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的故事 作者:陈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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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流火牵着马站在一处竹林旁,仰着脸看无边无际的竹叶,一颗心砰砰乱跳,一会儿想忍不住冲进去扑到林惠然的怀里,一会儿又气呼呼地恨林惠然为什么不来找他。
正在神思恍惚的时候,一辆鎏金马车噔噔噔地走过来,停在林宅门口。这是林惠然的马车,元流火识得的,两人曾经在下雨的天气里天天乘坐马车出去玩。
深蓝色的车帘掀开,从车内走出一名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头戴乌金色的发冠,一身黑色长衫,袖口和衣领处压着金色的镶边,是一个富贵公子的做派,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沉稳内敛的气息。
元流火一阵激动,觉得林惠然比之前更加光彩照人,倒衬得自己狼狈潦倒了,他低头审视了一番,暗自懊恼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粗布衣服,发簪也只是一柄普通的木簪子。
他再一抬头,车内又走出一个身材略微清瘦的少年,林惠然微微一笑,扶着少年的手臂,彼此说笑着回到了府中。
少年虽然只露出了背影,但是细肩细腰的,瞧着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看他穿着打扮,身份大概和林惠然差不的,但是林惠然明明没有这样年纪的兄弟,这小美人的身份就很可疑了。
元流火独自站立在竹林下,一颗心宛如在油锅里煎熬。他几乎想逃走,又很想冲林惠然大闹一场。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牵着白马,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口,敲了半天的门,里面才有一个老眼昏花的门房出来,随意瞧了元流火的衣服,不悦道:“到别处要饭去。”
元流火气恼,上前一步道:“我找你们家公子。”
门房打了一个哈欠:“我们家公子正跟朋友玩呢,你听听。”身子略微侧开,果然精美的阁楼里,传来两个年轻人低声说笑的声音。
“我们家公子脾气好,可那一位可是个暴烈性子,这会儿要是打扰了他的雅兴,仔细揭了你的皮!”
元流火气的要冲进去杀人,大声斥道:“那一位又是谁?我倒想见识一下。”
门房瞧他灰头土脸的,说话又疯疯癫癫,就直接把大门关上,不再理会了。
元流火挥舞着拳头在门上擂了半晌,手掌被捶的青青紫紫,那门却只是不动。这会儿天已经暗下来了,外面风移影动,竹叶纷纷落下。宅子里面却亮起了灯笼,隐约传来一阵挑弄古筝的声音。元流火在音律上没什么造诣,却很容易地听出来这是林惠然素日爱弹奏的凤求凰。一曲弹罢,高高的楼里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笑声。
元流火呆呆的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寒风一阵阵地吹来,他冷得浑身发抖,那只白纸做成的马这会儿已经变成了纸片,被风吹走了。
天气虽然很冷,空中却挂满了闪亮的小星星,元流火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丈夫背叛,孤身回家的仙女。九万多年的距离啊,她此刻大概也如自己这样孤单吧。
子离在大街上找到了张皇无措的元流火,他俩在街上的客栈住下,当天晚上,房间里摆了一桌子好吃的饭菜,这是子离专门从城中最好的饭店里叫来的。
“吃完了这顿香喷喷的饭,再洗一个热水澡,穿上干净的小衣睡上一觉,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子离绘声绘色地安慰他,其实心里还是有一些高兴的。他不能够拆散林、元二人,但如果两人能闹决裂,与他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情。
元流火神情木木的,手里抓着筷子,挑了一个青菜看了看,忽然把筷子放下,想定了决心似的,直直地看着子离:“有剑吗?”
子离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疑惑道:“干嘛”
元流火愤然起身,拽走了他的佩剑,咬牙切齿地说:“我去杀了那一对奸夫淫夫。”一脚踹开了凳子,转身就走。
子离忙抱住他,将他拖回来,心急火燎地劝他:“流火,杀人是要被判刑的。”
“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元流火直着脖子吼道:“他当初还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做出了这种勾当,我看他拿什么脸来见我?”
