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霄闭着眼睛，就连神识都龟缩不出。那一眼的众生万象，绚烂慧光让他的道行突飞猛进般增长。他沉浸其中，忽而变为参天大树，任风吹雨打，屹立不倒。忽而变为雄鹰，天高海阔，搏击长天。他是人间帝王，或爱民如子，一代英主，或穷奢极欲，昏聩暴君。他也是贩夫走卒，走街串巷，吆喝买卖。

　　一应有情众生的爱恨苦乐、生老病死都在他脑中闪现，齐云霄不似过去一般高高在上，以超然物外的视角看人事变迁。而是彻底沉进去，他就是众生。

　　穆瀛桓就见仿若沉睡的齐云霄一会儿泪流满面，一会儿笑逐颜开，七情上脸，变幻多端。他盘膝静坐，无华剑横在膝上守在床边，神识笼罩着整个水榭。静静守护等待着齐云霄苏醒。

　　木非感觉整个屋子都没有他插足的余地，溜达着出去找苍生幻镜。苍生幻镜依然在装模作样地垂钓，还应景地戴了个斗笠，画风十分不搭。

　　“苍生老祖宗啊，你说你惹他们两个凶人干嘛？你是道器不错，但无华剑可是剑器，您老人家的身子骨可不够人家一剑刺的。万一被砍碎了，破镜难圆啊！何况还有个更棘手的归元珠，人家可是……”

　　木非一番苦口婆心，可惜没人领情。细长的竹制鱼竿被苍生幻镜舞得虎虎生风，打得木非抱头鼠窜。

　　苍生幻镜恨恨道：“我还怕他们不成？也不看看他们跟的两个小辈，不过……”话音戛然而止，被一声悠长的剑吟截断，苍生幻镜脸色青白，若非器灵不会出汗，他早就满头大汗了。

　　他嗫嚅着，憋出一句：“我不说就是了。”空中莫名凌厉强横的剑势如芒在背，两人僵住，大眼瞪小眼。

　　屋内的穆瀛桓抬手搭上自鸣的无华剑，无华剑身一颤，又是一声悠长的剑吟。这声剑吟愉悦臣服，逼人的威吓氵朝水般退去，两人相对无言。

　　齐云霄费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穆瀛桓。一场漫长的大梦初醒，他有些不知今昔何夕，怔怔盯着穆瀛桓看了半响，才回过神来。

　　“还好吗？”穆瀛桓俯身扶着他一条手臂，让齐云霄坐起身。太阴之力在周身游走，齐云霄总算摆脱了手软脚软的现状。

　　“我睡了多久？”

　　“还好，十天十夜”

　　“哦——”齐云霄想了想问：“苍生幻镜答应了吗？”

　　齐云霄问的就是他们此行的来意，苍生幻镜映照大千，幻化虚实。镜内有一特殊的空间，可化虚为实，将人的思想无限放大到极致。比如，庄生梦蝶，庄生梦见自己成为蝴蝶，却分不清自己是庄子还是蝴蝶。

　　而在这个空间内，只要‘梦’足够真实，蝴蝶可以是庄子，庄子也可以是蝴蝶。

　　对于穆瀛桓来说，渡劫境是确实的，切身体悟过的境界。渡劫境的每一丝变化，每一种微妙的感受都是了然于心的。所以当他在这个空间中时，就能将他的这种感悟转化为现实，重回渡劫境。

　　当然其中风险也是极大的，进入其中的人必须对自己的幻象对象完全了解，一丝一毫的偏差都会以失败告终。

　　心神需要凝炼如一，很多人在幻想时实则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的。思维会无尽发散，一念间会有无数个念头产生。这样的人一旦到了那方空间不仅是失败，还会带来无可挽回的后果。

　　试想当你想要变成一只鹿，可思维却发散到了马、牛、驴……出来的只会是只四不像。

　　不过这些对穆瀛桓来说都不是问题，当然了同为重修的木非也能使用。不过木非论心神如一远不及穆瀛桓，且此方空间开启一次所耗甚巨。苍生幻镜万年积累，只堪堪可供一人使用。

　　“他已答应，等你苏醒过来我就会进入。”穆瀛桓说。

　　“抱歉，我只能留下第二元神看护。”虽说苍生幻镜不至于对穆瀛桓不利，但世事难料，无华剑同为道器也无法带入镜中，不守着齐云霄不放心。可大劫已起，两派掌教同时消失踪影，太说不过去了。

