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白 作者:温茄茄
Tags:情有独钟
“那时我的魔血尚未觉醒,天真烂漫,有你的仙魄庇佑,身体越来越好,无论习武还是学技,都是出类拔萃,幻想着有一天能继承师父的衣钵。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顾长夏说到这里,眼里有些泪光。他的字里行间非常孤独,反复提到他的师父,像是故意要忽略掉什么人一样。
这时,他从琴白的怀里坐起来,十分郑重地说:“我有一事,始终想不通。”
琴白只是看着他,没有出声。
顾长夏说道:“我十二岁那年,师父的马得了瘟,久病不治,就捱着最后的日子了,我见它难受,向我求救,于心不忍,将它杀了。”
琴白点点头。
“然而却被一位唐门长老看到,将我检举到门内,说我生性凶残,暴虐无比,对恩师的马都能痛下杀手云云。”顾长夏冷哼了一声,“这人后来成了唐门的掌门,叫唐八冢。”
“是叫顾云梦来寻我的那个掌门?”琴白眉头微蹙。
“是他。”顾长夏眉毛一挑,“你知道他?”
琴白摇摇头:“你先把话说完。”
“好。”顾长夏应道,“他联合了所有长老,联名向我师父提出将我处死或者永生囚禁在水牢里。”
“永生?”琴白讶异,“因为你杀了一匹马?”
顾长夏嗯了一声:“他说我小小年纪,能去了结一条性命,足以见日后长大,定是外界传闻的魔君转世。何况杀的还是我师父的马,让我师父不得再包庇我。”
“他是怕你长大承了掌门的位子吧。”琴白说道,“也如他所愿,他最后登上了掌门之位。”
“恐怕未必。”顾长夏说:“但我不懂,它若是痛苦,活着,还不如死了,而且也无法医好,只有一条死路,为什么要让它痛苦地活着,那不是在救它,是在杀它,折磨它。”
琴白叹了口气:“这便是,你的不同。”
“我的不同?”
“对。”琴白为他解释道:“你所继承的,我的魂魄,乃是天魂。天命大道,最是无情,因此你心性冷漠,能看出其中别人所难以亏得的因果。换在大道之中,你所做并无可厚非。”
顾长夏反问道:“你们仙人,不是主张什么普度众生的吗?”
“那是佛家。”琴白说,“修仙之人本来就是逆天而行,天天被雷劈大的,怎么会舍不得杀人呢。只是你成仙之后,再不好杀人,只能杀杀修真者。仙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仙人,若是凡是都要向着凡人,那不成了凡人的奴隶了吗。”
顾长夏被他这么一说,想明白了:“倒也是。”
琴白看顾长夏的面色缓了过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也有件事想要问。”
“你说吧。”
“唐门的转魂珠,都是什么人保管?最近唐门有丢转魂珠么?”
☆、038
038
“转魂珠?”顾长夏转了转眼乌珠,“你如何知道这东西的?”
明明方才还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这会儿已经恢复成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样子了。
琴白倒没什么好犹豫的,事出反常必为妖,只担心这妖蛾子是大还是小罢了:“我初到凡人界之时,因为元神散落,修为极不稳定,也无法化形,困难重重,偏巧遇上一个心愿未了的魂魄,便用法术将他固魂,为我所用。尸身易腐,本是个问题,没想到又有人在他那破医馆以转魂珠结账,像是白将宝贝送上门,化解了好一阵窘迫。”
顾长夏心性过人,当然立刻听出其中的不对劲:“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琴白应道:“当时也并不知道此物姓谁名谁,仅仅测出其中妙用暂时借用。没过几个月,顾云梦找来医馆,见了这珠子大惊失色。尔后与他熟悉了,才将其中奥妙与我提过一次。”
“所以你现在怀疑,这珠子是故意有人送到你身边的吗?”
琴白微微侧目看他,也不说话,顾长夏心里突然一阵通透,却是一股冰凉从天灵盖灌到脚底心,连声音都只能从咬紧的牙缝中冒出来,仿佛整个人在极地冰原里赤身行走:“你……你是说……但他为什么要……为什么要……”
“小梦是因为唐门的任务,才至金陵去寻一个名为‘琴白’的人。我尚未能化形,一切琐事打理仅靠那位凭借转魂珠定住的魂魄,试问谁有通天本事,能将我的一切透给远在蜀中的无名小卒?”
琴白后面说的话,顾长夏只觉得耳朵嗡隆隆的。他本还对这门派抱有一丝幻想,即使他们急于置他于死地,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魔君而已。却没想到,为了置他于死地,连他心尖尖上的儿子都不放过:“转魂珠是唐门珍宝,它是用于将唐门的心腹弟子的尸身送回唐家堡,”顾长夏顿了顿,“话虽如此,一颗转魂珠,要在神机山里放上十年才得以用,我这三十年来从未听闻有谁用过此物。”
顾云梦这看似普通的寻人背后,是被唐八冢环环设计的,他的一举一动,不仅顾长夏,甚至琴白、唐晚都是被玩弄于掌心……这时再想起唐八冢死前那句话——
“两颗转魂珠落在我手上,唐门可有人知晓?”
“两颗???”顾长夏被琴白打断了思路,下意识重复道,“两颗?”
琴白看他面色惨白,心里有点疑惑:“怎么了?”
