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一冉打工的鱼店因为店主是个柔弱的寡妇,自己做不了渔夫,有限的资金也只够招来两个经验一般的小年轻,于是店里卖的并不是大鱼,而是各种稀奇古怪的贝类、珊瑚礁区域才会出现的怪鱼、或是各种廉价的海产,因此她开店的地方也选在了大众区域——大部分吃不起大鱼的人,都爱来这里买点海产品解解馋。
唯一的搭档辞工了,陶一冉只能一人守着铺子,又是收钱又是处理海味,从下午一直忙碌到了傍晚收摊,陈阿娇才匆匆赶回来,数了数他递过来的并不厚实的钱袋子,掂了掂,还是从里面掏出一沓碎钱,递给他:“喏,今天的奖金。”
陶一冉也不拒绝,立刻收进了口袋。
还差一千元,很快了。他在心里盘算着。
在里屋洗了个澡,脱掉身上咸得开始发臭的工作服,换上一件白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陶一冉没有先回家,倒是绕到了附近最热闹的红灯区。来到一家冷清的酒吧门前,他从兜里掏出今天老板娘给的所有碎钱,塞给门口一脸横肉的保安,沿着酒吧旁边陡峭的楼梯,一路走到了地下。
与外头冷清的场面不同,走到最里头有扇大门,门被打开的瞬间,热闹得几乎要把地下室都给炸开的声浪一下把陶一冉给震得顿了下脚步。
地下拳击场,几乎是每个城市都会存在,血腥而暴戾的黑暗场所。汗臭味、烟熏味、震耳欲聋的噪音,但凡是规矩点儿的普通人都难以容忍,然而陶一冉却享受地抽了抽鼻子。
他非常怀念。
怀念得甚至牙根发疼。
半敛眼眉,眼底根深蒂固的阴郁被掩盖在长长的睫毛下,他自嘲地笑了笑,双手插兜地走了过去。
拳台上正进行着激烈的搏斗。纯粹肉搏的比拼即使是站在台下似乎都能听到拳头砸在肉体上发出的响声,台下的观众似乎还嫌不过瘾,大声嘶吼着要求已经开始占据上风的选手把对方往死里打。
被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压迫了太久,他们亟需一场见血的盛宴来发泄心底的压抑。
裁判死死盯着已经开始失去意识的选手,在他昏厥过去前,及时地吹响了哨子,宣告了比赛的结束。
获胜的拳手激动地爬到了围栏上,双手高举着朝众人欢呼。
雪片一般的钞票被观众们从台下扔到了拳台上,胜者却丝毫不在意擦着自己身体飘下的钱币,他嘶吼着,为自己即将摆脱这个地下城堡而感到兴奋。
台下的人越发疯狂。
他们离进化人太远,远得都已经成了奢望,唯有看着这些曾经与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踏上进化人的台阶时,他们才能从绝望中舔到丁点的带着抚慰作用的希望。
沸腾的人群中,少年仰望着擂台上在钱雨中嘶吼的人,听着身边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和叫骂声,握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迟早,他会回去的。
☆、第 2 章
打渔的日子要起个早。
这天的风浪不大,天气却灰沉沉的,看起来再过十几小时兴许会有一场大雨。然而开放捕鱼的时间也就那几天,即使可能收成不佳,渔民们还是要硬着头皮出海转一圈。
唯一的搭档跳槽,陶一冉只能开着最小的渔船出海。
在人鱼时代,以前的燃油发动机是不能用了,航海科技倒退了上百年的人类只能再次选择了风力的帆船,再差点的,就只能人手划桨。
也幸好出海的人少了,即使是近海资源也足够养活这一帮渔民。
一个人出海的陶一冉选择了去附近的海岛捡贝类和钓鱼。旁边有一起出海的渔民看到船上只有他一人,纷纷打趣说今天大家都不跟他抢贝类了,免得陈阿娇连工资都发不起。
陶一冉不吭声,那神态看起来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划了两个小时才到达的小海岛,附近极少有渔民。这里大多产些贝类和廉价的小鱼,偶尔有些海蟹,都是被海潮卷过来的、羸弱瘦小的体型。
陶一冉把船拴好,拎着笼子,开始在四周潜水。
他的游泳技能一般,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潜水的时间又能坚持得非常长,所以无需借助道具,他就能潜入到水下十多米的深度。
曾经被人类污染到几乎奄奄一息的大海在被人鱼掌控后,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美丽。就连近海的海岛也随着这几十年的生态恢复,开始长出成片的珊瑚礁,人类的垃圾随着时间沉积成一片片小山,上面覆满了海洋生物。
陶一冉在水底翻了一遍,最后从一个破旧电视机里捕到一条伪装自己是石头的石矛鱼,还有一只躲在马桶里的章鱼。
等他又抓了些小海鱼,小小的鱼篓很快就塞满。他从水底游上来,将战利品丢回船上,换了个鱼篓,歇了会儿,又准备继续下潜。
当他深吸一口气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人的声音。
这是个双月型的海岛,陶一冉的位置是双月的夹角,极少人到达。而听那些人的声音,似乎就在旁边的海湾里。
陶一冉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居然在这里有如此丰富的收获,正准备把船拖到隐蔽的地方,就听到其中一人惊呼“这里居然还有大鱼!”