　　“无妨，你将无华剑带着，给我的第二元神送去。”齐云霄愣住，掌教佩剑如何能够许人？“这不妥吧？”

　　“拿着”穆瀛桓坚持，“我为了提防苍生幻镜才带出来，现在已达成目的，无华剑自然该镇守重云天阙，况且你又用不了无华。”

　　最后一句实在扎心，这不是明指他剑术不行吗？齐云霄想要反驳都无言以对，暗生闷气，接了无华剑就走。只是留下的第二元神手中始终暗扣着的归元珠，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

　　荒天大世界因为道法显圣，时常有修真高人飞来飞去，虽然高人们大多不爱搭理凡人，但仙凡的界线终究不很分明。于是除了各大圣地直属的，如同衡阳城般纯粹的仙城外，荒天大世界还有许多仙凡杂居的城镇。

　　这些城镇由于地脉灵气充足，靠近洞天福地，或是有特殊的矿产资源。会吸引散修、修真家族来此定居，而凡人也十分欢迎修士的到来。因为那会给他们增加更多的工作机会，还有梦寐以求的修真问道的机会。

　　在这些散落在荒天大世界各个角落的城镇中，黎城不是最特殊的，却是最热闹，最危险的。因为貔貅阁总阁就在这里，貔貅阁作为最大的商会，深谙人心。黎城之中好吃的、好玩的一应俱全。所有一切都是凡间的模式，有卖灵食灵酒的酒楼，有赌坊，甚至是青楼。

　　道心稍有不坚的修士来到这里都会五欲迷心，沉沦于酒色财气不可自拔。此地对于各大道门的小弟子来说是第一禁地，危险程度犹在绝地之上。

　　今日的黎城更为热闹，处处张灯结彩，琼花玉叶妆点整座黎城。

　　因为今日就是貔貅阁少阁主与朱陵洞天崇妙派的真传弟子结为道侣的大典。如此身份的两位当事人，可想而知这场大典该有多隆重盛大。便是七大圣地，不，现在只有六大圣地了，也都收到了请柬，并派出门中道尊观礼。

　　黎城上空各式法驾、法宝灵光交相辉映，坐骑们争奇斗艳一派仙家盛景。唯一不和谐的就是一个满面憎恶嫉妒，隐身在貔貅阁外，眼露凶光的女子。

　　她听见凤鸣传来，一只身披五彩霞光的鸾鸟上坐着一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的女子。周身宝光溢溢，眼神睥睨，恍若神女临世，高不可攀。

　　她眼中的凶光露出狠绝的杀意，她缓缓抬起手来，手中的葫芦格外显眼。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动手，至少不是现在动手。”女子惊骇转身，却动弹不得。她脸色惨白，其实不用看，她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神霄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很难吗？”齐云霄一上一下抛着一朵花，萧潇立刻认出了这是自己的两心花。清华书院以弟子开出的两心花作为弟子魂灯，当初萧潇被长天带走，齐天将她逐出师门。两心花合该销毁，唯独她师尊余淼还念着师徒旧情，希冀有朝一日她能回头，便留着这朵两心花。

　　后来被齐云霄拿去，借着其中联系，以星盘占算萧潇行踪，被他找到这里。

　　“神霄子！你问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作对？”

　　“和你作对？”齐云霄好笑地挑眉，“你太高看自己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和你作对？你不过是个疥癣之疾，随手可灭。就连东皋也没多看重你，不然你不会还是金丹期。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但你自己错过了，就怪不得我了，萧潇。”

　　萧潇绝望地看着一个同样俊美卓绝的男子迎着女子进入貔貅阁，所有人都称赞两人金童玉女，珠联璧合。脑海中上一世同样的情景不断闪现，上一世，她第一眼见到这位少阁主就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她知道，自己虽然是清华书院的弟子，可还是配不上他。于是她特意与院长之女齐云镜交好，这不难。齐云镜有萧潇所有梦寐以求的，美貌、身份、财富。她原本深深嫉妒着这个天之骄女，可后来她却发现她一点儿都不嫉妒了，她可怜她。

　　就算齐云镜拥有一切又如何？她爱的人不爱她，她的资质修为永远追不上她的兄弟姐妹，这样的境况下，她拥有的越多，只会越悲哀。

　　萧潇只需要捧着她，顺着她，替她咒骂她的兄弟姐妹，帮她做些查探陆凝远行踪，赶跑他身边所有女人的小事。齐云镜这个外表有多骄傲，内心就有多自卑孤独的女人就会视她为知己好友，不说掏心掏肺、予取予求，也是无有不应的。

