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明知道一切是命运的作弄,却无可奈何。
顾云梦说:“我给周六留张字条。”
唐承影答了声好,停在桌上,看着他找出笔墨。
顾云梦提了笔,却没下,犹豫了一会儿,写了几个字,想想,还是撕了。
换了一张,又写了几行,还是撕了。
这时,唐承影听到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顾云梦最后还是留了一句话:山水有相逢。
末了画了个小小的东西,看不出模样。
唐承影问道:“为何不署名?”
顾云梦答说:“署它做什么呢,我本就是那个模样。”
“你不该是这样。”唐承影说,“你要人记得你曾存于这世上,就当留下你在这世上的名字。”
“也对。”顾云梦应道,乖顺恭良,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那我就添上吧,顾云梦三个字。”
唐承影在看着他在那小兽涂鸦旁边加上了名字,说道:“你是不是很在意自己的……”
“的种族。”顾云梦接道,“当然在意。”他从袖兜里把乾坤袋拿了出来,把嘉靖赏赐的一些宝物放到了桌上:“我本以为,琴白是仙,而我是凡人,仙凡不通路,如今,我连个人都不是。”
“不是人有什么关系,”唐承影说道,“你爹、我、琴白,哪个是人了?”
“说得也是。”顾云梦应道,他把宝物一一放好了,“这些东西,够周六过上好日子了。好不容易重新活过来,要过舒服一些才好。”
“你啊……”唐承影低声说道,顾云梦对周六的感情,真是说不尽了,“周六攒了一百多年的钱了,不会比你穷到哪里去的。”
“我知道。”顾云梦说道,“可我还是想给他多留些东西吧。他日日期待着琴白和我回来,可我还是不告而别。我对不住他。”
唐承影飞起来啄了一口顾云梦的脑门:“好了,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我们走吧。”
他从口中吐出一个罗盘,还好顾云梦眼疾手快,接稳了,不然还没等用上,就要摔碎了。
“这可是我的宝贝,”唐承影说道,“你会看罗盘么?”
顾云梦白了他一眼:“你的宝贝?你刚差点就给它摔碎了。”
唐承影不理他,飞到他头顶窝着:“我问你会不会看罗盘。”
“不会。”
“那也无妨,”唐承影说道,“等下我把玉佩上的灵气渡一点到罗盘上,你就顺着红色的方向去就行了。”
顾云梦点点头:“好。”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件房间。
他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日子:刚刚认识琴白不久的时候,那老家伙曾为他在这里梳过头发;院子里那棵参天海棠,当时险些被他踹死;后来他受了伤,琴白成日守在他的床边,明明一个不会说故事的人,却要尽量找些话说,帮他解闷;他伤好了之后,他们去街上玩,琴白壕气冲天地给他买这个那个……
再见了。
顾云梦在心里说。
如果人不在了,即使物在,也没有意义。只有把那个人找回来才行。
唐承影已经飞到了窗外:“你的轻功还没忘吧?”
“没有。”顾云梦说道,“走吧。”
他纵身一跃跳出窗外,轻功疾行。
☆、019
019
唐承影的罗盘颤颤巍巍的,指针不停地飘忽打转,他两人跟着指针几次差点掉进沟里。
顾云梦忍不住说道:“你这个罗盘还行不行?”
唐承影哼哼了几声:“怎么不行了,这是敌人狡猾。”
顾云梦看他一眼,那小破鸟扑扇着翅膀在空中飞得摇摇晃晃的,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你坐我头上吧。”顾云梦说道。
他心里早想通了:唐承影没了琴白,想要恢复法力,难于上青天,加上为自己打开小世界消耗的灵力,估计那家伙现在也是勉强维持着没有睡去罢了。
唐承影一听可开心了,他巴不得省点力气,一屁股就坐在顾云梦的头顶上:“你看看你,每日梳这发髻做啥,坐起来膈屁股。”
“破木头还有屁股了。”
唐承影被这小子呛了一声,抱怨道:“你跟那老东西(琴白)学了什么不好,尽学这损人的本事。”
顾云梦笑道:“好歹是学会了一样呗。”
唐承影骂骂咧咧地又抱怨了好几句。
顾云梦被他逗得一路笑个不停。
这孩子。唐承影想到。
顾云梦这人,从来就是有些慢热,乖巧但不活泼,聪明而不张扬。
过去琴白在的时候,哪曾见过顾云梦这样伶牙俐齿的样子。
这就叫暗潮汹涌吧。唐承影四仰八叉地躺在顾云梦的头顶上,眼前是艳阳高照的晴空,身后是判若两人的伙伴。
都是命。
唐承影心道一句算了,嘴上反而骂道:“我说你这个轻功到底行不行,我快被你颠散架了。”
“嫌颠别坐,起来飞啊。”
他俩一路互相揶揄,倒也没时间去悲春伤秋,赶路的步子竟比之前快了许多。
那罗盘将他俩引往城外紫金山。
这山,人迹也只到半山腰的寺院。山上草木茂盛、野兽丛生,夜半还偶有狼嚎,鲜少有人敢去,除却通着的一条大路,再往上,连小径也没有了。
顾云梦和唐承影是外来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那指针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不一会儿就将两人从大路上歪到了树林中。
天色渐晚,山上到处都是雪,光秃秃的树枝也没了夏日里那生机勃勃的错觉,只觉得异常荒凉。
等顾云梦和唐承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彻底迷了路,眼看夜色将近,两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难道今天得在这儿过夜么?”顾云梦问道。
唐承影没想到竟然丢了方向,他是无所谓,但顾云梦肉体凡胎的,在雪里过一夜,恐怕明天就得归西:“……”
“别不说话啊。”顾云梦再逞能,到底也是个小孩儿,先前有琴白兜着底,从没考虑过留一手的问题,这会儿也是急得额上都发汗了。
“容我想想……”唐承影从顾云梦的头顶跳下来,“咱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他两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外头风呼啦啦地吹,天上云朵蔽月,眼见着又要下起雪来。
这时东南方飘来一阵白烟,顾云梦嗅了一下,像是炊烟:“是火啊,这地方有人。”
唐承影从他头上蹦起来,寻着那烟直往源头飞:“跟着!”
