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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日里，十四会挽起袖子替他下田照顾那些刚冒出个芽的小菜苗、也会热心地帮左邻右舍干点农活、照顾娃娃——基本是除了做饭，样样都行。做着这些粗活却又长了一张仙人似的脸，村里人对他的夸赞之情溢于言表。姑娘们见了十四，总是红着脸塞点新鲜蔬果到他怀里，在他微笑谢过后又捂脸跑开、三三两两笑作一团，远远地望着。

　　“岂有此理。”洛玄在旁边见了，抓过一只圆滚滚的苹果就咬了一口，嘟囔道，“你没来的时候，这些都该是给我的。一群白眼狼，真是岂有此理。”

　　十四将余下的蔬果都往他面前送了送，温声道：“你想要的话，都给你。”

　　“啧，你听说过士可杀不可辱吗？”

　　这么说着，还是接了过来。

　　“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大灰好像越来越高了？”

　　“好像是，也许它年纪还小呢。”

　　二人一路闲聊着，路过村长家。老村长正抱着小孙女在门口散步，见了他们，眉开眼笑地打招呼。寒暄一阵，村长望了眼远处的山峦，突然想起什么道：“对了对了，这两日城里要举行我们这儿一年一度的山神祭。你们二位若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山神祭？”洛玄来了兴趣，重复道，“那是什么？”

　　“哦，你们外地来的，不清楚。这山神祭啊，就是祭祀山神的庆典。”村长解释道，“咱们这片地方啊靠山吃山的，都指望着这山神福泽呐。每年这山神祭可热闹了，祭祀啊游 | 行啊庙会啊什么的都有！”

　　老村长说得绘声绘色，洛玄瞪大了眼。从小过着圈养般的生活、在观里修行也是不参与这些俗事的，他从没见过民间的祭典是何模样，不由有些心动。想到一年前踏进那小城时并没见到自己的通缉令，便存了一丝侥幸，征求似的望了望旁边的人。

　　见他眼含星光、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十四微一颔首，柔声道：“我们去吧？”

　　洛玄眉头舒展，借花献佛地塞了两个果子给村长，遂道了别。回家稍一收拾、关照大灰好好看家又顺手扔了个瓜给它，二人就御剑进了城。

　　*

　　诚如村长所言，虽是个小山城，这山神祭的排场已是很浩然了。还未进城，便依稀听得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一派盛世峥嵘之象。

　　二人来得晚了些，白天的祭祀大典已然结束了，不过夜晚的活动才刚开始。整个小城灯火通明，映得那远处的山色都染上了半边暖黄。主道两旁的店家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各式各样的小彩灯用绳子穿了悬在街道上空，星星点点仿若星辰。各式各样的小摊贩也借机做起了生意，简单却不失美味的小吃飘香弥漫，街边吹糖人儿的、做糖画的、卖小玩意儿的吸引着孩子们团团围住，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欢笑。

　　驻足在涌涌的人流中，洛玄望着这灯火辉煌的街道出了神。十四走着，见身旁的人没有跟上，转过身疑惑道：“十三？”

　　“啊？哦，没事。”洛玄被唤得回过神，笑了笑又跟上。

　　世人都言，当年他父王迎娶母后之时，十里长街三天三夜灯火不歇，方才一见这街道洛玄便不由得在想那年的情景。这小城的街道远不及王都，却已如此令人移不开眼，当年的盛况，必定更加摄人心魄吧。

　　“游|行开始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街上或驻足或闲游的人纷纷往两边散去，使那路中间留下一车半宽的道路。

　　二人被人氵朝推搡着，竟是阴差阳错冲散了开，隔街而望。洛玄挤到最前边探出头，终于在对面的人山人海中看到那恍若遗世独立的一袭白衣，奋力地朝那人挥了挥手。十四也正在寻他，安心一笑，张了张口无声道：“小心点。”

　　远远的，只闻街道尽头传来号角长鸣，低沉又悠扬着盘旋。洛玄随着众人往边上瞧去，远处一队人敲锣打鼓鸣号而来。打头的是吹奏者，奏着庄严浑厚的乐章，经过面前时那乐声振聋发聩、直击人心。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群带上头套、穿着戏服、扮作妖魔的人，朝着围观人群张牙舞爪，这里人见了倒也不觉得害怕，俱是一阵嘻嘻哈哈。妖魔的队伍很长，紧接着的便是一队普通百姓和几个和尚打扮的人，竟是一副病恹恹之象，令人不解。队伍的最后是山神打扮的人、带着几个手下的神将，身上的戏服并不是很精美，但几个扮演者神采奕奕、器宇轩昂，倒也是有模有样。

