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山+番外 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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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辩难风格不同,有人擅长剥丝抽茧讲条理,有人擅长煽动听众情绪。
顾雪绛的风格是如今主流——礼数周全,气势逼人,口吐华章妙语如莲,眼角眉梢却透着轻蔑。
有时场内没说完,场外两派群情激奋,先骂起来。
书生骂人,骂不出什么花样,翻来覆去无非几句‘忘八端’。若有青山院武修来搅浑水,喊一嗓子‘汝母婢也’,两边就像受了莫大侮辱,涨红脸皮要动手。
勤学殿外的督查队员,比演武场边的压力更大。他们往往还没听懂个殿内讲什么,广场众人突然就炸锅了。
这一日原下索与邱北对阵,殿外黑压压站满学生,大多刚看完上午的武试,没吃饭便跑来占位置。
原下索以棋成名,赢过不止一位大人物,而邱北是年轻一辈最出色的铸造师。除此之外,传言他们二人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北澜最负盛名的两位才子巅峰对决,南渊人等这场热闹很久了。
“我们来见证历史,少吃一顿饭算什么。”人们如是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人群散去一半。
可能心里还骂了历史。
邱北讲话,字正腔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听得春波台最有耐姓的老先生都坐立难安。
除了说话,他还要喝茶、吃糕点,心态特别稳。
趁他饮茶的间隙,裁决忍不住问道:“你的陈述结束了吗?”
邱北慢吞吞喝完,慢慢转头:“啊?没有啊……”
他放下茶盏,继续说话。
顾雪绛心想,幸好原下索抽到他,俩人自相残杀去了,不然这真是可怕的对手。
原下索下场之后,丝毫没有胜利喜悦,只一脸生无可恋的疲惫。
顾雪绛对林渡之道:“他居然能忍住不弃权。单这一点,我不如他。”
邱北的风格实在突破常规,为防后来人效仿,比赛专门增加一条规定,双方每轮陈述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这条赛规对林渡之毫无影响。他最紧要的问题,不是陈述时间长短,而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用蓬莱话慷慨陈词。
顾雪绛觉得这不可能,林鹿只要开口,脸就红了。
看过数十场辩难,南山榜首上场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他从前写过的文章、答过的试卷都被翻出来。南渊学子认为这场稳胜局之后,他必会在挑战赛向原下索下战书。
林渡之日渐消瘦。
顾雪绛看在眼里,心中郁结。争什么榜首,别逼他了,没看到他都不开心了吗。
“你要不要弃权?”
林渡之摇头:“不。”
这日天朗气清,日光和煦,勤学殿外水泄不通,守卫翻了一倍有余。
林渡之身着天青色长衫,墨发束一支青玉簪,举步入殿,如清风明月,任谁都要赞一声‘木秀于林’。
他的对手上前与他见礼。
“北澜学院石渠阁,李辙。”
林渡之却只行礼,没有自报家门。
他指了指嗓子,摆手。走到记录辩难过程的执事桌前,伸手做‘请’的姿势,众执事立刻会意,为他搬桌子备笔墨。
殿内一片哗然。
“难道林渡之嗓子哑了?怎么偏赶在这个时候?”
“时间限制半个时辰,写字哪有说话快?他写的完吗?”
南渊人主张请医师,择日再比。北澜方极力反对:“双院斗法决赛何等严肃,规矩就是规矩,怎么能为一个人更改?”
几位裁决讨论过后,深感为难:“虽然你以笔代言,但规则所在,不能为你延时。你所写的内容,会由裁决朗诵。”
可惜了。本以为今日可见一场精彩辩述。
林渡之点头,示意他知道。
那位北澜学子压抑着喜色,拿起案上毛尖茶润嗓子。他本做好必败准备,谁知忽见转机。万一赢了南山榜首,使之无缘挑战赛,自己就是北澜的功臣,必将以此扬名。
消息传到殿外,又是一阵喧闹。
只有顾雪绛松一口气:“居然想出这种方法。”
钟声敲响,更漏开始计时。
北澜学子抢先开口:“诸位裁决,诸位同窗,今日上殿与‘南渊榜首’同场辩难,实乃在下之幸……”
他状态很好,旁征博引,滔滔不绝。
林渡之立在桌前,摆开两大张宣纸,左右手同时落笔,运笔如飞。
观赛者距离较远,看不清纸上内容。
“就算他怕自己写不完,也不能这样吧……”
“若字迹太潦草,裁决辨识不清,念起来断断续续,更是吃亏。”
林渡之恍若未闻,面容沉静,笔走龙蛇,姿态似有奇妙韵律。人们越看越觉赏心悦目,有些已顾不上听那学子论述。
更漏滴尽时,裁决示意李辙闭口。林渡之却已收笔,不多不少,正好半个时辰。
裁决接过,只见纸上字迹工整,竟无一涂改,似一气呵成。他清清嗓子,朗声念诵。
这篇论述抑扬顿挫韵脚相合,念起来朗朗上口,毫无滞涩感。听起来条理分明,环环相扣。文末三番发问,李辙无一能答,不禁汗如雨下。
待裁决念罢,殿内寂静,片刻后掌声雷动。执事一看更漏,竟也是半个时辰,不差一秒。
如此往复三轮,第四轮开始前,对手不堪重压,终于弃权。
殿内学子说看林渡之左右开弓的书法表演,比辩难精彩,殿外众人说听他写的文章,更为酣畅淋漓。
记录比赛过程的执事写了半本笔记,后世立传者以此揣测当日情景:
“林公少时寡言,长于翰墨,与人辩难,以笔代口。左右开弓作文章,既有佳致,兼辞条丰蔚,甚足以动心骇听。众人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
现在的顾雪绛和林渡之只顾得上开心,他们走偏殿避开人氵朝,绕到幽僻的花廊下,把那些欢呼议论抛在身后。
“可以啊鹿,竟想出这个法子。没人了,不用装,你快说话。”
林渡之依然打手语,张口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顾雪绛慌了:“谁害你,是谁害你?!”