咦,这里还有更大的鱼?
陶一冉眨眨眼,看了眼船上只有两个巴掌大的鱼,又想了想自己还有一千元距离的存款,顿时来了兴致。
他慢慢地游到了一块石头后,悄悄探头去看那边。
另一侧的海滩边飘着条比自己那条大不了多少的渔船,有两人正站在水里,托着一条半人高的黑色大鱼,满脸兴奋。
大鱼微弱地挣扎着,似乎精疲力竭。
两人兴奋地要把大鱼丢到船上,大鱼却在看到渔船后,突然开始拼命挣扎,两人防备不及,差点让它从手中溜走。
“妈的!阿东!拿刀来!”年纪稍大的那人恶狠狠地骂道。
陶一冉立刻心疼起来,这么大的鱼,如果能保证他的新鲜度,不知道该卖多少钱,就地宰杀虽说运输方便,价格却肯定要大打折扣。
其中一人翻身上船去拿刀,另一人依旧在水里,大鱼挣扎了两下,又像是耗光了力气,奄奄一息地浮在那里。
“大师傅,要不就不要杀了吧,拉回去能卖更多钱呢。”阿东看那鱼不动,也心疼了。
那师傅也懂这个道理,想了想,也觉得是,就让他继续下来帮忙自己抬鱼。
两人光顾着讨论,却没发现,身后慢慢出现了一个黑影。
师傅只觉得脚踝一疼,立刻大喊:“我被咬了!是鲨鱼!”
阿东吓了一跳,立刻顿在了船上没敢跳下来,师傅气急败坏:“快下来帮忙!……啊!”
阿东吓得发抖:“大师傅你快上来!别管鱼了!”
“放你的狗屁!”师傅连忙抱着鱼要游走,脚下的疼痛感却越来越厉害。像是有条凶猛的鱼正在啃噬自己的脚踝。
“鲨鱼!”他脸色惨白,也不管手上的大鱼了,松手就往船上爬。
就在他回到船上的时候,船突然被狠狠地顶撞了几下。
这才看清水下黑影的两人大惊:“是人!”
