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人记 作者:叶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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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鸥从沙发上坐起来,下令:“再播放一遍。”
他记住了培训机构的地址:北欧某国的一个小岛上,某条街道,107号。
当晚,他给王容打电话,询问路易斯集团是否有什么新情况。王容简略地说:“詹姆斯·路易斯正在竞选下任议员,我们这种机构不能监视其活动,否则会被怀疑为权力斗争服务。”
陈鸥讲了杰西卡教导幼年尼斯的事,也讲了杰西卡与路易斯集团董事长詹姆斯之间的不伦之恋,最后说:“请帮我查一下杰西卡的近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这是她给我的求救信号。”
王容沉吟片刻,道:“半年前,杰西卡带着出生未满周岁的儿子在欧洲失踪了,路易斯集团正在找她。消息称,杰西卡想要结束和詹姆斯的婚外同居关系,带儿子离开他,但詹姆斯不同意。按我的经验,杰西卡通过律师打赢官司的胜算不大。她只要一露面,儿子就会被路易斯集团夺走。”
陈鸥决心去这个地址看看。杰西卡对詹姆斯的感情很深,如果她想离开他,一定是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他请夏尔安排北欧游轮旅程后,临行前一天,王容打来了电话。
他查了陈鸥说的地址,发现是岛上的公墓,107号是最近新下葬的一处墓穴,葬着一名流浪汉。
“但在我们通话的第三天,107号墓穴被不知什么人掘开,尸体失踪。看起来有人在监视你。你这一去可能会有危险。”
陈鸥说:“一个失明的科学家不会对别人有什么威胁,因此也不会有多大危险。这世上除了我和尼斯,杰西卡不会相信任何人。我必须去。”
王容道:“我会设法派探员保护你。”
陈鸥轻轻道:“谢谢,但别派尼斯来,他不愿意见我,别让他为难。”
王容说:“真希望你们不是……”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怜悯。一年时间,已经足够聪明如他弄清陈鸥和尼斯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无法言说的感情。
陈鸥不是有神论者,但如今总忍不住怀疑,是否因为自己研究基因科学,鲁莽地僭越了神的职权,才受到神灵如此捉弄。
作者有话要说: 注:牧师所说“一想起你惜别时所流的眼泪,我就急切地想要见你;见到你,我就会满心快乐”出自圣经新约部分。
☆、第 62 章
傍晚,乔治进来说甲板上燃起了盛大的迎宾烟花,所有娱乐设施均已向游客开放。套房经理恰于此时来询问陈鸥是否住得习惯,闻言建议道:“不如去泡温泉?SPA技术总监按摩手艺很好。去酒吧?我找几个姑娘陪您聊天。或者去音乐厅?这个时间音乐厅人应该不多。”
乔治温柔地说:“我陪您去音乐厅?”
陈鸥摇头。在游轮的第一个晚上,没人会老老实实待在卧室,走廊一定挤满了人。他双目不能视物,出去会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
经理察言观色,提议道:“我们有一部很出色的全自动智能轮椅,可以避开各种障碍。您坐在上面能自如前行。”
听到轮椅陈鸥有一刹那失神。但经理是好意,他不愿显得不知好歹,便感激地接受了经理的建议。
轮椅的真皮坐垫十分舒适,声控装置也很方便。陈鸥坐在轮椅上,说“去音乐厅”,就听任轮椅按照预设路线自动前行。游轮按舱房等级分区,陈鸥房间所在分区十分安静,似乎没什么人入住。只当他们穿过一扇门进入走廊时,震耳欲聋的音响才突然炸了开来。
狂风暴雨般的鼓点,海潮般汹涌的笑闹,夹杂着“砰”地开启酒瓶声。听起来,绝大部分游客不准备浪费这条豪华游轮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栀子香型地毯清洁剂的气味,黑啤酒的麦芽焦香,各种香水及古龙水,以及人体热烘烘的臭气,烟花般在陈鸥面前旋转着迸射开来。