　　队伍行进到中途忽的停了下来。几个妖魔鬼怪转过身，朝身后的百姓扮演者袭了去，后者顿时嘶声惨叫、死伤半数，听得周围人一阵心惊。一人趁着妖魔撕咬同伴之际跌跌撞撞逃了开，抓住和尚的衣角下跪乞求，却被狠狠一推，拒之门外。

　　洛玄一开始看得云里雾里，到这儿才明白了这大约是在表演那山神的传说事迹。这几个和尚原来是丑角，难怪都一副印堂发黑、命不久矣的模样。接下来，约莫就是要讲这山神如何大显神威，降妖伏魔救百姓于水火了吧。是个有点俗套的故事，但洛玄第一次看见这种形式的表演，周围人群又是情致高涨，不免也有些入了神。

　　正想着，那神魔二道就打了起来。眼见那山神的神将损失过半、腹背受敌，身后一牛头妖的斧子就快砍到他了，洛玄竟也不由得捏了把汗。他神情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有人早已没看着那表演队伍，而是频频回头，望着自己。

　　那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洛玄，疑惑道：“这位兄台，我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洛玄被问得一脸茫然，想都不用想，在这种边陲小城当然是不会有旧识的。

　　只听那人又道：“你，是不是姓洛？”

　　作者有话要说：

　　敏感词总能出乎我的意料……

 

第9章 祭典其二

　　洛玄怔了怔，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通缉令！

　　洛玄心里直打鼓，硬是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摆手干笑道：“这位大哥认错人了吧，在下姓萧，不姓洛。”

　　语毕，趁那人不备飞速从袖中抽出一张符，“啪”地贴在他胸口。符沾上衣物即无声无息地自焚了，那人只觉得忽然晕头转向了一阵，再回过神时，祭典人氵朝涌动，哪里还有那年轻男子的身影。

　　洛玄猫着腰往街道的一端溜去，穿过层层人海，脚步轻盈飞快，只想远离方才那个人，千万别再被碰到。洛玄本身是那种不太能辨得清陌生人面孔的人，便总以为他人也如此，万没想到与现在面貌颇有偏差的一幅画像竟也能被人猜出。回想起刚刚的场景，不由起了一身白毛汗。

　　“各位公子小姐，走过路过，买个面具呗？狐狸、兔子、小猫、小狗……我这儿啊什么样的都有！”

　　洛玄已将游 | 行队伍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街道行人渐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卖面具的摊位旁。摊主戴着个精巧的脸谱面具，瞧不见脸。见洛玄放慢了脚步，便笑着向他推销自己的货物：“公子有兴趣吗？看看我这面具、这手艺，不是我吹啊，方圆十里你都找不到比我家做得更好的！”

　　此刻洛玄只觉得找到了救命稻草，哪怕这面具做得鬼脸一般也必然是要买了。挑挑拣拣选了一小狗面具，憨憨的一只土黄色小狗，耳朵耷拉着很是可爱。想了想又要了一面白狐的，这狐狸竟似在微笑，像极了某个人。

　　洛玄这才想起，十四被自己扔在了那人群里。

　　戴上面具心里顿时有了十二分底气，洛玄大大方方地又是往回走去。远远儿的看见一面告示墙，方才只顾低头乱跑居然没注意。凑近一瞧，果不其然，自己的画像稳当当地黏在那墙上。

　　洛玄左右望了望，众人皆沉浸在祭典的氛围里，遂一挥袖揭了那告示。正欲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人，却见那被自己的悬赏通缉下覆住的，还有另一张纸。那张纸上亦有一幅人像，画技有点粗糙，眉宇间却很熟稔。

　　洛玄愣了愣，这竟也是一张通缉令，但看起来并非官方所为，而是仙道之事。这国自数百年前仙道兴起时便有不成文的规定，仙门与官府行事是互不干涉的。这仙门通缉，也多半没有赏金云云，大多只是给平民百姓提个醒，见之绕道。

