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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簿 作者:与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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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望临时结盟的江湖人全都是守口如瓶的硬骨头是不可能的。没过多久,萧逸飞这些逃出去的人海捕文书就发遍了全国各地。他有家归不成,只能和几个伙伴一起易容改装地东躲西藏。
  然后小伙伴们惊奇的发现,萧逸飞像是脑子烧坏了一样,一路善心大发,只要见到有人陷入困境,哪怕暴露身份也要伸出援手。而在他们几天几夜找不到食物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时候,萧逸飞只要自己一个人出去转一圈,总能弄来吃的,有时是热腾腾的馒头包子,有时是刚刚宰杀的肥兔子和野鸡,有时候,他甚至还能弄到几瓶酒,滋味不比京城最有名的祥和酒店差。
  渐渐的,尽管没有明说,所有人却都心照不宣——萧逸飞得到了那本魔书。
  一切在那时候发生改变。
  几人一路西行,一直越过糖国的边境进入西域。几年以后,萧逸飞孤身一人从沙漠里走出来,身边再无一个朋友,眼中尽是伤痛,背脊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挺得笔直了。
  萧逸飞开始追查过去的《功德簿》契约者的经历,第一本《功德记录手札》,就是他所书写的。因为基本都是道听途说,很多事情都不尽不实,但在追根溯源地查了很久以后,萧逸飞还是查出很多东西。
  最开始的时候,《功德簿》只有两条规则:
  第一:契约者功德值为负则死;
  第二:行善惩恶得功德,欺善纵恶失功德。
  萧逸飞拿到手中时前前后后看到有十几条规则,都是《功德簿》在之后的时间里渐渐演化出来的。每一条新演化的规则,背后都有至少一名契约者的死亡。
  因为泄密而造成死亡的契约者太多,《功德簿》就从各个方面开始严禁契约者泄露其存在;因为争抢到《功德簿》但功德为负值导致在订立契约时被直接抹杀的人太多,《功德簿》才演化出初始功德和兑换功德的区别,给了契约者第二次机会;因为契约者在拥有《功德簿》以后自信心膨胀,在功德值充足的时候对普通人凭着自己的好恶胡乱杀戮,《功德簿》才演化出了针对契约者的天罚功能;……
  《功德簿》的规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周密,因为有这些规则的限制,萧逸飞在好几次差点行差踏错的时候及时悬崖勒马,才没有像过去的许多契约者一样坠落欲望的深渊。
  那时候,他对《功德簿》十分依赖,也很信任器灵——后者是容远猜测的,因为萧逸飞记录的时候已经有了“禁止告知他人”的规则,所以在很多方面他书写的十分隐晦,文中多次以信任亲昵的语气提到一位始终陪伴在身边不离不弃的“小友”,容远猜测那指的便是器灵。
  在那个年代没有网络,积攒功德并没有容远这么便利的条件,萧逸飞获得的每一个功德值几乎都需要他亲力亲为,这就导致效率十分低下。一直到三十多岁的时候,萧逸飞才攒够功德兑换了一本《玄天诀》的功法,闭关苦练多年,一朝破关而出,自觉已经天下无敌,纵然皇帝派来十万大军拿他也不怕。他哈哈大笑,衣锦还乡去了。
  然而萧氏已亡。
  他的事情连累了父亲和兄弟,让他们在朝堂中举步维艰,众人又落井下石。不到半年,萧父和他大哥被捉住了错处,锒铛入狱,腰斩于市;女眷没官为奴,十四以上的男丁尽数死在流放途中。
  借助《功德簿》,萧逸飞天南海北的找到了仅存的几名亲人,然而他的母亲早就已经去世,几个远亲对他都是又怕又恨,在他离家以后才出生的儿子对他全无半点印象,因为曾经日日夜夜守在其母身边看着她以泪洗面,看着所有的亲人都因为这个父亲而死得死散的散,他对萧逸飞只有满腔的恨意,相见的时候声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萧逸飞掩面而逃,再没有颜面去见儿子。只有一个最小的妹妹对他还留有几分眷恋和依赖。
  萧逸飞看着这个在他离家时还像花儿一样娇嫩的豆蔻少女如今苍老憔悴,满脸皱纹,头发都白了大半。他后悔不迭,握着她的手痛哭失声。他找到时萧家小妹因为多年的折磨和煎熬,早已经油尽灯枯,还身患重病,躺在阴冷柴房里的一角只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说了几句话,萧逸飞看着妹妹喘气越来越艰难的模样,急忙兑换了一颗洗髓丸让她服下。