乔治费力地对他喊:“太吵了,我们换一条路!”他大概以为像陈鸥这类知识分子不会喜欢乱糟糟的场合。陈鸥摇摇头,明白无误地表示自己不介意。
陈鸥喜欢人群和聚会,舞曲与欢笑让他觉得自己每个细胞都洋溢着活力。可惜,由于经常要陪伴教授,后来又有了尼斯,他早不记得上次像这样投入地狂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们穿过密集的人群,乔治不时低声道歉,终于来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区域。人少之后,过分充足的冷气顿时显出了威力。
乔治是个敏捷机智的谈话对象,却不是位善解人意的陪护。他或许没有注意到陈鸥在冷气下有些发抖,或许注意到了,却毫无自觉应该做些什么。当然,夏尔雇他主要是为了给陈鸥解颐开怀,照顾身体是护士的职责。但护士小姐留在了房间里。陈鸥抹了抹手臂上炸开的鸡皮疙瘩,有点遗憾没有带一件长袖外套出来。
音乐厅共三间大厅,九间小厅,都可以播放电影和音乐。这个时间,大部分游客聚集在甲板上观看烟花,或是在酒吧赌场狂欢,音乐厅人不多。但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每间厅门口都提示“播放中,欢迎加入或请您等待”。
一位侍者过来低声解释,他们可以排队等候,也可以进入任意一间厅,与其他人一起欣赏电影或音乐。
陈鸥皱了皱眉头。他和已故教授有相同怪癖:于他们,聆听音乐是非常私人的活动,需要投入全部身心,因此更喜欢独自欣赏,否则听到高'潮情感流露,于人于己都较为尴尬。但这晚刚刚开始,他不愿把一两个小时浪费在枯候上。
大部分厅都在放映电影,只有一间小厅在放音乐。侍者为他们打开厅门,乔治推着他慢慢进去。附近座椅发出细微响动,似乎有人在给他们让路。陈鸥向左右微微欠身,对打扰到其他人表示歉意。
《剧院魅影》。
这是一部陈鸥很喜欢的音乐剧。被毁容的音乐天才魅影爱上教导的女伶克里斯汀,后者却因其强烈而扭曲的爱情惧怕他,要逃离其掌握。最后,魅影因克里斯汀的一个吻幡然悔悟,放其与未婚夫离开。这部音乐剧至今仍在伦敦西区常演不衰,并多次改编为电影。
厅内正在播放纪念演出版,是最经典的版本之一,音量被调得非常低。这里的音响系统比陈鸥家中设备不知好多少倍,再熟悉不过的歌声氤氲在房间里,就像缓缓绽放的百合花吐露清芬。
“忆起我,
“深情地忆起我,
“在我们道别之后……”
女歌手把气息控制得非常稳定,头腔共鸣发出的声音轻盈圆润,如同珍珠般的水泡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霓虹。
“当你发现,再一次,
“你想收回你的心,渴望自由,
“如果你还有空,
“请想一想我……”
低而清晰的歌声有如冰湃青榄般滋味深长。陈鸥默默听着。歌声压抑的情感让他再次想起教授临终前的苍凉笑容,想起得知真相时尼斯脸上的绝望与悲恸。就像一个不愿相信结局的推理小说读者,他带着被颠覆的世界观和震惊到僵硬的头脑,反复回忆着以往点点滴滴,试图还原事件真相。
“我们从未说过我们的爱会常青不改,
“或是像大海一样永恒不变,
“但如果你还记得,
“停下来,想想我……”
作为最可靠的研究搭档,他和教授对彼此的了解超过世上任何一对父子、情侣,或是师生。一直以来,他们互相完全敞开心灵领域,像蜘蛛一样把思维触角钻进彼此头脑,理所当然地用对方思想滋养自己的血肉。以至于在他发现秘密后,震惊之外,最多的感受竟然是挫败后的不甘。他以为已经深入教授心灵的每一角落,却发现游览过的方才只是一角。而那些更深远、更秘密的领地,他再也没机会探寻究竟了。
“梦中他对我歌唱,
“梦中他朝我走来,
“一个声音对我说话,
“唤出了我的名字。”
认识到陈鸥不可能接受他的爱,便私自用两人基因制造一个孩子。理性引致绝望,爱使人疯狂。陈鸥思之愈深,就愈发感到心底涌动的战栗,一如每次实验成功后的心神激动,后者出自接近真理的狂喜,前者由于对爱之诡谲力量的明悟。
在爱面前,一切学术操守、科学伦理,都必须让步,就连冷静智慧如教授,都无法逃脱其播弄。
“我们再次合唱,
“奇妙的二重唱,
“我主宰你的力量,
“日益强大。”
如果理性战胜爱,教授为何还要用两人基因制造一个孩子?陈鸥不傻,很明白此举蕴含的澎湃爱意。如果爱击溃理性,又是哪里来的力量让他把爱压抑数十年而不被陈鸥觉察?