　　而能上这通缉令的，大都是什么邪魔歪道、无恶不作、丧心病狂、祸害世间之徒。洛玄顺手也揭了下来，细细看道：“魔道白澄，修邪道祸世人。本是乞儿，被白家收养为门徒，却恩将仇报魔姓大发灭其满门……后销声匿迹数年，再度出现又……”

　　“看什么呢？”熟悉的声音在洛玄耳边响起，轻飘飘的还带着点一贯的轻笑。洛玄惊得一哆嗦，不知怎么想的竟把那张纸往身后一藏，还欲盖弥彰的顺手捏了个诀当场焚了。看着那点点灰烬，又对上那依旧笑得温文尔雅的脸，这张脸与方才纸上那笔墨粗糙的画像无限重合了起来。

　　他后退一步，懵了半晌张了张嘴，竟是一个音也发不出。

　　洛玄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那个故事中书生的感受。

　　“怎么了？”十四靠近一步，按住了他的肩，选择姓失明一样只字不提洛玄方才失措的举动，只碰了碰他脸上的小狗面具，笑道，“哪买的面具，挺可爱的。”

　　闻言，洛玄迟疑地从怀中拿出了那白狐面具递了过去，闷声道：“给、给你。”

　　“给我？”十四的表情少有的露出些许惊讶，接过面具时眼底也带上了笑意。明明只是个便宜的小玩意儿，却爱不释手般端详了好一会儿。

　　“你、你不带上吗？”洛玄提醒道。

　　十四应了一声，轻轻将这面具覆在脸上。从那面具眼洞中露出的眼角弯弯，洛玄觉得这白衣白狐竟丝毫没有违和感，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才驱散了方才心底陡生的阴霾。洛玄又是自嘲地摇摇头，自己还是个被满天下通缉的人呢，哪有什么资格去揣测旁人。自己未曾坦诚相告，怎么能要求他人毫无保留。

　　两个孤苦之人萍水而遇，相逢即缘，又何必计较那么多。

　　心中登时一片清明。

　　□□结束了，人群又开始攒动起来，满大街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刚好到了饭点，路边的酒楼小二们也纷纷走出店来招揽生意，一个个脸上挂着讨好的微笑，对每一个进店的客人不住地点头哈腰。

　　洛玄驻足在一家酒楼前，看着里面的灯火通明，突然道：“十四，我想喝酒。”

　　十四闻言，挑了挑眉，还来得及未答话，门口的小二已经眼尖地迎了上来：“哟，二位客官看着是外地人，还没用餐呢吧？小店的酱肘子可是这城里一绝，要不来尝尝？包您满意！”

　　“有酒吗？”洛玄问道。

　　小二登时喜笑颜开：“嘿，有有有，当然有！要喝酒啊，您这可算找对家了，我们家酒都是自己酿造的，酒坛一开，香飘百里啊！”

　　眼看这小二越说越夸张，洛玄忙道：“好，先来两坛酒，一份酱肘子，其他的你看着备点菜。嗯……十四？”

　　“听你的。”

　　小二忙领着两人进了店。这二人虽戴着面具看不见容貌，但修道之人的清雅之气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不用询问，小二就自作主张地引着他们进了二楼包厢。这厢房布置雅致，又隔绝了外界的繁杂，好像这才是与这二人相符的氛围。

　　二人将面具斜戴在头上，相对而坐。饭菜酒水很快就端了上来。洛玄看着两大坛小凳子大的酒有点傻了眼，怎么也没想到店家如此实诚，这分量未免有点惊人。

　　“抱歉，小二。”洛玄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住了人，“撤掉一坛吧，太、太多了。”

　　对面的十四看得轻笑出声，小二却是意料之中般，非常爽快的就搬了一坛走。

　　洛玄给两人各倒了杯酒，一口闷下去呛得直咳嗽。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又辣得眼泪涟涟、直吐舌头。

　　十四也浅酌一杯，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的人一副狼狈样，不由奇道：“你不会喝酒，又为什么想喝？”

　　洛玄一连吃了好几口凉拌黄瓜才缓过劲来，解释道：“没想到……咳咳、酒这么呛人。我自幼清修，没有碰过酒，就、就突然很想尝尝。”