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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世他是乞丐，尝遍人间冷暖后再去投胎。

    他的肉身皮相普通，甚至还有些丑陋，毫无过人之处，每到即将改命之际，都会出现意外。司命仙君钦笔定下的命，九天之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即便再想翻出什么浪来，也溅不起一丁点水花。

    而现在，他见到了息葵。

    373.

    凤迦一点儿都不想吃药。

    他想死。

    死了就可以往下一世轮回去了。

    佛祖虽没告诉他要历经轮回多少世，但他乐观地想，总能捞着好运的时候。

    这是他第一世为人，带着全部的记忆和灵魂投胎，将肉身放在西天。

    这一世的乞丐他做够了。

    374.

    息葵：“张嘴吃药。”

    凤迦：“……我不吃。”

    息葵：“没有毒。”

    凤迦：“不。”

    息葵：“来吧吃了就好了。”

    凤迦：“……”双唇紧闭，死也不吃。

    被息葵撬开了嘴，将药丸碾碎了塞了进去。

    片刻后。

    凤迦冷眼看他。

    息葵点了点头：“知道了，不用谢我，和你弟弟好好过日子，别让他出去做一些危险的事。”

    “……”

    “这点银子留着看病吧，我的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息葵打开钱袋，将几粒银子放在凤迦的边上，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凤迦生无可恋闭上眼。

    “不知道为什么……”息葵喃喃。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人。”

    凤迦还在气头上，哪里能理会了他。

    倒是小米听到了，好奇地问了一嘴什么人。

    息葵郑重地叹了口气。

    “内人。”

    375.

    小米眨了眨眼：“内人……是什么意思？”

    “等你大了就懂了。”息葵起身，想揉一揉小米的头，见他头上裹着有些脏的布巾，嘶了一声，收回了手，又看着地下躺着的人。

    “他不仅脾气不好，还造过许多孽，我想如果他可以轮回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人会轮回吗？”小米只听得懂其中几个字。

    息葵笑了下。

    “会。”

    “可有的人却没有机会了。”

    他听所有人都说他的凤迦已经元神俱灭，天地间，再也没有像他一样的人。

    大哥告诉他，种甚因得甚果，凤迦也是罪有应得。

    可怎么没人告诉他，为什么他种下了那么多因，却始终得不到一颗属于他的果子呢。

    376.

    息葵走后，凤迦吃了药，身体奇迹般的好转了。

    小米高兴得不行。

    凤迦想怼死一人。

    377.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吧。

    孟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极。

    378.

    “有钱了！”小米激动不已，抱着凤迦不撒手。

    凤迦懒懒地哦了一声：“很快就没有了。”

    司命那里十二时辰轮岗查探他情况，一经发现既定命运更改，当时就掰正回来。

    这个他是知道的。

    果真，话音刚落，一众蒙面大汉就冲进庙里。

    “把钱交出来！”

    小米眼疾手快，迅速地把钱藏起来。

    “我们是要饭的，哪里有钱啊？”

    凤迦再次默默躺倒在草席上。

    大汉们不由分说抢走了全部银子，一分都没给他们剩下。

    小米经历了天堂地狱的坠落感，万分失落。

    凤迦说：“习惯了就好。”

    司命仙君那里很红火，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宫神仙太多，大家又都太闲了，个个想要到司命这里要个角色，下界借着公干的名头，游山玩水。

    知道凤迦身份的人很少，大多都是以为这是自己的任务，办好了就去玩儿自己的。

    凤迦却觉得自己要被玩死了。

    379.

    凤迦身体好了，钱没了，又恢复了以往的日子。

    每天出去要饭。

    迟早要学会摇尾乞怜。

    一开始不能接受，后来却想通了些，也知道原来还有人过着这种日子。

    若此时佛祖出现问凤迦的收获如何，他大概会回答说，能做魔尊真好啊……

    不必看人脸色，不必遭人白眼，也不至于在寒冬腊月里挨饿受冻。

    ……

    近日来乞丐愈发多了，抢占城隍庙，俨然成灾。

    龙族乃畜生道，修善缘才添寿命，每逢难民成灾时搭棚布粥放粮的善人身份存疑，说不准就是哪里的龙在人间修缘了。

    息葵近年来除了巡视北海没什么事，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想上人间看看。本来还是禁足期间，老龙王一算觉得息葵是该修道了，就放大儿子带着他一起出门。