陶一冉憋气了四分钟,其实已经接近了极限,于是浮上来,露出半个脑袋,阴森森地盯着这两人。
他的眼睛很深邃,却带着不符合年纪的阴狠,看着人的时候,像是随时能把一把小刀刺进你的心脏里。
“你是谁?”阿东见不过是个少年,顿时有了恶吼的勇气。
陶一冉朝他们恶劣地笑。手抬起来,露出上面的鱼鳞。
“人鱼种……”大师傅脱口而出。
“滚。”水里的少年冷冷命令。
两人瞪着他——那手臂上的鱼鳞不像假的,这家伙又突然从水里冒出来,也不像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再想到人鱼种可怕的攻击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两人嘤嘤嘤地划着船飞快地离开了。
陶一冉半个脑袋浮在水面上,手里却紧紧地用自己的裤衩兜着那条大黑鱼。
等船走远后,他才潜下水面,把那条已经没力气反抗的大鱼拉到了自己的船边。
两个普通渔民都举不起来的大鱼,被一个少年轻易地翻到了船上。陶一冉往船底装了很多水,确保水量足以让大鱼呼吸后,才慢慢地剥开手上的鳞片。
这是他精心制作的鱼鳞甲。
别看这鱼鳞甲只盖得住一个手臂,却足足花了他一年多的时间去制作。从一种特殊的软骨鱼身上,极其小心剥离下来的鱼鳞,然后用透明胶水一片片地粘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只要遇水就能附着在皮肤上——缺点就是戴久了他的手会出现严重的过敏。
收好鱼鳞甲,陶一冉回头看向那条黑鱼,摸了摸它身上黑得发亮的鱼鳞。
鱼肉三百,鱼骨八十,鱼鳞三十,不,或许可以更多……
黑鱼似是感觉到了杀意,抖了抖背鳍。
等陶一冉把船划回岸边的时候,天空的乌云已经变得浓厚。海面风平浪静得很,可周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渔船开始靠岸。
不知道这场暴雨会持续多久。陶一冉看了一会天空,然后跳下水里,把船拖到沙滩上。船上的大鱼在波动中,不适地摆了摆尾巴,似乎比方才恢复了些力气。
把船拖到不会被风浪卷走的地方,陶一冉坐在船头,盯着不停翻动着鱼鳃的大鱼。“今天怕是卖不出去了。”他自言自语,却一直坐在船上没有动弹。
豆大的雨点只过了半个小时,就砸了下来。只穿着背心短裤的少年没有离开,只是靠在一棵四米高的海菠萝树下,静静地等着天色完全变黑。
这场暴雨下得很猛,即使是码头的人鱼种卫兵都因为雨点太过凶猛而躲进了海里。早上还算热闹的码头,顿时空无一人。
陶一冉等得肚子都叫了,才将大鱼抱出盛满水的渔船,放进一个一米多长的木盆里。木盆已经装了大半的水,那重量,即使是两个普通人都未必抱得起来。然而这个瘦削的少年却自己将鱼放了进去,然后吃力地抱起木盆,慢慢地离开了码头……
人鱼时代,海边城市的人口锐减。
从前依靠港口时代积累起财富的沿海城市纷纷没落,海岸线被人鱼统治后,人类纷纷迁往了内陆。只有少数追逐海洋财富,或是为人鱼打工的普通人,才会居住在海边。
因为人口稀少,城市里也就没有了高楼大厦。普普通通的小平房散布在高地或斜坡上,用最原始的方式,躲避着海洋里的灾害。
陶一冉的家就在半山腰,一个离群索居的位置。
他平日里要训练,不想惹人注意,就选了这么个位置。也多亏了这个位置,现在背着一盆价值不菲的大鱼上山才没被人注意到。
他想趁着明天一早内陆商人来收鱼的时候把它卖了。不经陈阿娇的店,他能多赚一倍的钱,当然这个私活是绝对不能让陈阿娇知道的。
外头因为大雨而漆黑一片,陶一冉嘴里叼着一只小手电,背上背着大木盆,磕磕绊绊地走了约莫半小时,终于平安地回到自己的家。
这栋只有一个房间一个厨房一个浴室的简陋小房子只花了他两个月的工资。原屋主因得罪了人鱼,莫名死于家中,据说死的时候流了一地的血。陶一冉住进来的时候,地板还是暗红色的,最后还是他自己默默地买了一桶灰色油漆,重新把地板漆了一遍。
将木盆放地上,少年一脚踢开湿漉漉的鞋子,赤着脚进了屋内,点燃桌上的蜡烛。昏暗的烛光照亮了盆内已经开始侧翻肚子的大鱼和洒了大半的水,陶一冉连忙进浴室里接了一大桶水,又补了进去。
晃荡停止,大鱼歇了好一会,才算是缓过气来,侧翻的肚子又翻了回去,默默在水里吐了个泡泡后,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陶一冉见它无碍后,才松了口气。这一整天下来他几乎什么都没吃,这回是真的饿坏的,于是拿着唯一的蜡烛进了厨房,开始做晚饭。
房间里只剩下一点点厨房泄露进来的光线,在厨房里做蛋炒饭的少年没能看到,木盆里的大鱼开始大幅度的晃动尾巴,直线型的身体在小小的盆子里艰难的弯成了一个C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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