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白 作者:温茄茄
Tags:情有独钟
然而唐晚此时则是从头到脚一阵冰凉,好像有人将一根冰针从他的天灵盖刺了进去。
二十年前,我并没有放你一条生路。
唐八冢的遗言就是那根刺,生生扎破他的心,直抵脏腑。
他直愣愣地瞪着发声的赵四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想,像唐八冢那样刚正不阿的人,为了除魔,是不是真的故意劝他留在顾长夏的身边;故意告诉他,只要他长大,只要他努力,就可以永远和顾长夏在一起。他怕他这时眨一下眼,眼皮合上那瞬间的黑暗,就能让他看到顾长夏浑身是血的样子。
也许千刀万剐,只留心还在跳,血还在流罢了。
“凭尔等雕虫小技就想擒住我?”背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让唐晚脊背僵直,“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替死的吧?”
他朝思暮想的顾长夏,就这样出现了。
唐晚隔了二十年,终于再次见到了顾长夏的真容。褪去了那层银色的面具,他的脸失了血色但不乏美丽。唐晚在心里多少幻想过他的面容,多少念叨过当年匕首刺伤的地方会不会留下丑恶的伤疤,也曾经幻想过他那粉雕玉琢的竹马完好无损地长大。
大抵无非是眼前这张不可方物的脸了。
“你?”赵四九噗嗤一声,“是不是唐门随随便便找个人出来,都可以说自己是魔君了?”他扇子一合,似笑非笑,露出一张薄情假面,两颗白花花的瞳仁笑道:“你又是谁呢?唐门弟子三千,我却从未见过你的脸?这般作弄人,是要负了我赵四九的美名了。”
“大衍之数五十,其有用者,四十有九。”顾长夏慢慢吞吞地说道,“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不曾见过我这张脸么。”
他这话一说,唐晚和赵四九均是一愣。
顾长夏莞尔一笑,自他身后一团雾气升起,慢慢凝成了一个略高一筹的人形。这次那两人看清了,真是呆若木鸡。
是琴白。
这两人若不是站在一起,恐怕谁也不会想到竟是同一张脸。琴白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君王气质,顾长夏比之则多有清冷羸弱的感觉。
赵四九这才真正意识到,他抓错人了。
魔君世出必逢仙君,一阴一阳相得益彰。
“唐八冢这个贱人。”赵四九忍不住低骂了一句,他竟然被这老狐狸摆了一道,但面子上只能强撑道,“不过一张脸罢了,仙家易容之术怕是比凡人要更上一筹吧。”
顾长夏叹了一口气,信手拈了一个诀,赵四九如遭雷击般被定得不得动弹,只能看见他两只白眼珠微微地颤动,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唐晚先缓过神来,说:“还好你没事。”
顾长夏瞥了一眼他,一声未吭。反倒是琴白神色焦急,问他:“你可知他抓的人在哪里?”
唐晚鲜少看到琴白这样焦急,上一次还是顾云梦受伤时,因此他脑袋一转,回过味儿来:“赵四九抓了云梦?!”
顾长夏冷哼一声:“你难道不清楚?”
唐晚没想到顾长夏会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一盆冷水从天灵盖浇下去:“我为什么会知道?”
顾长夏一抬手,解了赵四九的禁制:“一条唐八冢的狗,也配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他隔空踹了一脚赵四九,让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这才大发慈悲一样说着:“那就让唐八冢的这条狗,解释给你听,同样是狗,叫唤起来,互相才能听得清楚。”
唐晚真的没想到,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竟然能讲出这些话。这些年难道他对他不够掏心掏肺,是真的要将他的心剜出来给他瞧一瞧血色吗?
赵四九被折腾得苦不堪言,伏在地上,大口喘了几声粗气,难以平复。
顾长夏问他:“除魔为己任的天下名门,怎么能露出这幅面孔呢。”
声音清冷,是在对一只将死的苍蝇发出最后的怜悯。
赵四九哪能甘愿被如此对待,向来只有他踩着别人,何曾有过别人踩着他?他捂住心口,絮絮叨叨念了几句《神通诀》的经文,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这才能站起来:“魔君殿下确实聪慧过人。”
琴白问道:“你把顾云梦藏在什么地方了。”
顾长夏踹了赵四九一脚,骂道:“有屁快放!”