经历游泳教练那段不愉快的插曲后,陈鸥对任何带有猥亵意味的明告暗示都非常敏感。教授日常待他的方式无涉情爱。即使现在,知道谜底的他试图从这个角度回忆往昔相处时,都屡屡因为良心谴责而无法继续。用情'欲来解释教授对他的感情,实在太浅薄也太片面了,几乎是对教授人格的亵渎。
“尽管你转身离开,
“只抛来一瞥,
“魅影就在那里,
“就在你的心中。”
也许并非毫无端倪,只是被他忽视了。教授对他若隐若现的独占欲,一开始就对尼斯过于明显的排斥,让他很难视若无睹。但他一直将其解读为行动不便及心理孤独造成的脾气偏激,就像他长年研究的阿兹海默症患者,从未想过还有其他可能,以至于尼斯第一次和他发生冲突,指责他被教授掌控而毫无自觉时,他的下意识反应就是给了尼斯一个重重的耳光。
“见过你真面目的人,
“无不恐惧后退,
“我就是你所戴面具,
“替你唱出心声。”
魅影的男高音开始加入女伶,唱出对自身音乐才华的骄傲。他引导女伶声音转折升降,牢牢掌控着她的情绪波动。于她,他是音乐导师,是无法企及的高峰,也是难以逃脱的噩梦。
但他声音里还有其他意味。这次重听,陈鸥意外有了新的感受。魅影的声音清越高迈,把一位隔离人群渴望知己的孤独天才演绎得纤毫毕现。他一句句质问,一句句诅咒,在陈鸥听来,就是一声声悲切的呼救,盼望自己一手培育的天才女学生拯救他免于孤独。
上帝造人,是否同样由于天才的孤独?也许孤独根本无法避免,所谓知己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自然,魅影最后失望了。女伶给了他一个吻,他放女伶追求幸福。这让陈鸥又想起自己与教授临终前的一吻,竟然与音乐剧契合得丝丝入扣。不同的是,女伶与爱人逃出生天,而他却被束缚在教授的谜语里。尼斯和他分手前说:
“您既然已经拿到教授的日记,那么我陪在您身边的意义也就不大了。教授的谜语不会好解,在揭开谜底之前,您不会让自己出事。”
尼斯比他更早一步看清了命运,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陈鸥和教授共同的亲生儿子之前。
想起尼斯,陈鸥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他临别前的要求:
“那天我看见您吻了教授,在嘴唇上。这是儿子对父亲的礼节,抑或生者对亡者的告别?我可否也像这样吻您一次?”
如果有机会重逢,他该如何回答尼斯?
有人的手指碰到了陈鸥的肩膀,他蓦然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音乐停止了。
“乔治?”他警惕地问。
“其他人都走了,服务生问您是否还需要播放其他音乐。”乔治说。
陈鸥摇摇头,手碰到了膝盖上一点柔软的东西。
是一枝花。陈鸥把它举到鼻端,嗅了嗅。根据香气判断,这是一枝桔梗,花开得正盛。
乔治笑着说:“很漂亮的花,是谁送您的?”
陈鸥摇摇头,问:“刚才谁在厅里?”
乔治说:“除了您只有四个人。一对情侣,女子是最近走红的歌星莉莉小姐,她似乎要在船上开个小型私人演唱会。一位牧师,结束时向莉莉小姐献殷勤,却把她的男伴惹烦了。还有一位遮住脸的先生,看不清年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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