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行走的脚步突然停了。
岁闻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一路向上,最后,停留在前方竹子的梢头。
轻飘飘的竹叶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披一件大红的外衫,风将红披卷起,猎猎翻飞,像是燃烧在天空的火焰。
他正无所事事地左右转着脑袋,逡巡这座府邸的一切,就像是谁家的十四岁少年,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他觉得有趣的一切。
随后,他转回了目光。
两方视线相触。
时千饮。
岁闻一瞬就认出了人。
同时间,他更听见自己说了一声:“翙族的妖……”
时千饮扬了扬下巴,似乎有些矜持,甚至扯扯嘴角,露出笑容:“第一次见面。我是来杀你的。”
他像是开玩笑。
但是声音落下的下个刹那,火焰冲起,阴影倒卷,它们在时千饮背后张牙舞爪,肆虐狂欢,将清新的竹林池塘变成了恐怖的血火战场。
又下一刻,时千饮从竹叶梢头一跃而下。
他的速度犹如闪电,风声还在远处,而他已到近前。
跟随着他的,狂舞的力量与杀机,也如同最迅捷最锋锐的兵刃,贯穿岁闻的胸膛!
尖锐的疼痛自胸膛传来。
岁闻一下惊醒了。
第27章 地图牌
岁闻在夜里直挺挺从床上坐起来!
他心脏狂跳, 每跳动一下就牵扯出细密的疼痛;他还感觉到有些缺氧, 缺氧让他剧烈地喘息起来。
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了开来, 从窗外吹入的风姗姗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带来刻骨的冰凉。
这时候,旁边突然响起声音:“你怎么了?”
岁闻循声看去, 睡在沙发上的时千饮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
室内是昏暗的。
只有些许月光混杂外头的路灯,点亮漆黑的夜。
而时千饮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比月光灯光都要明亮。
这让岁闻想起了梦境之中, 对方的眼睛。
那个自高处跃下的时千饮的双眼,充满着冷酷的评估, 像是野兽在撕裂猎物之前的最后打量。
时千饮忽然站起来了。
他起身前往浴室,不过多久又走了回来。
他的手上多了一条冰凉的毛巾, 这条毛巾被他放置在岁闻脑袋上。
眼前黑了一下。
冰凉又柔软的毛巾遮住了岁闻的大半视线,也将来自梦境的虚影拍散了。
岁闻茫然了一瞬, 拿下毛巾,问时千饮:“你干什么?”
时千饮也有问题要问他。他指出:“你出了一身汗。做恶梦了吗?”他顿了顿,向岁闻求证, “做恶梦的话, 是要给你一条毛巾的吧?”
岁闻:“是这样,没错。”
他有点回过神来了。
他拿下盖在脸上的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再低头看自己的身体。
这才发现在短短的时间里,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这些冷汗将他的衣服都浸湿了。他默默掀起衣服,再拿毛巾擦了擦胸口和后背。
胸口还好,后背够不到。
站在一旁的时千饮顺手接过,帮他擦了擦背。
冰凉的毛巾抹过后背,岁闻的身体有点紧绷。他看着时千饮,看了有点久。
时千饮纳闷道:“怎么了?”
岁闻欲言又止:“没有什么……”
梦境中的时千饮和现在的时千饮相差太多,让他有点恍惚。
他拿下了时千饮的手,从床上起来,换了身衣服,又回到床上,重新躺下,他对时千饮说:“没事了,我就是做了个恶梦,被恶梦惊醒。你睡吧,我也睡了。”
时千饮“嗯”了下,依旧坐在岁闻的床头,没有动,还把形影拿了出来,抱在怀里。
雪白的刀在夜里闪闪发光。
岁闻心头咯噔一声,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抱怨起来。
时千饮:“人类就是麻烦,我们妖怪从来不做恶梦,梦魇这种小妖怪,一根指头就掐碎了。好了,你放心睡吧,有我在这里,没有梦魇敢过来。”
黑夜里,刀光很亮,时千饮的眼睛比刀更亮。
这样明亮的目光并不如同过去一般恐怖,还有点让人安心。
岁闻渐渐放松了。
他打个哈欠,困意涌上,将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想:
难道岁月真是把杀猪刀,把妖怪的棱角都给磨平了。
不过……
不论从什么方面想,当然还是现在的时千饮更可爱了……
***
第二天一早,几辆大巴突突地从市双语中学出发,载着高三三班的学生往市郊的森林公园进行秋游野炊活动。
自从几天之前实验楼集体跳楼未遂事件之后,校长就决议将素质教育贯彻到底,为此,一刻也不耽搁地组织了高三全体的秋游活动,秋游活动一天两个班级,今天正好轮到三班和四班。
大巴车上欢声笑语,篮球在狭小的车内空间中抛来抛去,带着滑板的人哪怕在大巴车小小的走道之内,也溜着来去。
岁闻和时千饮坐在车子的中间位置,岁闻观察坐在身旁的时千饮。
坐在靠窗位置的妖怪将脑袋放在车玻璃上。
他的发尾随着车子的震动一抖一抖。
阳光落在他的脸颊上,为他的脸颊添上几分色彩,他的鼻梁很高,嘴唇偏薄,看着有些孤傲不好接触。
他的耳朵里塞着耳机,耳机连接在他手中的IPAD上,IPAD的屏幕上正播放幼儿英语教学。
妖怪的学习能力不容小觑啊……
岁闻刚才在心里念叨了两句,时千饮就像听见了他的心声似转过头来。
时千饮:“从醒来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我。”他皱眉,“你怎么了?”