    息槐带足了针线，到京师城门里支起棚子，让息葵在旁边发干粮和热粥，他自己就在旁边缝缝补补，打打补丁之类。

    人们都说城里来了一对神仙似的人，所有乞丐到那里都可以领粥。小米也拖着凤迦去，看见前面排的长长的队，乖巧站在后面等。

    打远就看到了息葵，换了身衣裳，想必是哪里的冰蚕丝织成的，在日光下泛着淡淡银光。一旁的是他差点杀了的息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收手，也或许是曾经杀的人太多了，已经懒得动手。

    秩序井然，很快就排到了小米，小米站在凤迦前头，见到息葵时眼睛都亮了。

    “是你啊大哥哥！”

    息葵这才注意到这对兄弟。

    先对着小米笑了下，随后又将目光移向上，见到了凤迦现在这张平淡无奇的脸。

    想也没多想，随口问了句“痊愈了？”

    “大哥哥的药真是太神奇了！”

    只有小米一直搭话，他哥哥看起来很不喜欢说话的样子，息葵当他是认生，给小米盛了碗干干的粥后又继续盛。

    凤迦站在他的对面，下意识地注意到自己衣衫褴褛，隐约还能闻到头发的味道，他之前想过让息葵帮他改命，但这念头只停留了一瞬。他要和息葵再无任何牵扯，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而现在却以这种方式、这样的身份接过他手中施舍的粥。

    自尊告诉他要转身走开，现实将他击垮，留在了原地。

    不喝这碗粥会饿肚子，但不会死。

    可这根本就不是接不接粥的问题，是他应该认清了自己这一世必须要向人乞讨，伸出曾自以为高贵的手，低下头颅。

    后面等的太久都开始催了，息葵端着碗的手还摆在他面前。

    凤迦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接过了沉重的一生。

    379.

    自那以后，每逢寒冬，息葵都会来到人间布善。

    十年如一日。

    看着小米日渐长大，他的哥哥永远沉默寡言，也会好奇，问他们为什么不干农活，不找份营生，为什么正值壮年却要以乞讨为生。

    小米听进了息葵的话，这几年一直都在为人做工赚钱换取粮食，也只够填饱肚子。

    凤迦面颊凹陷，长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看起来也是病怏怏的。

    每一次看到息葵，从他手中接过粥，凤迦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他很快就懂得了自己现在是在被施舍，而他以前在利用息葵，让他为自己做这做那时，又何尝不是息葵在施舍他呢？

    差别之处就在于现在息葵施舍了太多人，其中包括了他。

    这种被平等对待的感觉……让他格外烦躁且失落。

    380.

    对于息葵来说，一年一年过得格外的快。

    等他再来人间放粥的时候，就见不到小米了。

    有人说他出息了，考了武状元，息葵觉得欣慰。

    再过两年息葵再来，就听说小米揭竿起义，成了叛军，已经被镇压了。

    有道是天道轮回，息葵也知道这是小米的命，除了唏嘘，也做不了其余什么。

    天上又飘了雪。

    今天是小米和他那些叛军砍头的日子。

    381.

    凤迦不跪天地，不信神佛，时至今日看着刑场上乌压压的人，却很顺从地跪了下来。

    做了乞丐三十七年，一生短暂，庆幸今生将终结时又有些担心来世。

    单是做乞丐还好，若是投胎成女子、小倌、奴仆……

    令牌落地，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

    382.

    还以为佛祖会出现，又教训他几句。

    没想到只是顺利地被无常接走，又马不停蹄地到了转轮王那里投胎去了。

    凤迦心高气傲，做了一世乞丐也仍旧如此，见了转轮王，也懒得去问自己投生成什么。

    两眼一闭就上了转轮台。

    383.

    世上邪魔外道众多，偏偏凤迦得佛祖特赦，不是没有缘由的。

    当年迦楼罗每日吞食小龙，临终无法进食，全身燃起火焰，尸身成灰，只留一颗青色琉璃心遗落人间。

    琉璃心珠子大小，被年幼的凤迦误食进了肚子，此后便常年体热心燥，个性也愈发乖戾。

    佛祖有意度迦楼罗为神，而本该收了这颗琉璃心，却因疏忽让它落下了人界。

    神魔一战后凤迦不死，佛祖以为他有足够时日反省顿悟，却未曾想到他依旧执迷。

    这一次，佛祖给了他机会。

    等他历经人世后参悟。

    384.

    凤迦降生。

    世界于他来说，模糊一片。

    先前他担心这，担心那，担心他人生坎坷，现在好了。

    他的担心全然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