　　很快她就凭着这份关系，谎称齐云镜表妹，搭上了他。

　　他是貔貅阁少阁主，逢场作戏是家常便饭。但当时尚且单纯的萧潇不明白，或者不是看不出来，而是不想明白罢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况且貔貅阁虽然实力不济，但人脉极广，财可通神。花了些功夫就弄明白萧潇真正的身份，他没有摊牌，选择了继续利用她进而接近齐云镜的目的。

　　只是他聪明得多，齐云镜身边看似毫无防备，实则一切都在林虞的眼皮子底下。他没有用美男计，而是向林虞投效，得了林虞青眼。不仅庇佑了貔貅阁，还将自己师门崇妙派的亲传弟子嫁了过去。

　　至于萧潇，一个弃子，敢利用齐云镜，林虞怎会放过她？不过一句话的事情，那位少阁主就把事情办得漂亮。先是狠狠甩了萧潇，把她的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然后更是把人卖给了邪修，让萧潇受尽凌辱而死。

　　萧潇这一世不敢动林虞，就拿林虞心尖上的齐云镜开刀，她陷害陆凝远未尝不是报复齐云镜和林虞。对貔貅阁更容易了，只需一件真器就足够了。

　　“千丝万缕葫芦？”齐云霄看着萧潇手上的东西，脸色一沉，“他什么时候修复好了？”不用神识重瞳，他就能从这浓烈的杀气和血气上判断出，千丝万缕葫芦已是真器级。

　　见萧潇不说话，齐云霄眼中闪过寒光，他没再废话，直接上手搜魂。

 

第78章 十万大山

　　齐云霄眼前闪过萧潇的过去，不应该说是过去，应该说是前世或是她以为的前世记忆。齐云霄冷眼旁观着萧潇的痴心不改，羞愤欲绝，便是最后她被邪修凌辱，魂魄被点了天灯，昼夜折磨，心中也没有半点波动。若非他是第一次搜魂，技术生疏，他连看都不屑看这些记忆。

　　他耐心翻找着自己想要的，倏忽一个熟悉的场景印入眼帘，是北海之战。

　　原来当日他聚众问罪帝族时他也在场，隐身一旁竟然无一人察觉。又趁他们激战，偷偷截取本该回到无回海的水族帝族魂魄，收入千丝万缕葫芦中。当日北海死去的生灵何止千万，更有三位帝族道尊身死，不过一战就让他修复了千丝万缕葫芦，进而打开了北邙山。

　　齐云霄脸色沉凝，他已经知道北邙山里面有什么了。没想到竟然是那件东西，重云天阙危矣……

　　想到这里他再也呆不住了，恨不得插上翅膀赶过去。地上的萧潇意识混沌，搜魂本是极为霸道的法术，对魂魄伤害很大。金丹修为的神魂，挨这一下搜魂基本就变白痴了。不过萧潇魂魄强度是寻常人的两倍，此时挣扎着清醒过来。她奋力扔出一颗雷珠，就要逃跑。

　　齐云霄岂能再由她逃脱？他任由雷珠炸开，那不过是颗普通雷珠，连他的太阴法体都破不了。最关键的是他认出了萧潇手上的东西。

　　“渡空羽？”渡空羽珍贵，每一根都是有数的。不管萧潇是从谁那里弄来的，这回她都跑不了。齐云霄没再留手，直接拔出霁月一剑结果了萧潇。萧潇不甘地倒下，到死都愤恨地望着貔貅阁。

　　齐云霄刚刚归剑入鞘，就看见面前站了一大帮子人。人人神色戒备地看着他，为首一人语气倒是客气：“不知道友所为何来？若是为观礼而来，就都是朋友，请进去略进一杯灵酒。若不是，还请速速离去，不要耽误了吉时，引起误会。”却是雷珠的响动惊动了貔貅阁的人前来查看。

　　齐云霄心里着急，又知道了貔貅阁做的好事。他不同情萧潇，对这貔貅阁也无甚好感，因而倨傲地道：“我来做什么，你们不都看到了？要动手就动手，不动手就速速让开，别挡道。”

　　“你——”主事的没发话，后面的小喽啰急不可耐地叫嚣道：“放肆，给脸不要脸。我貔貅阁今日大婚，不想见血才给你一个机会，既然你不识象就别怪我们了。”说完就放出一件宝光四射，华而不实的飞剑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