岁闻随口回答:“我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时千饮:“什么问题?”
岁闻:“嗯……你和‘岁闻’有没有私仇?”
他还是抛出了这个问题。
梦中的时千饮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一印象甚至超过他们在坟墓之中的初见。
梦里的时千饮十分冷酷,极为兽姓。
但他认识的时千饮并不是这样。
他认识的时千饮,明明只是只兢兢业业在上课的肥鸟……
所以他忍不住在思考,过去自己跟时千饮,是不是有什么仇怨,才导致他炸毛了?
时千饮不明白岁闻为什么会这么问。他费解道:“没有,我和他根本没什么接触,怎么会有私仇。”
岁闻喃喃自语:“你们没什么接触?”
时千饮反问岁闻:“他是降物师,我是妖怪,我们能有什么接触?”
岁闻:“……”
这说得也有道理。
岁闻想了想,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时千饮:“……”
为什么说着说着又低落了,人类究竟是一个多么脆弱的生物……
妖怪磨了磨牙,正想直接询问,岁闻又说话了。
岁闻:“所以你未来也会杀了我吧。”
声音落下,“轰”的一声熄火声,大巴停下,目的地到了。
车窗之外,森林公园的大门徐徐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宽敞笔直的林荫大道两侧,林木森森,茂密的树枝梢头,白眼睑的画眉鸟站了一溜,它们迎着上午的阳光惬意地梳理羽毛,直至阵阵喧闹从足下传来,才忽而振翅,向远方飞去。
扑面而来的山林气息之中,岁闻背着写生的画板,和时千饮一同向前。
刚才的对话被打断之后,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走进公园,大门之内,道路宽敞,左手方向竖立着一面地图指示牌,指示牌有一人高、三人宽,是块古色古香的大牌子,像是古代的告示栏,还自带着条滴水檐防雨,颇为引人注意。
路过它的时候,时千饮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注意时千饮的视线,岁闻也跟着瞥了一眼,随后简单介绍:“这是地图牌,上面展示的就是公园的地图。”
他说得不是那么认真,也并没有将注意力真正放在指示牌上,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伫立街道旁的地图指示牌下,有一小块阴影不太规则,还有几缕黑雾,从这块不太规则的阴影之中轻轻溢散出来。
这些黑雾像两条浮游在空中的小蛇,悄悄地跟上所有看过指示牌的学生,先偷偷搭上他们的脑后的头发,再慢慢游走,悄无声息地覆盖上他们的眼睛。
这缕黑雾小心谨慎,做贼做得很溜,无论岁闻还是时千饮,都没有发现。
他们没有发现眼睛上的黑雾,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些同样看了只地图牌,同样被黑雾笼罩的同学一样,渐渐地远离了大部队,走向森林中崎岖的小路……
***
时千饮正在思考。
不知道为什么,从车子上岁闻说出那一句话以后,他心里就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了。
虽然一开始他是准备事情结束之后给对方一个痛快的。
但是,仔细想想……
岁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和他有相同的目的,还会再相处一段时间。
他有降物师的传承,虽然现在还弱小,但是未来肯定会变强。
他还能够告诉我这个世界之中我想要知道和了解的那些事情。
所以岁闻对我有用,已经不算蝼蚁了,我并没有必要杀掉对方。
时千饮非常满意自己得出的结论,他咳了一声,转过头去,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走在身旁的岁闻停下了脚步。
岁闻正看着四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没有了同学的踪迹。
他们走进了森林公园中的一条蜿蜒小路,黄色的浮土翻上鞋面,丛生的杂草搔挠脚腕。
时千饮也发现不对劲了,他扬扬眉:“这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岁闻:“当然不是。”
虽然发现走错了路,但岁闻并不着急,他伸出手,拉住时千饮的手腕,一路向前,很快找到了一株茁壮健硕的大树。
毕竟森林公园里缺少了什么也不会缺少树木。
树木下,岁闻抬手一指:“千饮,你先上树,再把我拉上去。”
时千饮看了看非常树木,再转头看着岁闻。
刚刚才说他有用……
他语气不善:“这都几次了。爬树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老是血不会?”
岁闻诚挚道:“这不是有你吗?”
时千饮觉得对方说得也有道理。
他轻轻松松上了树,再俯身向下,一把将岁闻拉了上去。
两人共同站在大树粗壮的树干之上,向四周看去。
只见隐隐绰绰的树影之间,十来个高三三班的学生散在森林之中,由四面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他们有些是单独行走,有些是双双结伴。
无论是单人还是多人,他们脸上都有点困惑,还有人开口说话。
抱怨的声音通过空气,若有若无传递到岁闻的耳朵之中。
“搞什么啊,其他人呢?”
“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烧烤区到底在哪里?走了这么久都没个指示牌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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