赵四九被顾长夏伤得狠了,一口血急急要喷出来,不过他从不做有伤风雅的事,硬是把血吞了下去。只是唇边多少湿了一些,又忙用袖子拭去:“贵派掌门唐八冢,应允我将魔君交由处置,以此换得玄歌门鼎力相助他寻找仙人琴白。当时仙尊落难凡间,贵掌门特意命我献上转魂珠以救仙人之急,再同我约定,日后定将魔君亲手送交于我,故而先前那位顾爷来南京寻四九时,便错以为他是贵派掌门人所遣送来的魔君了。”
因此顾云梦第一次前往醉仙楼,高福便能脱口而出他是唐门尊者,再不久后,赵四九便派高福从医馆将顾云梦掳走,□□在唐门法宝墨竹图中,只是没想到被顾云梦逃脱了。
“只是四九愚钝,虽知道墨竹图非凡品,但不知道尚有一位前辈在其中。侥幸让他逃脱了。”可能是因为离死不远了,赵四九字里行间没了刚刚那股千娇百媚的样子,平平淡淡,一字一句地说这些事,可是奇了怪了,并没有人问他这些由来,“加之后来,这位顾爷重伤,贵派掌门派了他的心腹弟子前来护送他回唐门,于情于理,这都是魔君无误了。”
琴白心想,这赵四九是不是又在打算着什么,但是他说的这些话又不似作伪,到底卖的什么药,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顾长夏听得很认真,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了,暗地里把拳头都捏得要流出血来。他转过头问唐晚:“这是你的好师父。”
“但他护了你平安,”唐晚辩道,“顾云梦不是真的魔君,让他去了又如何。你还活着,不是么?”
“所以你以为,他只是为了保护我,不将我交与玄歌门的?”顾长夏反问道,“还是你觉得,他知道玄歌门是为了利用魔君,才让我留在唐门?”他看着唐晚的眼神里,一丝波澜也没有,仿佛三十年来的相识相知,都是白纸一张罢了,“如果他是为了这些,他何必去找玄歌门?一样一样宝物送给人家?或者你也可以相信,他留着我,只为了亲手杀死我,至于连累多少人去死,并不在乎——包括你。”
唐晚呆呆傻傻地听完这一切,嘴里仍旧喃喃说道:“不、不……掌门不是……他明明……”
“执迷不悟。”琴白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他原先背在身后的右手要伸出来,却被顾长夏拉住了。
“你还有要说的?”琴白问顾长夏。
顾长夏顿了一下,把手松开了:“没了。”
这两个字就像宣告死刑一样落在唐晚的身上,他惶恐地四处乱看,仿佛再看一看就能有一线生机一般,可是这里,只有面容相仿的琴顾二人和面色如纸的赵四九。
唐承影呢?唐承影是他最后一线希望,可是唐承影却不知道在哪里。
先失望,然后绝望。
大概是绝望之后反而能冷静下来,唐晚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琴白伸出手,食指轻轻点向唐晚的眉心。
顾长夏看了一眼,默默背过身去。
说时迟那时快,白天突然降下一道雷霆,直指琴白。仔细一看,雷电之中还有一人手持一柄焦黑的桃木剑。
杀得琴白猝不及防。
赵四九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动作太慢了。”
拖了这么久的时间,等的就是这一刻。
☆、041
041
琴白被这一道天雷劈中,狼狈不堪,抬眼一看,还是那个讨人嫌的方宇清。他顿时就没了好脸色:“是你。”
“见过仙尊。”方宇清同上次醉仙楼一别相比,身上魔气乱窜,道法横行,想必是练了什么邪功,自己行将就木却浑然不觉,让人觉得好笑不已。
赵四九终于恢复了他一惯的风姿,笑道:“人都来齐了吗?”
