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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他瞄到了韩启凌苦涩却强作欢欣的容颜。

　　动作在嘴边顿住了。

　　然后转了个方向，往韩启凌嘴边递了过去。

　　韩启凌偏过了头，一脸坚强：“我不喜欢吃这个。”

　　“哦。”霍星辰立刻宽心了，动作极其自然地将那块肉送进自己口中。

　　是我的还是我的。

　　他在韩启凌面前飞快把整盘肉吃完了，盘子一搁，在没有用纸巾擦嘴的情况下，油哒哒的嘴唇就亲吻上了韩启凌的侧脸，并留下一句认真无比的“我没有”。

　　“我根本不记得跟他一起吃过什么，我喜欢吃小乳鸽是因为七岁那年，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有一个摊子在卖烤乳鸽，很香，很好看，大概也很好吃，有好多家长带着小朋友去买了。可是家里只有我和姐姐，还有爷爷三个人，钱都拿去给爷爷买药了，我们很穷。”

　　霍星辰记得，当时的烤乳鸽才卖一块钱一只。

　　可他们就是买不起，有什么办法呢？

　　回家后，姐弟俩只能吃着酱油拌饭，心里默默回想着那诱人的烤肉香气。

　　“所以，我才没有和法神吃过什么烤乳鸽。”霍星辰一脸坚定地说。

　　可怜了法神，跟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在轮回关卡中折腾了好几个月，吃了那么多烤乳鸽，最后却被拒绝承认。

　　“哦……”韩启凌点了点头，脸上满是五味陈杂的表情，一面是暗笑法神在霍星辰心中的地位，一面是心疼小霍队长穷困的童年。

　　但霍星辰就没理解他的意思，见他这样的表情，反而心里微慌了起来，强行解释：“我真的才不在乎他呢！他哪里有你重要？”

　　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韩启凌心中有些许不自在。

　　听到这样的话，他的心里应该是要高兴的，可是他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当年。

　　那些在生死间摇摆，总是濒临被放弃的、充满了不安和绝望的当年。

　　“谎话。”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若是真的比法神重要，那当初怎么会被那样轻易就放弃？怎么会被作为交换品？

　　不论是对于谁而言，轮回世界无疑是残酷和暗黑的，那里充满了杀戮和尔虞我诈，所有人各为己战。那些不为己战、充满善心的人，往往活不过三场关卡。

　　而在这样一个对人物素质、年龄、姓别都极其挑剔的世界中，有两个小孩子，却令人咋舌地活下来了，并异军突起，跻身强者行列。

　　那是统治了轮回世界一整年的黑暗时代，只要等价，什么都可以交换，作为主角的那两个人心照不宣。

　　韩启凌进入轮回世界的时候正好，就处在那个黑暗时代的末期，并深受其影响。

　　可在他恨上法神与霍星辰之前，他是真真正正地对那个在轮回关卡中救过他的男孩抱有好感的，甚至在得知他家境不好之后，还曾动过去找这个男孩，给予他一定经济上的援助的想法。

　　那时候的霍星辰才十二岁，脸上却已经没有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了，稚嫩的小脸总是皱着眉，大量每一个人的眼神都那样充满了怀疑和衡量。

　　那时候的韩启凌还不懂他在衡量什么，到后来才知道，那是在衡量他们的价值。

　　交换时代，令所有同一时期的老玩家都感到惊骇，令当时的所有新玩家都感到绝望。

　　跟韩启凌当时一样的如堕寒渊的绝望。

　　这也成为了霍星辰和韩启凌之间无法磨灭的一道隔阂，只要想起来，韩启凌都觉得内心在尖锐地疼，同时对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法神是咬牙切齿的恨。

　　六年前那场狩猎模式的对抗，正是“交换时代”的完整体现，霍星辰狙击自己队伍中的其他人，获取六张“回程卡”。而法神则杀死自己队伍中的六个新人，获取六张新人道具卡——轮回世界给予新人的特殊福利。

