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簿 作者:与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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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远,是把他的位置和所作所为在天网曝光,还是通报警方?”豌豆摩拳擦掌,从网上总结的经验来说,这是它认为惯常使用也好用的办法。
但容远摇摇头说:“不妥。”
“为什么?”豌豆问道。
“我以前的小学有个学生,叫苗瑄,他十岁出头的时候,个头就有一米八几,又高又壮,站在队伍里就像个成年人,力气也很大。但就这么一个人,却经常被那些又瘦又小、个子还不到他胸口的同学欺负,有几次还被打哭了。”容远答非所问地讲了一件往事,然后问豌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在那一次谈心之后,容远碰到问题经常会和豌豆讨论,刚开始豌豆每次说出来的都是机械的运算结果,但时间长了,它渐渐也开始独立地思考,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在处理事务的时候也更加灵活。不过豌豆在这种时候,就总要想上一会儿才回答,并且对自己的答案并不是很自信。
几秒钟以后,豌豆犹豫地问:“他没有反抗?”
“那他为什么不反抗?”容远又问。
于是豌豆再想,这次它用了一分多钟,才说:“是因为……他的力气大,反击的话会给别人造成严重的伤害,所以……”豌豆小心地看了容远一眼,试探着说出结论:“他是个很善良的人?”最后一个字还是不由自主地把音调提上去,变成了问句。
容远笑着摸了摸它的头,说:“连保护自己的勇气都没有,这不是善良,这是懦弱。”
“不反抗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表面上,是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周围的所有长辈都告诉他,你这么高这么壮,要让着其他的小朋友,不能欺负别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又质疑:别人怎么可能欺负得了你呢?或者说小孩子之间打着玩儿不算什么。久而久之,他也就会习惯了被欺负,习惯了自己处于底层的地位,放着一身的力气不用,只会抱着头承受别人的拳脚打骂。”
“而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大概他自己心里也对自己异于常人这一点感到自卑,不想在其他人眼中变得更加异类吧?”
豌豆没听懂。
容远说:“就好像一只老虎,它生活在猫群里,想要跟猫做朋友,于是它拔了自己的爪子和牙齿,任由猫凌辱欺负它而不反抗,以证明自己的安全无害,好得到别的猫狗的承认。因为它知道,它比猫狗要强得多,但凡它龇一龇牙,身边哪怕是没有被它针对的猫狗也会因为害怕被它伤害而吓跑,它会被孤立,甚至可能猫狗会叫来许多伙伴一起联手将它打死。”
豌豆沉思一会儿,举一反三地问:“……天网也是一只老虎,对吗?”
容远目露赞许,点点头说:“没错,天网的能力太强了,这种强大本身就让人畏惧。现在你看到的舆论都对它一片赞许,这是因为天网一直以来展示出来的都是助人行善的一面,是安全无害的。但只要它展露出一点攻击性,就会有人因为畏惧而想要消灭它。”
戴平的事情确实会引起公愤,如果利用网络很容易让他身败名裂,再无容身之处。但若主导这个过程的是天网的话,一开始网民或许会感到痛快,但事情结束以后再回想,却必然会感到恐惧。因为天网可以出手报复贪污善款的戴平,就有可能把这种手段用在其他任何人身上,它的公正立场和正义光环会自此蒙上一层阴影。因为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我的摄像头还安全吗?我的网络账号还安全吗?我的隐私会不会被天网泄露?天网如果要人肉我怎么办?他们会把戴平的遭遇代入到自己身上去,对这个网站都一开始的赞美变成避之唯恐不及,如果再有人刻意引导,很容易就能让舆论倒向对天网不利的方面去,那时候,身败名裂的恐怕就要换成天网了。
“那……该怎么做呢?”豌豆问。看容远的样子,不教训那个戴平是不可能的,但利用网络又不妥,豌豆也没了主意。
——难道容远还要化身乌鸦,亲自上阵去教训他?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容远现在独居在郊外,不用每天去学校报道,时间支配很自由,随便消失个几天恐怕都不会有人发现。
豌豆觉得这样更不妥。而且容远上次也说了要放弃乌鸦的身份,再去做这样的事,哪怕能让警方不会联想到乌鸦身上去,但总归无法欺骗他自己。
豌豆暗暗做了决定,如果容远想要像对付王春山一样去给戴平一个教训,它一定要好好地劝说他。
——但假如容远死了心要做,它……它也没办法阻止啊!