方宇清向他行了一礼,答道:“自然。门外五千精兵候着的。”
这般也就明了了,他们是与朝廷勾结的。
唐八冢这痴人,算错了玄歌门的主意,自以为聪明,放个顾云梦任他们宰杀,一边钓得琴白为他修复神机山,一边又想让仙人替他杀了顾长夏,好一场美梦!哪想到玄歌门与他百依百顺,客气非凡只是装装样子,玄歌门真正想要的不仅是魔君,也要秘术,还要灭门,将一切全部换给玄歌门才是。
只是唐八冢这人已经在地府报到了,若是他想到如今,是否当初真的能去放顾长夏一马?
即便顾长夏是魔又如何,这世上真的有绝对的正义,或是绝对的邪恶么?在顾长夏魔血尚未觉醒之时,又或者他魔血觉醒之后,除了杀了他唐八冢一人之外,顾长夏曾几何时做过伤人性命的事?
非要坚持这所为绝对的正义,这代价,是唐门数百年的累积和三千门徒的性命,值得么?
然而这问题,已无人能答了。
琴白原本并没有对唐晚动杀心,原本仙凡不同路,他也不能杀了唐晚,只是想教训教训他罢了。再说琴白鲜少做这些事,心里还是有些不忍的,正当犹豫之际,被方宇清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伤来势古怪,不像是一招所致。琴白心道不好,悄悄瞧了顾长夏一眼。
顾长夏也正看过来。两人一对视,琴白立刻将一套七星步阵法入密传音给顾长夏。
现在外头有数千精兵,内里又有方宇清这妖道人,琴白被偷袭得旧伤复发、而顾长夏本身魔血不稳,实在是腹背受敌,只有通力合作才有一线生机。
这时方宇清又对琴白说道:“不知仙尊觉得方某进步些许了么?”
琴白心里啐了口,想说,妈的有病。但是脸上还是清汤寡水地不打算理他,脚下不忘配合顾长夏,二人继续专心地踩七星阵。
“后来方某才想起来,原先曾经开罪过仙尊。”方宇清拿剑指着琴白,吊儿郎当地晃了晃剑头,那剑穗金光闪现,真是美得非凡,比那烂木头做的剑身不知道好多少倍,“其实我与仙尊的初次相见,还是在皇宫的房梁上,这么一算来,这次是与仙尊第三次相见了。”
琴白叹了口气,怪不得刚刚那道雷霆差点让他承受不来,原来是这人真的坠入魔道了。皇宫初遇时,方宇清只是心魔附体,醉仙楼相见时他神志清醒,故而记不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可今日重逢,将前后都说得如此清楚,看来是坠魔已久,心魔已为他所用了。至此,此子,无可救矣。
只可惜当日琴白念及他俩之间的因果,将一缕真元附在剑穗上赠予方宇清,非但没有帮他渡过心魔,恐怕已经炼化为他的助力劈得自己浑身是伤。
方宇清看琴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得意得很,比那次玄武湖畔大显身手都要眉飞色舞许多:“仙尊为人和善,送我一柄剑穗,助我功力大增,方某感恩得很。”特意又晃了两下剑穗,那剑穗本身流金溢彩的,被他这么一晃,反而不知从哪儿发散出一股阴冷的邪气。
琴白只觉头痛。
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剑穗已经成了这小魔头的助力,当下只有硬碰硬地跟他干一仗才是真的了。
唐晚看两者拔剑张弩,也不知怎么想的,径直走到了顾长夏身边。
顾长夏正忙着布阵,不好搭理他,可唐晚竟不肯走了。
赵四九这边便得意了:“唐长老,痴情呀。”
顾长夏突然想到唐承影怎么不见了踪影?这唐晚拦着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几步他和琴白的阵法就能走完了,卡在这里是等死吗!
他不走,琴白对应也不能走,只能站在那里。顾长夏明白琴白自然是不会露什么马脚,可是再拖下去,顾云梦恐怕性命难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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