子离夺了他手里的剑,远远地扔开,然后并不怎么诚恳地劝他道:“唉,凡间男子的话,他说十分,你信五分就够了。何况咱们都离开一年多了,他再找个新宠填补寂寞也很正常,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呢,更何况这位林公子又是品貌一流的人物。”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元流火的脸色,低声说:“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大家彼此都不是很干净的,何必计较这些呢?”
元流火听了这番话,宛如胸口戳进一把刀子,又灌进了一腔热油似的,他朝子离当胸踹了一脚,怒道:“你骂我不干净?!”他气得捂住了胸口,扶着桌面站定,浑身瑟瑟发抖,却是半晌说不出什么话。
子离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竟呆住了。见元流火一言不发,子离心里很懊悔刚才拿语言激怒他,正要上前安慰时,元流火却冷静地说话了。
“他若是病得快死了,急等着那个小蹄子跟他上床救命,或者被人绑了手脚强-暴,喝醉了被迷-奸,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子离听得呆呆的,虽然没明白迷-奸是怎么回事,但是前头那几句肯定是说自己了。子离没有想到在元流火的心里,自己是这样一个“不得已”的存在,他忽然觉得心寒了,转过身走到角落里,捡起了那把剑扔给元流火,他冷淡地说:“你去找他吧,杀了他,或者跟他重修旧好,我是管不着了。”
元流火这会儿一腔怒火渐渐平息,头脑也冷静下来。他抓起长剑,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自语道:“他家的大门关那么严,我进不去,也杀不了他。”他把剑放回了桌子上,呆呆地坐下,魔怔了似的,半晌才轻声说:“他现在过得快快乐乐的,这就很好了。我这样一个不人不鬼的家伙,怎么配和他在一起?”又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龃龉,若是被林惠然知道了,大概也不能原谅自己吧。
子离一直坐在他身边,见他终于平静下来,就叫店中伙计进来收拾残局,然后吩咐他们准备洗澡水。
子离极力做出轻松温和的表情:“你什么也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出去玩。”他说完了这番话,自然得不到回应。子离也不在意,起身出去了,反手关闭房门时,只见元流火呆呆地坐在烛光下,脸上没什么血色,一滴很大的泪水划过脸颊,瞬间消失不见了。
子离抿紧了嘴唇,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转过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身养性
林惠然回到家里时,父亲已经病入膏肓针石无效了。他心中悲痛,衣不解带地伺候在父亲身边,如此过了半个月,林老爷子就归西了。阖家老小悲戚戚地准备丧事,好在林老爷子病了许久,大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纵然伤心,也没失了分寸。这场丧事由林家的几个男子办理,十分奢华铺张,倒是和他家的门第很相匹配。
林老爷子膝下儿子众多,大多都成家立业,或者经商或者做官都活得很体面。唯独林惠然不怎么成气候,整日游荡写一些无聊的野史外传。林老爷生前怜小儿子不争气,遂将自己偌大的家产分了一大半给林惠然。
大家族里是非多,丧期一过,府里就闹翻了天,先是林家的几个兄长吵嚷着父亲偏心小弟,毕竟林家世代经商,家产累计起来是不可想象的,谁见了难免都要动心。林惠然生性寡淡不看重名利,但是他并不懦弱,且是贵公子出身,亦知道金钱的好处。任凭族中的人吵闹,他只坐拥金山,岿然不动。然后他的母亲和姨娘又开始闹了起来。老夫人并不算老,姨娘也是如花似月,两个女人虽然死了同一个丈夫,但是深宅大院里寂寞无趣,两人闲下来就又掐上了。
林公子是读书人,最喜欢清净,眼见家中整天鸡飞狗跳的,他索性带着几个伶俐的仆役搬了出来。
他搬入的这个新宅子,是前几年林氏夫妇亲自勘验风水挑选地基,找来王府家的泥瓦工人来建造的。本意是为了给小儿子和儿媳准备。后来得知林公子跟一个乡下地主的儿子纠缠不清,就气得把这事儿撂一边了。
父母不管,林公子却是挺上心,他亲自监督这宅子的建造进度。直到去年上半年才竣工。这处新宅子不如林府那样富丽堂皇,然而幽静清雅,房屋精致漂亮,后院里还带一个小花园,院子里有流水有假山,倒像是王孙公子的行宫别院。