豌豆正在发愁,却听容远面授机宜,豌豆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样也行?
……
戴平的事儿交给了豌豆,容远便只等着结果就行了。从最近的求助信息中选出下一批资助的人以后,让豌豆也加强了对后续的追踪观察。但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天网上的资金求助信息现在已经比牛毛还多了,本来前期的侦查就已经非常繁琐,耗时持久,再加上后续的追踪,豌豆也感到非常吃力。
偏偏这种事情,完全交给光脑也是不可能的,光脑没有足够的自主判断能力。
而且像这样一对一的寄钱让求助者自己去解决问题,变数也非常多。有时候明明每个方面都做的非常好了,就因为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最后获得的功德非常少或者被扣成负数。
天网的账户里资金数字也累积到一个非常可观的,但这些钱转化成功德值效率却非常低,同样的钱买成狗粮去喂狗获得的功德或许还更高一些。对容远而言,共济洲已经变成了一个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花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和资源,最后收益却不成正比。
容远想,这些钱,他要换一个方式去花了。
他需要代理人。
……
吩咐豌豆在数据库里选出一些合适的代理人人选后,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饭后,容远休息片刻,小憩十来分钟,然后才开始棉花糖的研究。
实际上,第一批成品已经出来了,跟真正的蓬蓬棉花糖还有差距,但也不是不能达到容远最初的预想。不过容远精益求精,反复试验就是为了找出材料的最佳配比,同时他在看了从月球上带回来的资料以后还不断地冒出新的想法,常常推翻前面的实验重新开始,因此才迟迟不能得到最终的成果。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后期,所要做的工作就越繁琐,细节上不断发现新的问题要进行修正。又需要十足的耐心,一点马虎都不能有。容远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天性喜欢势如破竹地解决问题,而不是用漫长的时间和无数的重复劳动来找出最正确的方法,偏偏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如果不是未来可以预期的无数功德,他现在可能已经撒手不干,换别的路子了。
一个下午都花在实验室里,晚上,是容远给自己的休息时间。他休息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慢跑半小时,学习一招新的搏击术练习半小时,冲凉洗澡,剩下的时间看书,有兴趣的时候会解几道题,然后关灯睡觉,在数秒内陷入睡眠,然后在第二天清晨六点的时候准时醒来。
在容远睡着的时候,豌豆也开始着手收拾戴平。
第125章 戴平
戴平躺在宾馆隐隐散发着异味的床上,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天花板睡不着,眼睛一闭上,就好像能看到妻子吕雅的笑容。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想法是什么?后悔吗?是有的。愧疚吗?也有。毕竟他们曾经那么相爱过,他们还有一个儿子。但此时内心更多的,是放松和解脱。
戴平都不想回忆,自己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
吕雅和戴平,都是一穷二白的出身,两人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虽然刚开始两人对彼此并不是十分满意,但吕雅温柔贤淑,戴平温厚体贴,双方也没有什么特别可以指摘的地方,就凑合着相处试试。一来二去,时日渐久,感情也在不断地来往中渐渐升温,加上双方父母都不是性格挑剔的人,于是婚嫁的事也就提上了日程。
本来就只是这样很普通的开始,很顺利的过程,没有遇到多少家庭的刁难、社会的考验,不像电视剧一样那么波澜起伏,只是很平凡的一个家庭的组建,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家庭都是在同样的过程中诞生的。两人都有成熟的心智,并不像少年少女一样还期待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是希望找到一个能够看得顺眼的人,彼此扶持,相伴一生。
真正相爱,是在结婚以后。