  他以为妹妹会像他当初一样,虽然被这洗髓丸弄得痛不欲生,但体内杂质尽除,根骨大变,整个人脱胎换骨,外貌年龄都变小了好几岁。哪知道萧家小妹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了洗髓丸的药力,一阵痛苦嘶嚎以后七窍流血而死。
  萧逸飞又惊又怒,满腔怨恨无处发泄,气劲外泄将整个柴房都轰塌了。萧小妹为奴的主人家听到声音来查看,被他一掌一个全都打死了。“小友”现身劝说,萧逸飞想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功德簿》的缘故,是这魔书让他失去了父母族人,失去了朋友,还害死了妹妹,他越想越恨,一刀将“小友”劈成了两半。
  再后来,有几年的时间,他都在天南海北的追杀“仇人”,为了避免功德变成负值被抹杀,期间他努力修炼,也救过一些人。但很多被他救下的人一发现他是《功德簿》的契约者,要么想方设法地要害他,要么就给其他势力通风报信来换几个钱。很长一段时间,萧逸飞只要醒着的时候,就在杀人。
  等皇帝被他刺杀身亡以后,萧逸飞举目四顾,发现只要是跟他作对的,已经没有还能活着的人了。他成了举世闻名的大魔头,所有人都在畏惧他、怨恨他,即便不敢当面作对,眼睛里却也都是明明白白的抗拒。
  还有,他弄丢了《功德簿》。
  ——也许是在野外睡觉的时候压在底下当枕头忘了带上,也许是某一次买东西的时候放在柜台上忘了拿,也许是背包破了个洞掉出去了……从妹妹死后他就发自内心地厌恶着《功德簿》,很少去看它,连它什么时候弄丢的都不清楚。不过就算《功德簿》丢了,他还是它的契约者,其他人拿了也用不了。
  于是丢便丢了,萧逸飞此时也懒得去找。他蓬发赤足了无生趣地流浪了几年,一次在路上碰到一户人家在出殡,他无所谓地混在一群乞丐中去讨一碗饭吃,突然发现,被出殡的那一位,就是他的儿子。
  萧逸飞心中大恸。
  第二天,萧逸飞的孙子,一个朴实英武的年轻人在自家门前捡到一本书,书名便是《功德记录手札》。此后萧逸飞杳然无踪,再没有人听说过他的消息。不久后,新的契约者诞生了。
  五六十年后,萧氏子孙根据手札上记载的《功德簿》和契约者的特征,重新找到了《功德簿》,然后凭此一飞冲天,位极人臣,在随皇帝狩猎的时候死于流失;他的儿子再立下契约,不但在短短几年内重振门风,而且比他父亲更多才多艺、长袖善舞,没有人不喜欢他。结果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死于家中暗室;之后,连续几代契约者都死于非命,并且契约者的亲族也往往横死,萧氏为此感到十分惊惧,加上此时家族鼎盛,也不需要一本魔书再来添砖加瓦,于是便将《功德簿》封存起来。但每当萧家遇到危机的时候,便选出一名家族子弟与《功德簿》立下契约,纵然有很多族人在这期间会在各种意外中暴毙而亡,但只要能带领家族重新走向辉煌,这便是值得的。
  几百年来,萧家一直在不遗余力的搜集各种孤本书籍,只要发现其中有一丝半点影射《功德簿》的存在,便想方设法将这本书列为禁书,不光禁止印刷流通,还会搜遍全国将找到的书尽数焚毁。渐渐地,曾经掀起无数血腥风雨的《功德簿》连传说都不是了——根本没有人听说过它。只有在萧家的藏书楼里,记载了一代代契约者故事的《功德记录手札》能证明它确实存在。
  在不明真相的旁观者看来,这些手札就像是古人写的一些心情日记,枯燥不说还很简短,用词也经常颠三倒四。但容远同样作为契约者,这里的每一个字对他来书都是有意义的。他看了整整一个晚上,将所有的文字都印在脑海里,然后将文件全部删除。
  他已经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第93章 玉叶
  
  容远在阅读手札的时候,豌豆并没有恢复原形,就以耳机的模样一直待在桌子上——从那天以后除非容远需要否则它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但容远清楚豌豆其实更喜欢以本来的模样生活,突然这样让容远也觉得有些不习惯。
  不过现在容远觉得,豌豆这样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这样,它就不会看到手札中关于它的记载。
  大多数契约者,对器灵的态度都是利用戒备居多,信任亲近很少。有据可查的人多数都把器灵当成是一个好用的随身口袋,对待它跟对待一个道具没有区别,但至少如他们还能善始善终。然而有人总是疑心器灵私自吞没了一部分功德值,或者怀疑它是《功德簿》用来监视自己的眼睛,对它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好。还有极少数一部分人,在发现契约者对器灵拥有绝对支配的权限时,将它当做取乐的玩物,做了很多非常过分的事。