顾长夏咬了咬唇:“没什么。”
琴白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由来的一阵烦闷:“快说。”不经意之间将仙人威压散出,逼得顾长夏差点一下摔倒在地上。
琴白自知刚刚有些失控,赶紧将顾长夏拉起来。这下换做顾长夏有些郁闷,解释道:“唐门不过数百年,转魂珠也就十来颗罢了,哪有一下子拿出两颗的。况且门里一丝消息也没有,肯定是唐八冢这个老狐狸干的。”
琴白嗯了一声:唐八冢为什么送他转魂珠?为什么叫顾云梦找赵四九?赵四九为什么知道他在哪儿?
难道唐八冢和赵四九之间……
顾长夏闷闷不乐地继续说道:“我不明白,想杀了我就来杀好了,为什么要牵扯小梦进去。小梦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不过当个义父,也要拖累他去死吗?”
“不是亲生?”这次换做琴白诧异了。
顾长夏不懂琴白为什么这么惊讶:“我未婚,何来生得顾云梦。”
“那他是怎么听得到我的琴音的?”琴白脱口而出,但看到顾长夏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只好有些尴尬地解释:“说来话长,简而言之,那时我的琴音非凡品,只有与我魂魄相随才能听得,我本以为你们父子是血亲,这便说得通了,可是如果你这样说,其中就还有古怪。”说完才想起来,顾云梦似乎也曾说过自己没有母亲,但当时听过便忘,没有往心里去罢了。
哪晓得这句话碰到了顾长夏的哪片逆鳞,他面色阴沉地顶了一句:“古怪?你才是最古怪。顾云梦与你什么关系?不过是我占了你一片魂罢了,你凭什么说他。”
琴白没想到顾长夏护短如此厉害,心中正称奇,却见顾长夏眉心散出一点墨色,渐渐凝成个古怪的火样花纹。
顾长夏大概也是察觉自己的不对劲,苦笑一声:“你看到了,魔血觉醒。”
琴白伸手想帮顾长夏压回去,却被他闪身避开。
“没有用的,你要是出手,我只怕更痛。”顾长夏说道,“反正这东西暂时影响不了我的心智,放着不管就好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醒的?”琴白问道。
“什么时候?”顾长夏哼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十二岁。”
“你杀了一匹马?就觉醒了?”呃,这魔血也太随便了吧。
顾长夏瞥了琴白一眼,眼神里多有不屑:“在那之后,他搞了一通□□,说我长得太好看,跟流言中传得一模一样,所以我刮花了自己的脸,当我自己的血弄得自己一头一脸的时候,就觉醒了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平静,就像在说今天的菜里盐放多了一样平淡无奇。琴白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顾长夏省去了很多没说。比如魔血是如何在他脸上烫出一条又一条的疤痕,比如觉醒时身上是如何经历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还有魔性控制不住的时候,为了避免伤人,他是如何把自己的身上割出一道道伤口,只为了让沸腾的魔血平息。
“醒了也好,至少脸上没留疤。”顾长夏摸摸自己的脸,光光滑滑,吹弹可破:“魔血觉醒开始,就在跟你的那片魂魄做斗争。他俩一个比一个主意大,”他这么说着,口气亲昵,不明白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和老友在叙旧,“每天总想压对方一筹,结论就是换着法儿折腾我。
“我有时候半夜里醒来,坐在唐门的坟堆里啃不知道是谁的骨头。头一回还挺吓人的,多了就习惯了。”
他后面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琴白就在一边听着,他也接不上话。他本以为,他的魂魄与常人,不说多大益处,至少延年益寿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沾上他魂魄的人没有人得以安宁——被魔修纠缠到差点丧失神智的皇上,被魔血折腾到日复一日钻心剜骨的顾长夏,还有那个一靠近他就会痛到直冒冷汗的顾云梦。
他本以为仙人是造福一方的角色,没想到事与愿违,也许只是个谁沾谁倒霉的扫把星罢了。
顾长夏看琴白竟然好端端地发起呆来,突然从碎碎念中清醒过来:“小梦还不知道被人抓在什么地方,你快点带我找他去啊!”
☆、039
039
二唐两人在问道坡守着也是无聊得很,外头一波一波的人马走来走去,不方便他们探查。但是一来,那臭道士的黑气确实引向这里;二来,唐晚觉得其中关押的所谓“魔君”,说不定正是顾长夏。因此两人也只能守在门外,不愿离开。
唐承影的法术,到底比琴白还是短了一截,因此两人也就只能维持个结界在其中。
说实在的,唐承影的性子大抵是散漫惯了的。可能当初唐玄歌重登仙路的时候,忘下的都是些不重要的东西,比如爱、恨、随性,唐承影没有成魔,可能也算一大奇迹。
“你也别拘着了。”唐承影轻轻踹了一脚唐晚,“这儿太无聊了,说会儿话。”
唐晚当然是不敢乱回答的,只能硬着头皮问:“说什么?”
唐承影想了一下说:“说说你自己吧。”
唐晚其实是有点想回避这个话题的,今时今日,他自己,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是唐承影在那边看着,他也不能说拒绝。
非要回想他这三十来年的日子,真是……
真是不知如何说才好。
唐承影等了一会儿,没想到唐晚全在纠结个人感情,一个字也不肯说。等得他有些烦了,又踹了唐晚一脚:“说呀。”
唐晚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开始说了。
唐晚的故事很无聊,只有他、他的师父和一个竹马,颠来倒去,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说也没意思,讲着讲着,声音就越来越低,最后趋于沉默。
唐承影不用想也知道,那竹马一定是顾长夏。但唐晚的师父,还是头一回听说:“你的师父是谁?”
唐晚浑浑噩噩地答道:“唐八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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