婚后朝夕相对,夫妻二人并没有发现对方有什么难以忍受的恶癖,相反,丈夫发现妻子平凡的外表下有宽容大方的性格和精湛的厨艺,也很懂得享受生活;妻子看到丈夫每天主动承担大部分家务的体贴,还有他为了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准备报考糖国的公务员考试,夜夜挑灯苦读。每一天,都好像能发现对方身上新的优点,每一天,都感觉夫妻两人变得更加合拍,婚姻不仅没有让他们走进爱情的坟墓,反而让他们真正品尝到爱情的甜美。
直到那一场灾难的发生。
戴平夫妻没有太多的存款,在大城市打拼,除了空气不要钱以外什么都要花钱,所以车祸发生以后他们根本拿不出治病的钱来,但在小城镇居住的双方父母名下都有房子,如果全部卖掉再跟亲戚借一些钱,也能勉强凑出吕雅的治疗费用。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双方父母年纪一大把还要为此走向居无定所的生活,还要欠下许多外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吕雅的治疗也不是一次性的,后续的恢复性治疗还要一大笔钱,即使如此,也不能保证她完全恢复得跟正常人一样……
种种考虑之下,他们最终共同做出了放弃继续治疗的决定。
从那以后,吕雅就变了。
她充满怨愤,认为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对戴平经常呼来喝去,动辄辱骂,对儿子也并不上心。因为瘫痪在床,生活中的一切都不得不依赖于丈夫,所以戴平就变成了她所有的依靠,丈夫的任何一点情绪变化都会让她疑神疑鬼。她唯恐戴平在外被哪个小狐狸精勾搭走了,每天都要盘问他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偷看他的短信和电话,搜查他的衣服衬衫,万一发现一根可能只是因为坐在哪里粘上的长头发,她都会歇斯底里,大哭大闹。她时喜时怒,时而悲悲切切,时而满腔怨恨,而且这种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恶劣。有时女性同事或朋友打给戴平的电话被她接到了,哪怕对方是戴平单位五十多岁的女主任,她也会怀疑对方在勾引自家丈夫,不管不顾地在电话里破口大骂。
戴平因为对妻子心有愧疚,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忍耐。但他白天要上班工作,抽空还要回家做一日三餐,承担所有的家务,照顾妻子和孩子,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在言语上不能刺激到妻子脆弱的神经,他真的是太累了。可是因为对病重发妻的不离不弃,他的同事、亲戚、朋友都为此充满赞誉,也因为这件事在各种方面给了他很多帮助,他们都在看着他。他的行为让周围的人都相信这世上果然还存在真爱,但他们的“相信”又形成了道德压力,让他无法做出放弃吕雅的行为。他觉得自己的每一天从睁开眼睛起就在忍受煎熬,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未来,忍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只从自己角度回忆的戴平忘记了,放弃治疗的决定最初是吕雅自己提出来的;她也曾要求离婚,儿子交给戴平抚养,这样他们的生活或许会轻松一些;在看到戴平几乎被生活拖垮的时候,她还试图自杀过,就是希望不变成他们的累赘。
——是什么时候吕雅开始变得面目可憎的呢?也许是自杀未遂以后,让她意识到生命的可贵,对生存涌出了强烈的渴望;也许是日日夜夜被困在狭小的房间里,忍耐着孤寂、黑暗、大小便失禁的耻辱、什么都不能做的负罪感和无力感,各种阴暗的情绪渐渐占据了曾经善良宽容的心;也许,是戴平不经意地情绪变化透露出他开始后悔、觉得她是一个负累、并且开始逃避面对她的时候,丈夫内心逐渐加深的厌恶摧毁了她的安全堡垒,让她绝望,让她在折磨别人的同时也不断地折磨自己。
但戴平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他只觉得满腔委屈,两年来受尽了罪。以前他只能把那种生活熬下去,盼着哪一天吕雅死了以后他就能得到解脱。但有了那几十万,他就能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他也不指望能立刻变得大富大贵,但同样的钱拿去给吕雅治病,不一定能治好,毕竟已经耽误了两年的治疗时间了,也不能解决他们现在背负的债务和连个房子都没有的困境;如果不用来治病,哪怕是利用这些本金做点小生意,生活也会渐渐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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