顾云梦哼了一声,在后头跑着:“万一那是个贼人怎么办?”
“都快冻死了,还什么贼不贼的。”唐承影飞得太快,声音传过来都有点飘忽,“你今夜要是没火取暖,也不必去找琴白了,找阎王还快一点。”
他俩刚刚只小憩了一会儿,顾云梦的脸就从之前冻得通红,转成了苍白泛紫,唐承影嘴上不说,心里头是吓坏了的。琴白真死了也就算了,这家伙要是哪天发现顾云梦出了什么事情,还不得跟他玩命……
幸好,不远处真有一老者,佝偻着背,驮着一个布口袋,慢慢往前走着。
这林子里的雪真厚,那人踩下去,一步就是好深的一个脚印。
唐承影怕吓到人家,等顾云梦来了,停在他的肩头,说道:“你快去同那老人家问问路。”
顾云梦跑得喘得不行,冷风钻到喉咙里,又干又冰,刚想答话,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那老人家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老人长得十分慈祥,天庭饱满、一头银发,一双眉毛长到垂了下来,拄着一根短木杖。老人问道:“年轻人,慢些赶路,风大着呢。”
他笑眯眯地往这儿走了两步,顾云梦赶紧说道:“老人家,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
“你又怎么在这儿呢?”老者反问道。
“我……”顾云梦灵机一动,说道:“今日想去寺里参禅问道,没想到迷了路。”
“那真是巧了,”老者说,“我今日也是去灵谷禅寺的,不如今夜去我家做客一晚,我二人也能聊聊禅意?”
顾云梦赶忙道谢:“那就多谢老人家了。”他受人恩惠,十分不好意思,问道:“您那口袋重么,不如我帮您提吧?”说罢伸手就要去帮老人提。
那老人家一个闪身,轻巧地避开了顾云梦的手。
顾云梦都看傻了,愣在当场。
老者笑道:“莫慌莫慌,练了些三脚猫功夫防身。”他拍拍背上的口袋,把雪弹干净了才递给顾云梦:“那就多谢你了。”
顾云梦虽然结过了口袋,跟在老人的后头慢慢走着。他心里觉得怪异,偷偷看了一眼肩头上的唐承影,只见唐承影虽然一动不动,却也偷偷瞟了他一眼。
这时他脑里响起唐承影的声音:此事有诈,你要小心。
那不如不去了?
唐承影骂道:你这呆子,不去你不就当真冻死在这儿了!
顾云梦撇撇嘴,心想,是这个理。
唐承影说:你回头看看雪地。
雪又下了起来,大如鹅毛,远一些的脚印都被填上了,看不出两人层走过的痕迹。顾云梦看着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两双脚印罢了。
唐承影又说:你看看他的印子比你深多少?
他不说到还好,顾云梦仔细一看,那老人的脚印竟比他深上半尺!
顾云梦先猜说是布口袋太重,压得人脚印深了,但他接过手之后,他自己的脚印比之前深了一些,而老人的脚印却不曾变化。到这儿顾云梦也觉得胆战心惊起来:那根短杖并没有在雪上留下痕迹……
那老者走在前头,没有发两人的异常,说道:“我名苏狸,家就在前头不远处。”
顾云梦点头应道:“苏先生唤我小三即可,我姓顾,是家中老三。”他经唐承影提醒,留了个心眼。
唐承影夸道:做得好,那些厉害的魔修,光是个名字就能将人魂给勾出来,你可千万不能将名字和生辰报给他。
顾云梦心里哼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生辰几何,我怎么报给他。
唐承影啧了一声:指不定哪日就知道了!你先听着就是。
苏狸笑笑:“小顾先生很有意思。”他指指前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房子,也许是因为雪下得太大、天地反白,未曾让人注意到:“那便是寒舍了,小顾先生吃晚饭了么?”
顾云梦摇摇头,他这会儿才发现忘了吃饭,要是在医馆,哪能过得连饭也忘了。
周六一定会张罗妥当一桌好菜,荤素搭好,尽是他爱吃的东西吧。
“那也好,今日我也未得吃饭,”苏狸说道,“我那儿好东西没有,就有几口热汤、几块饼,小顾先生可不要嫌弃。”他面色和善,眉目之间都是慈祥:“小顾先生脸皮都要冻坏了,今晚回去,我烧一锅水,你得好好去去寒。”
顾云梦连忙说道:“苏先生哪儿的话,我这谢您都来不及,何谈嫌弃。”
“你一路上帮我提这口袋,我才是要谢谢你。”苏狸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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