯着两人,林惠然拱手,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牧民盯着燕,用粗犷的边塞口音问道:“你为什么蒙着脸?”
林惠然忙解释说他生了病,并教燕把面纱摘下来。
燕刚露出本来面目,那两个人吓得后退几步。林惠然又再三恳求,说两人被困在沙漠里,眼看就要没命了,又拍了拍自己瘦弱的小毛驴,展示自己的窘境。
牧民原本不想搭理两人,见了这毛驴,眼中露出惊异好奇的身神采,其中一个道:“这是中原地区的毛驴,听老大说过,驴肉非常好吃。”
林惠然听见两人的对话,虽然有些不舍,但此刻保命要紧,还是很大方地把手里的缰绳一丢,对牧民说:“若是贵村肯收留我们,我愿将这毛驴当做谢礼,赠给二位。”
于是林惠然和燕终于走进了这个村落。他俩被牧民带去见了村中老大,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独眼男人。身体干瘦,面容阴冷,独自坐在蒲团之上,有些老态龙钟的感觉。
男人和他们俩略微攀谈了几句,原来他也是中原人,后来独自在沙漠做生意,又招揽了一批伙计,就留在此地了。
聊过一阵,男人神情倦怠,吩咐属下带他们俩离开。
林惠然和燕被安排到旁边的小帐篷里。
村落中间的沙地上支起了一口大锅,上面烧着热水。小毛驴被拴在木桩上,浑身发抖,遭受着那些牧民们惨无人道的围观和调戏。
燕坐在地毯上,望着远处的那些人,忽然开口道:“林兄,咱们今天夜里趁他们不备,还是快点逃走吧。”
林惠然正打算躺下睡觉,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惊:“怎么了?”
燕冷笑道:“我还正纳闷为何这里忽然出现村落,原来是沙漠里流窜的土匪。正常的村落里,肯定老人、女人。孩子、牛马,你看他们,全都是面相凶狠的汉子。刚才咱们见到的那位老大,自然是匪首,他说自己来沙漠做生意,我瞧他大概是在中原犯下了命案,才来此地做杀人打劫的生意。”
林惠然听得后背一凉,这才意识到江湖险恶。两人合计了一番,遂继续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一个精瘦的男人给他们端过来晚饭,又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若无其事地搓麻绳。
林惠然面对着桌子上的羊腿和糌粑,目光直直地看向燕。燕则是十分淡定,抓起羊腿大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林惠然见他吃了,微微放下心,抄起筷子也要夹一块儿,忽然筷子被打落掉在地上。燕吃着羊腿,手里拈着小石子,神色森然,露出警告的意味。又用口型示意:“有毒。”
林惠然迷惑不解,不知道燕练的是什么法术,可以百毒不侵,不过他自己虽然很饿,却是坚决不肯再吃了。
旁边的牧民手里搓着绳子,眼睛却时不时地瞄向他们两个,最后热情地问道:“这位公子,我们这里的饭菜粗陋,不合您口味吧?”
林惠然生恐他起疑,忙说:“我前几天吃坏了肠胃,没什么胃口。”旁边的燕不动声色地推过去一碟子糌粑。林惠然会意,抓起糌粑,咬了一口:“我吃这个就可以了。”
牧民呵呵一笑,又看了看桌子上所剩无几的食物,问二人还要不要添饭,他们俩连连推辞,于是牧民捧着盘子碟子离开了。
牧民前脚刚走,燕马上扑到林惠然旁边,擂起拳头在他后背上猛击三下,林惠然哇地一声,将吃的几口糌粑全吐出来了。
燕用脚踢着沙子,将他的呕吐物覆盖,然后取出自己带的水囊,叫林惠然喝水,喝完之后,又拍打他的后背,叫他呕吐。
林惠然痛苦不堪,呕得心力交瘁,最后瘫倒在地毯上,又瞧燕神采奕奕,一点事都没有,就有些怀疑地说:“那些饭菜真的有毒?为什么你一点事都没有。”又郁闷地吐了一口酸水,道:“我才吃了一口,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吗?”
燕不语,只略微撩了撩帐篷,随口道:“他们把你的小毛驴吊起来,打算明天宰了。”
林惠然站起来,道:“咱们今夜逃走,也带上它吧。”毕竟这是子离赠给他的。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
燕急忙扶住他,又抽出匕首,在他耳后和指尖各划了一刀,挤出了半碗黑血。林惠然这才觉得清醒过来,望着泼在地面上的血,心中悚然:“好霸道的毒药。”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