  漫长的时光中,也并不是没有契约者对器灵抱着善意和喜爱的态度,只是拥有《功德簿》的时间越长,双方的矛盾就越大,最终的结果往往都是反目成仇,器灵的下场不是被杀就是被封印。直到下一位契约者将它兑换出来。
  容远觉得,豌豆这样每次重新兑换诞生以后都会失去以前的记忆,未尝不是《功德簿》对它的保护。否则,那些痛苦的过往固然能让它成长得比现在更加成熟更加睿智,但它的心智会被完全污染,现在陪在容远身边的也必然不是这样的豌豆。
  它有时候会犯傻,有时候也会犯错,但它干净,单纯,就像一张白纸,在被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时,也不会失去本质的美好。
  容远确保光脑中的手札资料已经被删除的干干净净、再也不会被恢复以后,手指敲了敲豌豆耳机,说:“豌豆,变回来。”
  拳头大的小人嘭地一下出现,依然低着头,有些不敢看他的样子。
  “抬起头来。”容远说。
  豌豆似乎挣扎了一下,然后慢慢把头抬起来,眼神游移着,好半天才对上容远的视线,仰头看着他,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看上去更大了,有点可怜巴巴的感觉。
  “听着,豌豆,这话我只说一遍。”容远平静地道。
  豌豆小手交握着坐在桌子上,背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表情不是一向的无机质而是有些僵硬。容远第一次在豌豆脸上看到这种类似于惊惶的表情。他曾以为豌豆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但他现在鲜明地感觉到,它在不安。
  ——或许那些被抹去的记忆也并不是完全被清除了,它还在豌豆的脑海里刻下了影子,让它情不自禁地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怀疑和畏惧,让它在日常的相处中,总是显得那么谨慎,那么小心翼翼,总是量度着自己说话做事的分寸,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给我听好了,”容远身体微微前倾,说:“我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还没有懦弱到会将自己犯下的错误推到你身上的地步,更不会把自己的无能和愚蠢归结到你或者《功德簿》上。我能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即使有一天……我失去一切,横死街头,那只能说明我也不过如此而已,并不是你的错。所以豌豆……”
  容远两根指头一捏,把呆呆望着他的豌豆拎起来让它站在书架上跟自己平视,然后说:“——不要害怕。我不会迁怒你,也不会伤害你。你不背叛我,我便不会背叛你;你给我以信任,我也会还以信任……我相信你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人,你不是工具,也不是受任何人驱使的奴隶,你是我并肩同行的伙伴。只要我还持有《功德簿》,无论是一天、一年、一百年,还是更长久的岁月,你都要陪我一起走下去!”
  豌豆张着小嘴,很久很久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连常用的颜文字也不见了,灯光映在它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就像是含着晶莹的泪水。
  ……
  突然说了这么多不像是自己会说的话,容远也觉得不自在,接下来的一整天几乎都没有开口,在他的影响下,教室里的气压低得怕人,连来给他们解疑的老师都不由自主地比平常温柔了十倍。
  学习一结束,容远起身就走,立刻就回到宿舍挂上免打扰牌,让豌豆注意着有没有人来敲门,打开窗户看看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按住脖子里的控制钮召唤了雨梭。
  在《功德记录手札》中,容远发现了一个问题:在萧逸飞之前的《功德簿》契约者,大多数都是自己作死才死于非命,也有少数人是死于纷争,毕竟当时的大环境就充满混乱血腥,契约者的身份一旦暴露,立刻会招致无穷无尽的追杀,而其亲眷遭遇厄难的却非常少。在萧逸飞之后的契约者们大多数都是萧氏子孙,他们在手札的指点下能够最大程度上充分利用《功德簿》谋利却避开了各种规则的反噬,在整个家族的掩护下身份也没有泄露之虞,但没有一个人能活到不惑之年,而且基本都是死于各种不幸的“意外”,与此同时其家人朋友也会有不少人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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