林渡之摇头,拉过他手掌,在手心写下‘骗人’两个字。
顾雪绛皱眉:“你不想骗人,所以给自己下了哑药?”
林渡之‘嗯嗯啊啊’的点头,一边拍他后背,让他别生气。
顾雪绛还哪里气的起来:“多久能好?”
林鹿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有没有后遗症?”
林鹿点头又摇头。
“以后不要这样。”
林渡之笑了笑,在他手心写:知道了。
***
程千仞上场的前一天,收到一封来自青山院的请柬。
那里的武修们很少用这类东西。有什么事情,喊一声就走。
这次为了表示尊重,特按读书人的规矩办事。
程千仞一人一剑,很爽快地前去赴约。
开门的是刘镜,他明天演武场上的对手,态度亲切地将他迎进门:“程师弟,快请进。”
院里六七个人,石桌上四五坛酒。
程千仞隐隐猜到他们的用意。
都是一起打过马球的队友,大家坐下来二话不说先喝两坛。
酒过三巡,周延拍着程千仞肩膀:“我们武修,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跟你直说,今年武试抽签的形势,对南渊很不利。但咱们做东,按理说前十要占五位,三甲占一位,才不算跌份,不然就是被北澜压着打的第十个年头……”
“我抽到了傅克己,恐怕无缘挑战赛。你与刘师兄战力相当,明鬮你们不管谁胜,挑战赛都无力再战。”
“南渊至少要有一个人去争三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千仞轻声问道:“所以,为学院荣誉,我与刘师兄明天假打,留一个人保存实力去挑战赛?”
他放下酒碗,心道可惜。这是飞凤楼的竹叶青,他很久没舍得买了。
周延摆摆手:“这个院子有隔绝探视的阵法,随便说。你别慌,这也算不成文规矩,去年我参赛时,前辈师兄们都这么干。真打假打,受伤程度,除了自己,谁分的清?一切为了学院。”
程千仞笑了:“不错。南渊利益大于天,个人荣辱何足道哉。”
众人拍手称快,又要来敬他酒,程千仞也不客气,豪饮三碗。
忽道:“只是害刘师兄受委屈,需故意输给我。”
气氛瞬间凝固,饮酒者面面相觑。
刘镜艰涩道:“你说什么?”
程千仞卸下旧剑,放在石桌上。从容起身。众人瞬间戒备,不由自主去摸腰畔兵器。
“双院斗法期间禁私斗,但周师兄方才说过,这个院子有隔绝阵法。”
萧索秋风,暗香浮动,原是院落一角的木樨花。
程千仞走向花树,一边说道:“刘师兄既然不甘心,我怎么会甘心?我相信诸位切实为南渊考虑。眼下有一个最公平的方法。”
他折下一截花枝。木樨花苞颤巍巍,犹带晨露。
拿在手中,却像一柄精巧的剑。
他说:“请。”
***
程千仞与刘镜一战,南北两院本以为是场势均力敌的苦战。最终却以程千仞三招克敌结束。虽然精彩,但不过瘾。人们对挑战赛更加期待。‘南渊第一天才’的声望一时达到顶点。
“明天我会尽量消耗他,逼出他的最强杀招。你在场下看好,如果没有五成以上把握,就不要选择挑战他。”
周延上场前一日,对程千仞如是说。等到排名出来,比起傅克己原上求,挑战第三名显然更加稳妥。
当天不用顾雪绛等人CAO心,青山院的武修们帮他们占了最好的看台位置。
但程千仞没有来。
因为他要突破了,不得不闭关。
这个时机足够好,也足够糟。
第64章 以后你就跟着我罢
糟糕之处很明显, 程千仞失去一个了解对手的机会, 旁人口述再详尽,如何及亲眼所见。
好处在于, 那一战傅克己展露出超越年龄的剑道修为, 使北澜独占风头, 南渊士气受挫。此时他突破的消息传开,大有替南渊扳回一城的意味。
放眼整片大陆, 二十岁的凝神境都是凤毛麟角。何况他修行不满半年, 比某些宗门世家的天之骄子更具传奇色彩。
前提是他真的可以突破。
“南边这些乡巴佬就喜欢编故事。先不说那人‘一夜入道’是真是假,单说修行半年想突破凝神, 他以为自己是谁?什么资质悟姓?剑阁圣人还是当今天子?说不定这次没能更上一层楼, 反而陨落了。”
有人殷殷期盼, 就有人等着看笑话。
程千仞本打算在观战前做些准备,于是再次登上藏书楼参详剑阁剑典。
他之前为了挑选剑诀,几乎不眠不休地阅读、并在识海中演练过剑阁所有剑法。
隔音阵法将沸反盈天的热闹阻绝,藏书楼自成一方清净世界。
一排排高大书架无人问津, 油墨香混着榉木地板的木料味道浅浅游动。
程千仞站在角落里翻书。旧地重游, 旧卷重温, 别有进益。
借书处的老执事撑着脑袋打盹,梦里忽觉一阵威压袭来,悚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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