新宅子一直由一个年迈的门房看管,前几日门房得病死掉,就由他的孙子继续留在院子里。林惠然搬进来后,忙着收拾东西,采买物品,倒是一直没来得及跟宅子里的佣人们训话。
新宅子分为好几个庭院,林惠然自然住在最大最华丽的院子里,他喜欢写字看书,卧室里就单独开辟了一个书架围城的小书桌,方便他深夜读书。当然,卧室隔壁还有一个大书房,房内空旷,许多东西未来得及安置。
林惠然对这个地方满意极了。整个宅子里的花木地板栏杆,都是根据他的喜好来挑选的,但是房间里的地板窗帘和床柜桌椅,却都合了元流火的喜好。这个地方,原本就是林惠然打算与元流火共同居住的爱巢。
只可惜父亲才过世,林惠然纵然再胡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背井离乡寻找小爱人。幸好子离会偶尔寄一两封报平安的信。信是拴在野鸟的腿上,纸张很小,上面只潦草地写着一切安好,并不提别的。林惠然心想元流火是不惹事的人,子离又本事大,想必两人只是在外面贪玩,不会出大问题。
这一天上午,外面街市上有庙会,家中仆人都很贪玩,跟林公子告了假跑出去了。林惠然在房间里写文章,半日后端起茶杯,杯里却是空的。林惠然有些不耐烦,起身端起茶壶,里面更是一滴水都没有。
他迈步出去,一路穿花拂柳地来到了自家的厨房。厨房是腌臜的地方,他平常是不会来的,如今为了一口茶就也顾不得了。
厨房门口的小火炉上面,放着一个铜皮大茶壶,壶里的水早已经沸腾,顶的盖子唧唧叫。林惠然四处看了看,从晾衣绳上拿起一块抹布,垫在手上去提茶壶。
“少爷,我来。”从厨房深处走来一个身形偏瘦的男人,快步走出来,直接提上了茶壶手柄,道:“是现在就泡茶吗?”
林惠然颇有兴趣地打量了这人一眼。他就是这个毛病,对于一切不同寻常的人或事物,总是抱有超常的好奇心。
这个男人穿着油渍麻花的粗布衣服,头发乱蓬蓬的,用木钗随意挽起。发鬓垂下来,盖住了半张脸,另外的半张脸又被炭灰给涂得乱七八糟。但是他的身材却很瘦,削肩膀水蛇腰,双腿细而笔直。林惠然以前也是在欢场中流连的人,很容易就看出这个男人年纪大概十七八,也许还是个美人胚子。
但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并不动心。下巴随意扬起,林惠然说:“拿到前院去,给我泡一壶新茶。”
美人胚子拎着茶壶,低眉顺眼地往前走了。
而林惠然则负着手,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男人把茶壶放在门口的地上,迈步进了屋子里。林惠然的屋子干净芬芳,漂亮又宽敞。各色珍宝字画摆放在格子上,桌子上的自鸣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男人又退出了屋子,站在门外,显然也察觉到自己身上太脏了,不该进这个漂亮金贵的屋子。
林惠然浑不在意,自己往白净的瓷茶壶里添加茶叶,注入沸水,静置在桌子上。他闲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对着门外那人说:“你也是我的佣人吗?”
那人点点头,神态并不拘谨,也不谄媚,单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死掉的那个老门房的孙子。”男人冷静地回答。
林惠然身体微微前倾,试图从男人的脸上看出一丝情绪变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抬起头,乱蓬蓬的头发被吹开,露出一双亮晶晶如水银一样的眼睛,他嘴角翘起,似乎是带着一丝嘲讽,又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他轻声说:“我叫昌仆。”
林惠然的表情僵住,身体则是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要不是这个男人神情是淡漠疏远的,他几乎以为眼前站着的,就是元流火了。
昌仆安安静静地站着,周身既冷且静,安心等待林惠然发落。
林惠然虽然震惊,但到底没有失态,很莫名地,他想起了曾经冒充元流火卧病在床的那个妖怪,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毕竟那个妖怪已经被收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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