　　然后他们会避免交战，避免两败俱伤，同时得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但是意外出现了，截止其他队友全部死亡，霍星辰手上只有五张“回程卡”，而冬境小队因为有六名正式成员，只接受六张，所以，霍星辰的眼睛最终还是盯上了韩启凌的卡槽——

　　那里不多不少，有一张“回程卡”。

　　他们站在烈火中心静静对视着，两人都知道，缺了那张“回程卡”，韩启凌就回不到现世了，他将被卡在这个关卡中，直到成为这个关卡世界的一部分。

　　韩启凌喉咙哽咽了几下，语音微微颤抖，问：“你要放弃我了，对吗？”

　　二十岁的青年和十二岁的孩子对视着，无形中却像是矮了好大一截。

　　在经历了仿佛只有一瞬却又仿佛漫长到百年的时间之后，那个眼神永远冰冷锐利，表情永远坚硬无情的男孩朝着他伸出了手。

　　每个人都想活，他也一样。

　　他出身于亚洲商业巨鳄之家，从出生起就光环无数，然而这些光环在他热爱上表演之后，就开始遭到来自家族的狙击。

　　家族中每个人都在等一个优秀合格的继承人，然而这个继承人却走上了“歪门邪道”，想要去当明星，并瞒着所有人拒绝了外国名校的offer，报了国内一所戏剧学院。

　　这在本就盘根错节的家族内部无异于一场风暴，能够动摇韩父一系的风暴。

　　于是韩父毫不犹豫地以雷霆手段回报了自己的儿子。他切断了曾经给予韩启凌的所有资源支持，并纵容娱乐圈中的人对韩启凌展开恶意的抹黑和攻击。

　　同时，韩父把自己的私生子接回了家。

　　那时候的韩启凌，面对着来自家族势力的狙击，在事业上又被喷成花瓶，处于全网黑，每天还要接受自己母亲的职责和哭泣，对于从小未经受过挫折的他而言，他显得毫无还手之力。

　　最为致命一击的是，自高中就在一起、相恋四年的女友毫不留情的背叛。

　　韩启凌疼啊。

　　在最该鲜衣怒马的年纪，他只能窝在自己租来的不足五十平米大小的出租屋中，像一颗虾一样弯在被窝里，咬着牙齿，无声地哭。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悲观地想：为什么不去死呢？事业、家庭、爱情都夭折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但同时，生命赋给每个人的顽强又在为他摇旗呐喊：不行，过了这个坎之后，便是鱼跃龙门了，总有一天能够翻身的。

　　他在自我折磨中疲惫地睡着了，醒来时，却是另一个新的起点，那个巨大的、不见天日的，却让他遇见了希望的森林。

　　在那片绝境中，他被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子救了，并和那个孩子一起经过了四场游戏关卡的考验——虽然在现实中只过去了四个周，但在轮回关卡中他们相处的时间，至少有足足半年了。

　　半年的时间，是能够改变一个人很多的。

　　也能让一个满心悲观的人，重新捡起对生活、对生命的热爱。

　　他想活下去。

　　所以，不想交出卡片。

　　四周的火焰一点熄灭的意思都没有，连燃烧声都显得那样的尖利，不给人一丝活路。

　　“我想活下去，我想回到现世。”他开口了，在第一个字的艰难异常之后，剩下的话就如同被打开了闸门，顺其自然地继续了下去。

　　“我不想死，更不想失去自我成为这个关卡的一部分。”武器卡被启动，他的手中出现了一条长鞭，那是他在这个世界赖以生存的武器。

　　他认真地看着那个孩童，湛蓝色的眼中满是坚定和对于不战而降的拒绝，“我们去跟他们战斗，不好吗？”

　　沉默的对视中，时间显得过得无比的慢，他的语气和表情都那样坚定，十分具有感染力，像是一定能够在接下来的艰难战斗中最终取得胜利一样。

　　而回应他的是来自对方的漠然冷眼和毫不留情的质问。

　　“你还没靠近他们五百米，就已经被炮灰了，怎么战斗？你点燃战火，死个干脆痛快，然后我一个人去跟他们六个人战斗？”

　　那孩童面容清秀俊美，一双心眼乌黑光润，歪着头看向他，似嘲讽，又似轻蔑。

　　韩启凌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对方说的一点都不错，但他想要活下去的心也没有错。

　　唯一错的，就是他们太弱了，无法和冬境小队抗衡。

　　令他难过的是，现在站在他对面的人是那个孩子，并肩作战大半年，被他视作最亲近的人的那个孩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自于最亲近的人给予的伤害，最为致命。

　　如果此刻要抢夺他的“回程卡”的是另一个人，他或许还会好受一些，可是就这样被亲近的人放弃，实在是令他难以承受。

　　至此，从悲观失望，到重新开始热爱生命，再到绝望死心，他终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你拿去吧。”

　　他抽出了自己的那张“回程卡”，递了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只是心底突然传来的冰凉感，令这个仅有二十岁的青年突然落泪。

　　他顿住了脚步，从霍星辰的视角望过去，青年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明明灭灭，犹如即将蒸发人间。

　　“Star。”

　　“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有一天，你能完全通关整个轮回世界，回归现世，就到帝京来探望我吧。”

　　“你只要带着一束普通的白菊，路边摘的也好，用铁线草捆起来，摆到我的坟前，就行了。”

　　“如果你找不到我的坟，那就是……我的家人没有管我的死活了。如果是这样，那就请你帮我立一个碑吧，好让我能证明，我曾来过。”

　　“我叫韩启凌。”

 

第78章 后悔

　　充满湿润气息的树枝上, 白色法袍轻轻垂落，十四岁的金发少年坐在细细的树枝上，仰头望着斜上方的郁郁葱葱，双腿悬在半空一晃一晃，好不自在。

　　他在等他唯一认可的伙伴。

　　可是他的伙伴已经迟到十分钟了。

　　也许很多人会觉得, 既然是伙伴，等等也无妨, 但是他那颗沉如深海的心, 却已经想到了对方迟到的多种可能姓。

　　对方也许有事耽搁了，也许身陷苦战, 也许已经死了……

　　也许, 他起了别的心思了。

　　“Scan，监视你们周围的一举一动, 所有人做好反击准备, 你们可能会被偷袭。”金发少年在精神连接中吩咐着自己的队友做好战斗准备, 却没有选择赶回去支援, 而是继续坐在原地。

　　只是那原本不断晃动着双腿的动作停了下来, 像是等待相逢的欢呼雀跃渐渐沉熄。他碧蓝的双眸里沉沉的, 酝酿着深不可测的情绪。

　　他们相识三年了, 更是在一年前立下了“情报互通、资源互换、任务合作”的互助约定，一起成长, 一起面对这个吃人的世界。

　　尽管对方比他年龄稍小, 但有时候, 他觉得他们之间更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那样, 拥有同样曲折的童年经历，同样以弱小的身躯在轮回世界中踽踽前行，并在某一天，如同古老预言中那般终遇。

　　他认定能够在只有对方能够轮回世界中和自己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那么合拍，又那么默契。

　　所以当发现对方没有如约前来的时候，他生气了——

　　“谁背叛我都可以，折磨我也可以，但是，你不行！”

　　少年眼中精光暴起，一跃而起后落到地面，整个人蓄势待发，如同一头凶残的妖兽。

　　“哒——”小石子被踢动的声音。

　　“轰——！”一个巨大的冰球瞬发，朝着声音来源袭击而去，在碰触到树木的瞬间将那一整个片区都冰冻了起来。

　　下一刻，冰封的范围爆裂开来，碎成千万块冰碴向着四方溅射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